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北岛接过,她这时已经扣上了外套,公事公办的语气:“谢谢配合。”

    她不认识他,只觉这个人帅的有点眼熟,倒有些似曾相识。但是她见过的人实在太多,留下记忆的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谢琛看起来年纪和她差不多大,也许是哪天在街上看过一眼或怎么样。

    “——但是,我有要求,”谢琛在她拿到之前及时收回了手,“我不白做生意,毕竟泄露客人隐私对Abyss的信誉很有影响。”

    贺北岛嘲讽:“黑市讲什么信誉?”

    谢琛不恼:“你管我什么市,哪行都有哪行的规矩,贺小姐目前还没能力管到我的头上来吧?”他轻松地笑了笑,坐到对面的软座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瓶XO干邑白兰地,立到玻璃几案上,“喝完吧,喝完就给你。”

    贺北岛能喝酒,同学聚会就喝了不少,但那是啤酒或白酒,混着喝度数降了许多。而干邑白兰地完全是烈酒,她不确信她自己能喝到什么程度。

    宋韫轮坐过来:“我也能喝……”

    “你算了吧,”贺北岛拒绝,“两个人总得要一个人醒着。到时候我喝醉了,你把我送回家就行。”

    宋韫轮讪讪地应,颇为懊恼自己帮不上忙。

    贺北岛看他一眼,不知道宋韫轮在自惭什么。他连酒吧都是第一次来,完全不清楚酒量到底多少,让他喝,贺北岛根本不能放心。

    好几千的人头,包装精美,橙色透明的液体在其中荡着微微的波澜。

    贺北岛说:“你是主人,你开吧。”

    谢琛欣然应允,首先撕掉瓶口的锡纸包装,然后抵住瓶塞,松开铁丝之后直接拧开了瓶塞。

    贺北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接过开了瓶盖的酒,没打算对瓶吹,而是倒进了杯子里。

    瓶中容量不大,只分了四杯。贺北岛不带含糊,憋着一口气全喝了个干净。刚下去的时候只有冰凉的感觉,但估计要不了一会儿后劲就会缓上来。

    谢琛虽然是笑着,却已经有些惊讶:“哇哦。”

    贺北岛放下最后一个酒杯,擦了嘴,抽出他手中的资料,头也不回地招呼宋韫轮离开。

    从Abyss去市局会经过CBD商业街,贺北岛半路下了车,让宋韫轮去递交证据检验是否具有法律效力。

    那瓶XO干邑白兰地的年份不小,白兰地本身就是辛辣的烈酒,储藏的年份积淀让它越发具有酒的醇厚。

    贺北岛刚进家门就吐了。胃里翻山倒海的感觉让人极不舒服,贺北岛晚上吃的不太多,吐了一会儿之后就没什么可以吐的了。她在垃圾桶旁边坐了会儿,然后起身丢了垃圾。

    吐完之后腹中空空,贺北岛打开屋内的暖气和电视机,又给自己倒了点温水,一口一口吞下。

    早春的季节,天黑的早,这几天放晴,昼夜温差大。

    烈酒和温水一定程度上都暖和了贺北岛,她干脆躺倒在沙发上,一只耳听着电视机里的天气预报,一只耳闭着。

    贺北岛被一阵敲门声惊起来时才发觉自己差点在沙发上睡着,好在屋内暖气足够,就算睡了也不至于感冒。

    躺了太久,脖子有些不舒服,她趿了拖鞋,揉了揉脖子走去开了门。

    来者戴着眼镜和鸭舌帽,身上穿着蓝色长款羽绒服。

    贺北岛加载了一秒,迟疑地道出眼前人的名字:“……浅倾椿?”

    “我是,”同样作为高级律师的浅倾椿显然要比左然更具有亲和力,“你好,贺警官。金督查特委托我来为你作代理。”

    其实贺北岛本不打算接受这个帮助,但……对方是浅倾椿诶。

    浅倾椿,39岁,禹川事务所知名高级律师,主攻刑事辩护,也会打民事法庭。从律13年,浅倾椿接下的案子绝大多数都是公益援助,剩下来的基本就是相当难打的司法诉讼。她曾经在26岁那年做一名罪犯的无罪辩护,当时嫌犯引燃了法庭内事先埋好的炸弹,因而事业和身体都受到重大打击。好在后来逐步恢复过来,现在是淮禹岐的司法女神。

    浅倾椿随身带着相关文件资料,里面有一部分是案件相关,还有一部分是姜春天和贺北岛的个人家庭信息。不过贺北岛的资料少得要命,一张纸就印完了,反倒姜春天家庭关系丰富。

    她事先了解过,说话语速很快:“金督查不会放水,洪柳的口供指认你,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你的清白,现场情况会非常不利。”

    贺北岛了解,点头。

    “据我的了解,金督查大概明天早上九点和路明一起过来提人,接下来你有48个小时的时间都得待在审讯室里。”

    贺北岛再次点头以示清楚。都是干这行的,规矩差不离。她最擅长的就是高压审讯,警校多少人被她问哭,也不认为自己会在这方面出错。

    浅倾椿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了文件:“我和你事先模拟一下,你只需要回答和问题相关的,不用作引申,OK吗?”审讯最怕的就是辩护人引申,一引申就会扯到这里那里,很容易自乱阵脚被人看出破绽。大家都是专业的,输赢靠的就是辩护人的心理素质。

    “行。”

    “你叫贺北岛?”

    “是。”

    “25岁,在未名市警察局就职?”

    “是。”

    “你曾因私自调换证据被停止调查?”

    “是。”

    前几个问题不痛不痒,也用来降下防备。

    “你承认自己职业道德有亏?”

    “是。”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这么做?”

    “……是。”

    浅倾椿挑眉:“你不认为自己做错?”

    “是。”

    “你在被停止之后,立刻带着金世正回了岐城,是吗?”

    “是。”

    “你对停职处理心有怨怼?”

    “没有。”

    “你对调查组有不满吗?”

    “没有。”

    “你对大众有不满吗?”

    “……有。”

    “你回岐城,是为了散心吗?”

    “一半。”

    “你在船上遇见了姜春天?”

    “是。”

    “你为什么会注意到她?”

    “她在和她的母亲吵架。”

    “很激烈吗?”

    “非常。”

    “能描述一下吗?”

    贺北岛思考,过了会儿才道:“只记得伴随肢体推搡。”

    “姜春天给你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吗?”

    “还好。”

    “也就是有,对吧?”

    “是。”

    “描述一下你对她的印象?”

    “漂亮。”

    “仅此?”

    “……情绪过激,”贺北岛淡淡地补充,“可能患有精神类疾病,她的母亲也是。”

    “你和姜春天对话过?”

    “是。”

    “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

    “不是。”

    “还有谁?”

    “她的母亲。”

    “你是说,她的母亲知道你曾经和姜春天对话过?”

    “是。”

    “那她知道你们在聊什么吗?”

    “不清楚。”

    “你们在聊什么?”

    “仅作了自我介绍。”

    “为什么印象这么深?”

    “……”

    浅倾椿重复:“为什么印象这么深?”

    “因为她让我想起了金世正。”

    浅倾椿意外于这个答案:“金世正当时不在你身边?”

    “不在。”

    “她在哪里?”

    “房间里,”过了会儿,贺北岛补充,“晕船,所以一直在睡觉。”

    “你很关心金世正?”

    “是。”

    “她,金世正,也很在乎你。”

    “应该。”

    “你和她关系很好?”

    “还行。”

    “你同情她的遭遇?”

    “我不喜欢‘同情’这个词。”

    “哦,你心疼她?”

    “是。”

    “你觉得她没错?”

    “是。”

    “你觉得处决有问题?”

    “不是。”

    “你认为她没错,但她应该坐牢?”

    “……是。”

    “你不想让她坐牢?”

    “是。”

    “你觉得姜春天和金世正很像?”

    “是。”

    “所以你心疼姜春天?”

    “不是。”

    “你觉得姜春天和金世正可能有类似的遭遇?”

    “是。”

    “你会帮她?”

    “……”

    “你会帮她吗?”

    “……会。”

    “如果她向你求助,你会帮她吗?”

    “……会。”

    “你认为她会向你求助吗?”

    “不会。”

    “为什么?”

    “一面之缘。”

    “仅仅一面之缘,你为什么要因为她的求助帮她?”

    “她求助我了。”

    浅倾椿笑了一声,继续问:“如果她说谎呢?”

    “……”贺北岛顿了一顿,“还是会。”

    浅倾椿收起本子,道:“我了解了。晚上的时候人比较感性,早上的时候你或许会更冷静一些。那我最后问一个问题,你上述的这些,都是真心话吗?”

    室内安静许久。

    贺北岛回答:“是。”

    “那你很好,到时候不论金督查或者谁问什么,你需要答你自己的真心话就可以了。”浅倾椿拍了拍她的肩膀,“金督查目前主要怀疑姜春天是自己主动消失的,背后肯定有张大网,但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而偏偏洪柳又针对了你。我问一下,你和洪柳没有正面交集吧?”

    “没有。”贺北岛不假思索。

    “那就很奇怪了。”浅倾椿摩挲着下巴,“不过这跟我们没有关系。审讯室待48小时,我听说金世正在这边读书,你安排好了吗?”

    贺北岛点头:“差不多了。”

    “那我先走了,明天再见吧。”浅倾椿摆摆手,“千万别让金督查发现我们提前见过面。拜拜。”

    她是在道别,但没给贺北岛回复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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