靳苋最终还是没有回复梁默的消息,不仅如此,在这个凉薄的生日里,她连陈数的联系方式也一同删了个干净。

    生命似乎并不需要幻想的东西,而靳苋也不需要睹物思人。

    窗外的榕树叶开始细细簌簌的往下落,仿佛在无人问津的日子里它独自上演了一出清宫雪景戏。

    靳苋慢慢回到了熟悉的一人生活,周一至周五写作,周六去暗格酒吧寻找灵感。

    这是一段平静的时光,从窗外照进来的鼓楼的灯光斑驳的打在她的脸上,烟雾随着呼吸一缕一缕的在眼前扩散。有时候她在想,时间是否真的是个命题,结束是否真能得到答案。于是她将脸紧紧的贴在落地窗上,感受着生命带给他的冰凉哂笑:可我从未走在求解的路上。

    旅途的旺季似乎已经开始过去,夜间围绕着鼓楼拉磨的车辆开始逐渐出现断流。梁默就在这时再次发来讯息:

    ——靳苋,军训结束了,我的大学生活正式开始了,可我好像还和在西安时一个样。原来不合群的人走到哪里都不合群。

    ——靳苋,李芳芳说每天有个人到店里只为买五块钱的糖果,是你吗,你戒烟了吗?

    ——靳苋,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孩,每次想起她心里总是痒痒的。

    靳苋夹在指尖的香烟已经积累了很长一截烟灰,她一颤抖,烟灰落满了房间。终于,这一次她回复了梁默:有机会带回来我看看。

    远在同济的梁默一瞬间心潮澎湃,一瞬间面如死灰。他开始体会到靳苋所说的晕眩,像死亡倒计时结束前的致谢。

    这天晚上,靳苋和梁默聊了好久,从生命到哲学,从爱情到命运。梁默依旧滔滔不绝的重申他对于好朋友的尊重:好,到时候让好朋友你把把关。

    靳苋还没等到梁默带回那个他喜欢的女孩子,却提前等到了编辑鱼白的消息:靳苋,我来西安了,有机会咱们见个面?靳苋已经想到如果见面鱼白会对他说些什么,但有些关系不是想撇清就能隔断的。

    在不为夜市,靳苋第一次见到鱼白,她站在酒吧的窗口朝外面望去,笑容像是从野草中开出的向日葵。靳苋不知道她们从未见过,为什么鱼白一眼就能知道是她。

    她们两个人一人捧着一杯冰的冒气的木子李坐在店门前。鱼白说:靳苋,没想到你这么漂亮。真奇怪,为什么这么漂亮的你能写出让人那么绝望的书。

    靳苋顿了顿,说:漂亮又不能当饭吃。

    鱼白刺溜喝了一口木子李后,哈着气说:你也知道,那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了。

    靳苋摇着头笑了笑,眼眸里的无助让人感到压抑:我说我不会写书了你信吗?

    ——怎么会?

    鱼白尖叫着站起身,她可是看过靳苋书的人,她的文字多么有吸引力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靳苋习惯性的点起一根烟,略显失神的说:我不了解我的主人公,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我的故事。

    ——你很危险。

    鱼白咂吧着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望向靳苋说:也许你不需要了解你的主人公,让他了解你就行了。

    靳苋将香烟放到嘴边,轻轻的吹着烟灰,看它们在黑暗中发出短暂的光:算了,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这个主人公呢。

    鱼白也点了点头,说:行,那你再想想,我呢,打算在西安玩个几天,顺便拜会一下你这位从不露面的大神,怎么样,这几天你可要带我好好体验一下这千年古都的人文风情啊。

    靳苋换了只手握住木子李,说:我喜欢去的地方你可不一定会喜欢。

    鱼白摇了摇手,自来熟的说:不需要你喜欢,这几天你是陪我的,所以只会去我喜欢的地方。

    ——......

    夜晚,靳苋带着鱼白回到房子。靳苋穿着粉色的睡裙,鱼白穿着黄色的皮卡丘毛绒睡衣,两个人慵懒的坐在落地窗前喝酒。

    有些晕眩的鱼白靠在靳苋肩头轻轻的问:靳苋,为什么你的文字那么悲伤,像一滩黑色的沼泽,让人感到窒息。靳苋别起鱼白耳边的碎发说:因为生活就是一场巨大的悲剧,它既不给人生路,又不给人死路,只是叫人在苦难中苟且偷生。

    ——不是这样的,靳苋,生活中有很多喜悦的时刻呀,她怎么会是悲剧呢。就如同我遇见了你,你看见了我,这难道不是喜剧吗?

    ——或许吧,关于生活的命题谁又能看透呢。

    鱼白仰起头,看着在黑夜中眼神迷离的靳苋,像一封尘封的信件,藏着秘密、意外和永恒。她低声说:靳苋,你有没有想过写一些开心的故事呢,比如人生的相遇。

    靳苋掐灭了手中的烟,站起来深呼吸着说: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你睡那间房。

    靳苋指了指她卧室对门的房间,然后光着脚走进卫生间。

    冒着热气的洗澡水从淋浴头落下浇在靳苋的身上,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开始虚幻起来。

    她沉醉着抱住自己,任由热水滋润她的每一寸肌肤:人生的相遇不是目的,离别才是不变的真理。从出生到死亡,每一天,每一刻,每一个故事,每一个清晨与黄昏,都是离别。

    梁默不曾发讯息的日子里,鱼白像一颗移动的太阳,带着靳苋从永乐坊到回民街,从南昌门到不夜城,在每一个值得打卡的地方留下了痕迹。只是靳苋仿佛是个空白,不管到哪里她的身上总是别人的影子。

    鱼白是在五天之后的黄昏时离开的,中午的时候她跑进李芳芳的小卖部买了一大包的零食塞进靳苋的冰箱。她轻轻的拉着靳苋的手说:靳苋,你太瘦了,抱在怀中就像一张纸一样,你应该多吃点,这次来的太突然了,等回到苏州,我给你寄点我们那边的特产。

    靳苋抓了一把抽屉里的糖果塞进鱼白的口袋,说:我不是像一张纸,我就是一张纸,其实不是我,人就是一张纸,刚出生时是一张白纸,然后社会用学习,交际,工作,爱情去给它上色,直到最后变得皱巴巴,丑陋不堪,社会就将它埋进土里。等它氧化,分解,长成参天大树,再制作成白纸。

    鱼白艰难的咽下口水,悻悻的说:你太可怕,我受不了了,拜拜。

    鱼白没让靳苋送她,按照鱼白的话说:相见是要去接的,因为人生要只如初见,但离别是不需要去送的,因为人生何处不相逢。

    鱼白走后,靳苋终于可以肆意的裸露着身子坐在落地窗前,指间夹着香烟看窗外榕树叶落下,看夜色将白纸染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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