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秉文手中摩挲着衬衫的金羽袖扣,随后神情倦怠地将车窗关上,他侧过头看着姜南,企图从她的面部表情中提取出有用的信息。

    可她拂了拂头发,掀起眼帘也在看他,密绒绒紧俏的睫毛眨着。

    他总感觉,这段时间姜南和他生分了不少,周赫言的出现,使得这场感情如同他预料般出现危机,产生了裂缝。

    他无法抗拒这件事情的发生,却又乐在其中慢慢试探。

    两人四目相对。

    也许是一路的舟车劳顿,脑袋里昏昏沉沉不清楚,姜南今天的反应格外迟钝,在张秉文话落之后也没开口回应。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努力消化张秉文刚才说的话中。

    所以说——

    张秉文和周赫言是异父异母的兄弟。

    可即便是这样,张学强为什么会打断张秉文父亲的腿,是张秉文的母亲出轨,还是张学强他强取豪夺。

    这其中必然有个很大的惊天秘密,可这些似乎和她无关。

    张秉文特地带她过来,告诉她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姜南想不通。

    恍惚了几秒后,姜南自然而然地开口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她印象里,张秉文不太提起家里的事情,只说过小时候父母经商,忙于赚钱顾不着家,可那时候,他口中的父亲便已经是张学强,那如果是更早的时候,应该要追溯到什么时间。

    她还没理清楚这团麻线,张秉文的手已经握了上来,沾了冷空调的余温,冰冷刺骨。

    姜南完全可以感受到他指腹间的薄茧在手中慢慢游走,他将她握紧,火烧火燎地疼。

    她试探性地想抽手出来,可失败了,手反而被握得更紧,似乎下一秒骨头都快被捏散架。

    姜南不知道他出于何种目的,可大概也能猜出七八分,多半是因为周赫言,至于那场牌局上,他们唇枪舌剑了多久,说了什么,两人都没有透露。

    像是不约而同去保守秘密,将她这个局中人,强行踢出局外。

    姜南也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几下都挣脱不开张秉文的手,她索性将手在他的掌心中逐渐握起,她有指甲,即刻便掐进他肉里。

    张秉文看她这样子,还是并不打算松手。

    他照常和以前一样,擅于隐藏自己不好的情绪,语气故作轻松:“二十五岁那年,老房子拆迁,我回去整理老房子里剩余的东西,碰巧在阁楼角落里翻到了我妈的日记本。”

    姜南没说话,她还是猜不透张秉文的意思,可她冥冥之中有感觉,这件事情是冲着她来的。

    她下意识地瞥了眼车外那位穿黑色背心的男人,他走路踉跄,下台阶时险些摔倒,拿着扳手的手撑在车前盖上,手腕承受不住他的身体重量,仿佛要被压折了般。

    她的心一紧,回头看张秉文,他神情从容,表情像一杯凉白开,淡淡的,且是没有温度的。

    仿佛这男人就是个外人般,哪怕此刻在他面前摔下万丈深渊,他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张秉文望着男人,又说:“那本日记本,我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我那时才知道他叫顾汉勇,他是张学强的表哥,那时候顾汉勇和我妈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那年过年他带我妈回家,正好碰上张学强来拜年,张学强对她见色起意,后来趁着喝醉酒,把她□□了,他不知道,那时候我妈已经有了身孕。”

    强大的信息源让姜南一时脊背僵住,她微微张口,喃喃道:“后来怎么结婚了?”

    “她觉得对不起顾汉勇,就偷偷离开了,可张学强这人偏执,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不会放弃,即便他知道我妈有了身孕,也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可他还是强迫我妈嫁给了他。”

    “后来她得了抑郁症,我小时候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抑郁症,只是好奇她为什么每天都不开心,精神恍惚,总是看着一个地方发呆,或者看着我就莫名其妙掉眼泪。”

    “她去世后,我逐渐长大,总算是能明白一二,她每天都在面对这样一个曾经侵犯她,还拆散了她感情的人,她无能为力,逃不掉,又不甘心,日渐的内耗,终究压垮了她。”

    “她去世的那天,是个大雪天,张学强去外地出差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没了呼吸,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雪地里。”

    “我那时候太小,没意识到失去妈妈会是多么痛苦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我在冰箱里翻到了一袋她包的饺子,突然就明白了。”

    姜南的手老实了,待在他手掌中不再挣扎。

    张秉文漫不经心地问:“你觉得我和他像吗?”

    “像吧。”

    亲生父子眉眼里总有相像的地方,只是一个高高在上,像是出生就在金字塔顶端的,而另一个就靠着自己双手努力干活,只不过是图个温饱。

    视线越过他身侧,姜南望着拄着拐杖的顾汉勇。

    她问:“你没和他相认,是碍于张学强?他应该还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吧。”

    张秉文惊讶姜南问出的这个问题,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姜南聪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有些话她不挑明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只是不愿意说。

    她看到顾汉勇这一身脏旧的衣服,以及所处环境自然能推理出来。

    数秒安静后,他低声回她:“不敢认,我害怕张学强下一次打断的就不光是他的腿,而是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弄死他。”

    “他就是个筹码,是张学强当年用来威胁我妈的,可张学强装得像是恩人一样,施舍他,给他一份体面工作。”

    “而我,心里压根恨不了张学强,说实话,那些年,他对我掏心掏肺,完全没把我当外人。”

    “姜南,我是不是很没用?”

    姜南看他这样,有些心疼他,他总是装作一副什么都压不垮的样子,可心里却藏着随时能把他逼疯的秘密。

    她摇头,她看出了他的窘迫不安,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张秉文受不了姜南眼里流露出来的怜悯样,握着方向盘,语气随意地转移了话题:“和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可怜我,只是觉得,该让你真正了解我,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找一个城府很深,心里藏了许多秘密的男人共度余生。”

    车外走过来两个中年男人,一个是先前开门的大叔,另一位应该就是他口中的郭会计。

    郭会计递过来一本账本,张秉文草草翻了几页,又交代了些事情。

    姜南知道他来这儿的本意不是查账,这只是个幌子,所以在十几分钟后张秉文就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姜南没了困意,反而感觉脑海里编织了一个巨大的网,这网正在肆意地捕捉信息,它将所有信息汇聚到一起。

    她反应很久,才问张秉文:“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周赫言谈过恋爱?”

    事到如今,张秉文不想再隐瞒,被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再藏着掖着,就失了体面。

    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实话实说:“和你在一起之前,我调查过你,包括你在哪上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你一共谈过两段恋爱,初恋是沈威,而周赫言是和你在高考后有过短暂的一段,至于为什么分开的,我不清楚。”

    “四年前的那场相亲也是你安排的?你和宋丽压根不认识,对吧?”

    张秉文被戳穿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和宋丽不熟,即便是假装很熟悉,可她见你的时候,看你的眼神是害怕的,况且我和你在一起后,她突然换了名牌包,名牌首饰,那些她原本是买不起的,她告诉我是买彩票中奖了,我想应该是你给了她一笔不菲的劳务费。”她将车内音乐调低,“所以,当初为什么选我?真的是因为我和你的白月光长得很像,可认识你这么久,我在你家从来没见过她的照片,连一丝关于她的痕迹也没有。”

    车内的音乐被张秉文彻底关了。

    他敛起思绪,“你兼职当车模的时候,我见过你一次,那时候中场休息,你接了个电话,对方应该是你母亲,挂断电话后你躲在楼梯间哭得很厉害,那时候,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很想要保护你。”

    “仅仅因为这个?”姜南凝眸试探:“没有别的什么原因?”

    张秉文有点摸不透她这话的企图,刚想开口:“还能……”

    姜南的话堵住了他:“不是因为周赫言回来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认识,和周赫言被找回,应该是同一年。”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姜南不得不去恶意揣测张秉文,一切都太巧合,都是发生在四年前,而她与张秉文本来不该有交集,却又像是被刻意地捆绑在一起。

    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她不知道,可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比她分析出得更复杂些。

    张秉文的黑眸对上姜南,面色如寒霜,“原来你是这么想我,我原以为这四年,你不爱我,也绝不会不信任我。”

    他伪装得太好,姜南在看见他逐渐低落的情绪后,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当,“我收回刚才的话。”

    “姜南,你要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张秉文说完,突然想起那个赠他红绳的方丈。

    他当时问方丈:“如果她非要跑呢?”

    方丈说:“不可强求。”

    他又问:“那我非要强求?”

    方丈叹了口气:“恐怕害人害己。”

    他明白这个道理,可他现在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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