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阵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将天空撕开一道口子,乌云厚重,隔着玻璃,隐约透着淡淡的光亮。

    这样的天注定是没有月亮和星星的。

    这会,张秉文反倒冷静下来,没有了刚才急赤白脸的模样,摆摆手打发两人走。

    周平和陈晨也识趣,这听了半吊子的话,是真是假都不知道,根本听不出所以然来。

    这两人针尖对麦芒的,他们倒像是砧板上的肉,被他们来回扫射,伤及无辜。

    周平起身,尽管张秉文脸上挂着明显的不悦,可他还是笑着偏头说:“张哥,今儿就到这,回聊,有事随时联系我……周老弟,下次有空一起玩。”

    他伸手杵了杵陈晨。

    陈晨目光扫过周赫言手上短了一大截的烟,他又看了看张秉文,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和张秉文打招呼:“张哥,我走了。”

    来之前,陈晨的父亲让他尽量多和周赫言交流,他话里话外都在透露说张氏集团到最后多半是落在周赫言身上,现在能攀上点关系,日后周赫言掌舵的时候,多少也能念点兄弟情分。

    可他愣头青,心里只认张秉文这兄弟。

    兄弟间哪能掺杂利益,他嗫喏半晌,还是没开口,总觉得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

    这大概就是周平说的木愣愣的不懂事,不圆滑,白活了这么大岁数。

    两人一走,包厢里难得安静。

    好久,张秉文才抬手给陶瓷杯里续上茶水,碧绿的茶叶漂浮,和他的心情一样,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老练,也一并被冲淡了。

    他将茶杯往前推,停在周赫言面前,接着又机械式地给自己杯中倒满。

    茶香扑鼻,他爱喝茶,唇齿间留下的韵味悠久,回甘明显。

    张秉文说:“我们赌一局。”

    “赌什么?”周赫言接过他递来的茶。

    他不是张秉文这样的文人雅士,喝不惯茶,他将茶杯端起,闻了闻,茶叶里早就浸染了烟气。

    “姜南。”话落,张秉文的脸色倏地严肃不少:“谁输谁就体面退出,公平公正。”

    周赫言:“高中生玩的把戏。不应该是谁输谁就得去死,输了姜南的人,哪还有脸活在世上。”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说得是“你三十好几的人,要不要这么弱智。”

    这话他没说,这会张秉文搭在皮质座椅上的手已经慢慢攥成拳头,他害怕等会言语不合打起来。

    这事要是被楼下的张学强知道了,铁定会一着急就怒火攻心,两眼一闭又折腾去医院。

    “不敢赌?”张秉文问。

    很劣质的激将法,周赫言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笑而不语。

    像潮水褪去,浸泡的淤泥清晰可见。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张秉文耐不住性子,反倒一点也不像之前的他,他向来心高气傲:“你到底什么意思?”

    在姜南身上,他一而再再而三去罔顾原则。

    “这件事情,你做不了主,我也做不了,姜南是活生生的人,她骄傲却又自卑,她善良,她如今和你在一起,就不会和我纠缠不清,我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她的心思,在这一方面我已经输给你,还赌什么?”

    “还是说……”周赫言欲言又止,慢悠悠呷口茶:“你和姜南在一起不是因为感情,而是有别的附加条件?所以你才会害怕,我把她抢走?”

    张秉文听见这话后蹙了蹙眉:“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你趟进来,就是潭浑水,越搅越黄。”

    其中的缘由他不敢说,一旦被戳破,他和姜南之间唯一的枢纽就断了。

    他知道这几年,周赫言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他只是比他多了个机会,待在姜南身边的机会。

    有些事情他还没有弄明白,例如当初姜南和周赫言为什么会分开。

    这个谜团,越滚越大。

    张秉文没有抬眸:“你对李美娜一点好感也没有?连周平都说她们是双胞胎姐妹。”

    “……你觉得她和姜南一样?”

    张秉文屏息凝神,似乎真的是在思考,“白月光和替身。”

    周赫言姿势没动,一双骨节流畅润滑的手依旧在膝盖上动个不停,指头张开,一下又一下敲击着。

    “没有人是替身,李美娜就是李美娜,她的性子和姜南完全不一样,她也是个鲜活的生命,做不了任何人的替身。”

    周赫言性子野,也没受过多么高雅文化的熏陶,他总觉得自己就是只自由的野犬,没什么三观。

    可姜南说过,他清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三观极正的心。

    姑且就这样认为吧。

    张秉文一个冷眼甩来:“你可真清高,这话让姜南听了去,还以为你偏帮李美娜说话。”

    在这场心里博弈战中,他不占优势,且输得一败涂地。

    *

    姜南在张家待了两天,顾薇好吃好喝招待她,还带她去商场购物,又是买衣服又是买首饰,做指甲,做按摩,活脱脱处成了姐妹。

    期间,顾薇也旁敲侧击地打听了谷志航的事情,在发觉周赫言对李美娜态度一般后,顾薇算是彻底困在自己编织的牢笼里,她整日揣揣不安,心情低落。

    姜南没办法给周赫言发了微信:【谷志航的事情你应该和阿姨解释一下,她的误会越来越深。】

    周赫言:【这题无解要么是她误会,要么就是她催我找对象在有合适的人选之前谷志航就充当个工具人 】

    姜南没回,不知道怎么回。

    那天棋牌结束后,李美娜光明正大表示出对周赫言很感兴趣。

    她给顾薇倒茶,又是陪唠嗑,又是捏肩,“阿姨,周赫言没有女朋友吧?”

    顾薇和姜南交换了眼神,心情复杂,她想了想:“没有。”

    男性朋友怎么也算不上女朋友。

    李美娜性格开朗,喜欢一个人就不会遮遮掩掩,反而会加速进程,“那麻烦阿姨在他面前多帮我说些好话,先前我问他要微信和电话,他都没给。”

    “这事……”顾薇一脸为难。

    她下意识去看姜南,这样不经意间的目光也被李美娜捕捉到了。

    李美娜笑着过来握着姜南的手,“你是他嫂子,也帮我多美言几句,他看上去像是情窦初开的少男,我很喜欢,越是这样沉默寡言,不近女色,越说明这男人与众不同,对感情执着,专一,如果他真的爱上一个人,一定扒了一层皮都不会放手的。”

    在其他人眼里,周赫言不近人情,寡情薄意。

    可姜南心知肚明,周赫言这十年的等待,是真的爱惨了她。

    或许在周赫言眼里,她就是座冰山,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融化分毫。

    如今,她和他之间只剩下难堪。

    直到第三天,姜南才踏出了张家大门,张秉文一早就说要带她去见一个人。

    原本约好了一起去游乐场的项目也被搁置了。

    车驶离城区往偏远的山区前进,绕过两条主干道,一直往东,上了小道。

    车速不快,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一步一步攀登。

    姜南迷迷糊糊打瞌睡,在张秉文刻意降低车速后,她极度疲惫的身躯总算是有了短暂的休息。

    昨晚没睡好,这些年睡前都习惯喝一杯姜青山热的温牛奶,这两天没喝到,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又认床,在那张大床上翻来覆去也找不到发困的感觉,总觉得黑暗里有双眼睛在盯着她,越是睡不着,心里的烦心事就像一团麻线般,越理越糟。

    后来,是被生锈大铁门发出的“滋啦”声吵醒的。

    张秉文不在车内,他站在离车三米远的位置,他将铁门上的环形锁挂在门上,还没来得及上车,里面就急匆匆跑出来一位穿着工装,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

    男人说:“张总您来了,还以为您下午才到,郭会计昨天上晚班,现在不当班,要不您先去工厂里坐会,我让人去喊他。”

    车窗半开,姜南听得很清楚。

    张秉文表情淡然:“不着急。”

    男人小跑着往里面而去,张秉文上车,脚踩油门,顺着半开的门进了工厂。

    工厂里堆积着废旧的报废汽车,老化轮胎,还有各种车壳,汽车零件。

    在这一堆杂物中,勉强有一条小道。

    张秉文的迈巴赫进去后,显然在这一堆车里显得格格不入,可工厂里的男人们却见怪不怪,看了两眼就又低头忙活手头工作。

    姜南转头问:“这是?”

    她与张秉文处在工厂中心,被一堆废弃的汽车零件所包围,有一股机械味,熏得她头疼。

    这样的味道混着车内乌木沉香的香水味,反而臭气熏天。

    “你看那个男的?“他努着下巴示意。

    顺着他指的方向,姜南看见在红色大众车底下有个半露头的男人,穿着坎肩的背心,正抬着手从汽车上卸零件。

    他臂膀结实,完全是肌肉在推动着扳手,卸下一颗螺丝后,他将扳手咬进嘴里,又从底下钻出来。

    姜南这才发现,男人只有一条腿。

    还有一条腿,从大腿根部就被截断了。

    她轻轻颔首,看了一圈:“所以,这里的人都是身体残疾的?”

    她想起刚才跑过来打算来开门的男人,也只有一条胳膊,她十分敏锐,但还是猜不透他想表达的意思:“这工厂是你的?”

    张秉文摇头:“张学强的。”

    “那你带我来是?”姜南还是云里雾里。

    “张学强招了一群残疾人在这里工作,当初政府还给他颁发了荣誉称号,说是爱心企业,”张秉文依然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车外,“你别看他现在混得风生水起,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肮脏龌龊的手段。”

    张秉文转过头来,又说:“你瞧见那个穿黑色背心的男人?他是我亲爸,他的腿是被张学强活生生打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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