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楼（四）
落日余晖柔和温暖，少年的身心却仿佛置身冰天雪地，连耳侧的风都变得滞涩。
马的速度慢慢降下来，直至停在道路中央不动。
李月楚愠色未消，她用力掰开腰间慢慢松动的大手，想从马上跳下去，刚一侧身，那条有力的胳膊又环住了她的腰。
心头的愤怒再度冒头，可还没等这火势蔓延，她已经平安地落在了地面。
一转身，恰好看见洛观屿翻身下马，站在她的面前。
目光相触，他眼神闪躲，扭头看向一侧。
少年隐藏在袖口的手不住地轻颤，他不敢和她对视，更害怕她亲口说出要离开。
李月楚看见他若无其事的侧脸，火气再度上头，冷哼一声，迈着步子哼哧哼哧地走了。
洛观屿牵着马，提脚默默地跟了上去。
李月楚余光瞥了他一眼，旋即加快了速度，身后少年的步伐紧跟着迈得更大，保持着和她一样的节奏。
天空拉开深沉的幕布，闪烁的星子仿佛在嬉笑着两个赌气的小孩儿。
一路上或快或慢，或急或缓，身后的影子始终如影随形。
洛观屿在这场无声的拉锯战中慢慢恢复冷静，这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一股若有似无的血味飘荡在空中。
心再度被提到嗓子眼，他两步追上拉住了少女的胳膊，声音微促，“楚楚，你受伤了？”
李月楚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就要去推他的手，“我受哪门子的伤？”
压制难受的气性慢慢消解，取而代之的是少女苍白的脸色和摇晃的脚步。
她逞强继续往前走，身体突然悬空。
洛观屿将她打横抱起，脸色冷肃，一言不发地走向福成客栈的方向。
李月楚想反抗，可她实在没力气再折腾，何况现在的姿势比背和骑马都来得舒坦。
她思索了一会儿，身体蹭来蹭去，将自己调整成最舒服的状态，脸颊贴在少年的胸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回到福成客栈后，两人未曾再说一句话。
李月楚向店小二要来热水，她瞪了一眼静站在门口的少年，本想直接将门呼他脸上，可望见他眼神，又莫名心软了一瞬，最终道：“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赶路吗？”
房门关上许久后，洛观屿才垂下头，声音低低的，“嗯。”
他的鼻尖还能嗅到那丝血腥气，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如乌云罩头，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从前一直在挽留，在等待，被动地接收着从天而降的爱与善。
这一次，他鼓起勇气去争取、去抢夺，用最卑劣的方式将人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可为什么却变得越来越胆怯了呢。
他像是从温室中摘下了一朵娇艳的花，无论如何小心翼翼，风霜雨露都会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又像是徒手掬起了一捧水，不管怎么用力，她都会狡猾地从指缝间悄悄溜走。
洛观屿突然抬眸，眼神陡然凌冽。
他转身，从二楼栏杆处居高临下看向大堂，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一个风尘仆仆赶来的黑袍身影，目光似泠泠冷箭。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毫不避讳自己暴露的脸，信手斟酒，远远朝洛观屿举起了酒杯，满面笑意，嘴唇张合，吐出几个无声的字，“好久不见，七公子。”
*
李月楚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她匆匆洗漱完，才留意到多了两套新衣裳，仔细瞧了瞧，颜色、衣料和款式可比她这身成衣店买来的好多了。
她顿了一下，没什么犹豫地换上其中一套桃红色的纱裙。
别说，贴身衣料柔软舒适，身上那股刺挠劲儿瞬间就消失了，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换好衣衫，她才坐到了梳妆台前。
古代的梳头是个大工程，她只能简单地给自己弄两个松松的发髻，飘带一绑，就算完成了。
起身要离开时，她无意一瞥，又发现梳妆台上也多些瓶瓶罐罐，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些伤药。
李月楚摸不着头脑，搁下伤药就想出门，可突然想起那厮受伤的高频率，又转身将所有瓶瓶罐罐打包了起来，有备无患嘛。
她走到门口，一打开门，就被吓了一跳。
洛观屿盘腿坐在门口，脊梁挺得笔直，无岁剑横在面前，宛如一个门神。
“你大清早坐我门口干什么？” 李月楚十分不解。
洛观屿听见动静就站了起来，他下意识打量少女依旧苍白的脸和没有什么颜色的唇，“你……没有用药吗？”
李月楚疑惑：“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用药啊？”
洛观屿还能闻到那股微弱血腥气，他没作声，拳头无意识攥紧，心头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
她默默忍受粗粝的衣裳，藏住身上的伤口，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呢？
两人各怀心思在客栈用完早饭，洛观屿说：“楚楚，我们可以在这里多休息几日。”
李月楚想了想，她从这里送往太守府的信估计已经到了。
她虽然没有在信中言明位置，可只消问一问信差，谢扶渊便能立刻问出她的下落，说不定他们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呢，现在不走，如果到时候要把她带回去，那可就麻烦了。
她看向洛观屿，“我不用休息，还是继续赶路吧。”
洛观屿垂下眸，眸光意味不明。
马车让后面的路程变得舒适了许多，两人之间却也变得沉默了。
洛观屿驾着马车，神色阴翳，那丝血腥气折磨着他敏感的内心，车内安静的少女更是让他拉起了一根紧绷的弦。
路程过半，阳光明媚的天气忽然变得阴沉沉的，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潮气。
洛观屿敏锐地观察着四周，想先找个地方躲雨。
绵延的青山内，不远处露出几户人家青灰色的屋檐，他驾着马车朝着那里驶去，马车内突然传来女孩儿微弱的声音，“洛……观屿。”
少年猛地停下马车，探进马车内，只见她捂住腹部，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看上去非常痛苦。
洛观屿慌了神，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楚楚，你怎么了。”
李月楚嘴唇惨白：“我有点难受，找个地方歇一歇吧。”
万幸的是，洛观屿早就选好了能休息的地方，他赶在苍穹落下第一滴雨前，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灰布壮汉，劳作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黝黑的印迹，他打量着眼前少年，目光略带警惕，“你敲我家门作甚？”
洛观屿将提前准备好的银锭塞给壮汉，他声音焦急：“大哥，可否收留我们在此住上一晚？”
壮汉听到“我们”，目光下移，才注意到少年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孩儿。
约莫是害怕她被雨淋到，那女孩儿身上裹了一件宽大的外袍，她的脑袋靠着少年的肩膀，又往下缩了几分，让整个脑袋都被遮住了。
“相公，是谁呀？” 门内一道女声慢慢近了。
壮汉的脸上瞬间扬起了一丝笑意，他看向妻子挠了挠头，“娘子，是两个借宿的人，你看咱们让他们住吗？”
壮汉的妻子终于露面。
和壮汉的黝黑不同，他的妻子皮肤很白，长着一双勾人心魂的眼睛，瞧着十分美艳泼辣。
她一眼便瞧见少年怀中的女孩儿，声音很是诧异，“哎呀，她这是怎么了。快快快，你们快进来，外面都落雨了。”
洛观屿道了声谢，抱着楚楚进入门中。
妻子引着他们往里走，还不忘回头吩咐壮汉道：“相公，记得安置一下他们的马，马淋了雨，也怪可怜的。”
“我叫杨眉，我相公叫刘义，你们瞧着年纪不大，唤我一声姐姐，唤他一声大哥就行。不知道你们怎么称呼？”
洛观屿礼貌道：“在下洛观屿，她叫楚楚，谢谢杨姐姐收留我们。”
“啧，这声姐姐叫得我还真舒坦。”杨眉哼笑一声，推开一扇门，“来，快把小姑娘放到床上，哟，这小脸儿都白了，这遭了什么罪呀！”
洛观屿小心翼翼地将楚楚放下，满眼的愧疚和疼惜，“楚楚……”
“杨姐姐。” 少女声音弱得像个猫儿似的，杨眉瞬间心软，她坐到床边，“怎么啦，我的小可怜。”
李月楚扫了一眼洛观屿，神色微微有点尴尬，“洛观屿，要不……你先出去？”
少年像个木头桩杵在那儿，不吭声地望着她，就是不肯挪一步。
杨眉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推着他往外走，“快走快走，没听见我楚楚妹妹让你出去吗？”
大门被无情关上，杨眉才又走向床边。
李月楚艰难地侧了侧身体，扯出一截衣料，干净的衣裙上有一团显眼的红色，连包裹她的外袍都染上了颜色。
……
天青色烟蒙蒙，雨水顺着屋檐滚落，砸在石板上，绽开一朵朵水花。
洛观屿立在门口，心绪被雨滴砸得乱七八糟。
血腥气越来越浓，他几次想推门而入，却又收回了手。
楚楚什么时候受的伤，他竟然一无所知。她宁愿相信只有一面之缘的杨眉，也不曾向他透露半分。
千般情绪吞没着他的心神，胸口仿佛堵上了一团潮湿的棉花。
许久之后，房门终于开了。
洛观屿生生止住了冲进屋内的想法，礼貌询问杨眉：“杨姐姐，楚楚她伤到哪儿了？”
“……伤？” 杨眉神情古怪地望着他，“你和那小丫头难不成是刚成亲不久，对彼此还不熟悉？”
“什……什么？”
杨眉瞅着少年爆红的脸，瞬间来了兴趣，“怎么还害羞啊？我和刘义刚成亲的那段时间，除了我来癸水的时间，可是夜夜都没消过，他记得最牢的时间，可就是这个了。你怎么记不住哇，看来你不行啊，弟弟。”
洛观屿整个人石化掉，半天才理出有用的信息，“所以她没受伤，是来了……癸水。”
“是啊。”
杨眉点头，旋即又沉思地望着他，“你那个小娘子瞧着是个娇生惯养的，用月事带都用得费劲，你小子该不会是哄了哪家的娇娇小姐私奔吧？”
洛观屿被戳中心事，浑身僵硬不敢动。
“阿眉，你别吓到人家。” 刘义匆匆赶来，对妻子大胆放肆的言语很是无奈。
杨眉撇撇嘴，才正色道：“好啦，不逗你了。她估计是来癸水前受凉了，所以容易经行腹痛，浑身酸软，我去给她熬点红糖水，准备个汤婆子，你记得来厨房找我取啊！”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少年拦住了去路。
洛观屿耳朵红得要滴血，“杨姐姐，我自己来吧。麻烦借用一下你们的厨房。”
杨眉挑眉一笑，“真上道啊。”
*
雨声落地催眠，少女睡意朦胧间，感觉被窝里塞进了一个烫呼呼的东西，她睁开眼睛，恰好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
洛观屿的声音轻柔得像是一个梦，“我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 李月楚坐起身，发现屋内已经点上了灯，窗外雨声淅沥，衬得一切都如此不真实。
洛观屿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给她，“喝点红糖水，身体会舒服些。”
李月楚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下肚，虽然没能缓解腹部疼痛，但是胃里确实舒服多了。
她喝完，双手将空碗递回给洛观屿。
暖黄色的光晕下，少女的眼睛亮亮的，一缕发丝垂在腮边，显得格外可怜可爱。
洛观屿愣了愣，将空碗接回，又掏出一块帕子，伸向女孩儿的唇边。
李月楚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两人俱是一愣。
片刻后，洛观屿的手继续向前，细致而温柔地擦去伸向她唇边残留的水渍。
李月楚有点不自在，又察觉到他情绪有点低落，问：“你怎么了。”
洛观屿收回手帕，大拇指摸索着那块触碰过她嘴唇的地方，“抱歉，我不知道你来了……癸水，让你跟着我风餐露宿受苦了。楚楚，其实你可以告诉我的，衣裳的料子不好，身体不舒服，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烛光中，两道影子映在墙上，少年失落地微微垂头，像是吻在了女孩儿的额头上。
雨夜宁静平和，平抚了心头躁动。
李月楚愣了愣，才慢吞吞地说：“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我在铃河村穿过更粗劣的麻衣，过两天就能适应了，所以我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大问题。至于癸水，我告诉你也没用啊，难道你会缝月事布？”
洛观屿顿了顿：“我可以试试。”
李月楚：……
洛观屿摸出汤婆子塞到她怀里，“肚子还痛吗？杨姐姐说，用汤婆子暖一暖小腹会好上一些。”
李月楚伸手摸了摸，将汤婆子放到一边，“再等等，有点太烫了。”
“你可以不用等，我能帮你。”洛观屿的声音有点暗哑，黑黝黝的眸凝视着她，让人难以抗拒。
“怎……怎么帮？”
一只骨节明晰的手悄无声息地探进被子，整个盖住了她的小腹。
那里只有一层薄薄的布料，透过单薄的轻纱，甚至可以窥见雪白光滑的肌肤。
少女被激得一颤，瞳孔放大。
那只原本冰冷的大掌，源源不断地涌出温热的气息，渗进她的体内，仿佛将一团纠缠的乱麻，一点一点地解开、理顺。
两个人都在无意识地小幅度发颤，偏过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屋外雨声越落越大，一室暖光，两处红霞。
马的速度慢慢降下来，直至停在道路中央不动。
李月楚愠色未消，她用力掰开腰间慢慢松动的大手，想从马上跳下去，刚一侧身，那条有力的胳膊又环住了她的腰。
心头的愤怒再度冒头，可还没等这火势蔓延，她已经平安地落在了地面。
一转身，恰好看见洛观屿翻身下马，站在她的面前。
目光相触，他眼神闪躲，扭头看向一侧。
少年隐藏在袖口的手不住地轻颤，他不敢和她对视，更害怕她亲口说出要离开。
李月楚看见他若无其事的侧脸，火气再度上头，冷哼一声，迈着步子哼哧哼哧地走了。
洛观屿牵着马，提脚默默地跟了上去。
李月楚余光瞥了他一眼，旋即加快了速度，身后少年的步伐紧跟着迈得更大，保持着和她一样的节奏。
天空拉开深沉的幕布，闪烁的星子仿佛在嬉笑着两个赌气的小孩儿。
一路上或快或慢，或急或缓，身后的影子始终如影随形。
洛观屿在这场无声的拉锯战中慢慢恢复冷静，这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一股若有似无的血味飘荡在空中。
心再度被提到嗓子眼，他两步追上拉住了少女的胳膊，声音微促，“楚楚，你受伤了？”
李月楚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就要去推他的手，“我受哪门子的伤？”
压制难受的气性慢慢消解，取而代之的是少女苍白的脸色和摇晃的脚步。
她逞强继续往前走，身体突然悬空。
洛观屿将她打横抱起，脸色冷肃，一言不发地走向福成客栈的方向。
李月楚想反抗，可她实在没力气再折腾，何况现在的姿势比背和骑马都来得舒坦。
她思索了一会儿，身体蹭来蹭去，将自己调整成最舒服的状态，脸颊贴在少年的胸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回到福成客栈后，两人未曾再说一句话。
李月楚向店小二要来热水，她瞪了一眼静站在门口的少年，本想直接将门呼他脸上，可望见他眼神，又莫名心软了一瞬，最终道：“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赶路吗？”
房门关上许久后，洛观屿才垂下头，声音低低的，“嗯。”
他的鼻尖还能嗅到那丝血腥气，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如乌云罩头，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从前一直在挽留，在等待，被动地接收着从天而降的爱与善。
这一次，他鼓起勇气去争取、去抢夺，用最卑劣的方式将人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可为什么却变得越来越胆怯了呢。
他像是从温室中摘下了一朵娇艳的花，无论如何小心翼翼，风霜雨露都会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又像是徒手掬起了一捧水，不管怎么用力，她都会狡猾地从指缝间悄悄溜走。
洛观屿突然抬眸，眼神陡然凌冽。
他转身，从二楼栏杆处居高临下看向大堂，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一个风尘仆仆赶来的黑袍身影，目光似泠泠冷箭。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毫不避讳自己暴露的脸，信手斟酒，远远朝洛观屿举起了酒杯，满面笑意，嘴唇张合，吐出几个无声的字，“好久不见，七公子。”
*
李月楚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她匆匆洗漱完，才留意到多了两套新衣裳，仔细瞧了瞧，颜色、衣料和款式可比她这身成衣店买来的好多了。
她顿了一下，没什么犹豫地换上其中一套桃红色的纱裙。
别说，贴身衣料柔软舒适，身上那股刺挠劲儿瞬间就消失了，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换好衣衫，她才坐到了梳妆台前。
古代的梳头是个大工程，她只能简单地给自己弄两个松松的发髻，飘带一绑，就算完成了。
起身要离开时，她无意一瞥，又发现梳妆台上也多些瓶瓶罐罐，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些伤药。
李月楚摸不着头脑，搁下伤药就想出门，可突然想起那厮受伤的高频率，又转身将所有瓶瓶罐罐打包了起来，有备无患嘛。
她走到门口，一打开门，就被吓了一跳。
洛观屿盘腿坐在门口，脊梁挺得笔直，无岁剑横在面前，宛如一个门神。
“你大清早坐我门口干什么？” 李月楚十分不解。
洛观屿听见动静就站了起来，他下意识打量少女依旧苍白的脸和没有什么颜色的唇，“你……没有用药吗？”
李月楚疑惑：“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用药啊？”
洛观屿还能闻到那股微弱血腥气，他没作声，拳头无意识攥紧，心头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
她默默忍受粗粝的衣裳，藏住身上的伤口，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呢？
两人各怀心思在客栈用完早饭，洛观屿说：“楚楚，我们可以在这里多休息几日。”
李月楚想了想，她从这里送往太守府的信估计已经到了。
她虽然没有在信中言明位置，可只消问一问信差，谢扶渊便能立刻问出她的下落，说不定他们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呢，现在不走，如果到时候要把她带回去，那可就麻烦了。
她看向洛观屿，“我不用休息，还是继续赶路吧。”
洛观屿垂下眸，眸光意味不明。
马车让后面的路程变得舒适了许多，两人之间却也变得沉默了。
洛观屿驾着马车，神色阴翳，那丝血腥气折磨着他敏感的内心，车内安静的少女更是让他拉起了一根紧绷的弦。
路程过半，阳光明媚的天气忽然变得阴沉沉的，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潮气。
洛观屿敏锐地观察着四周，想先找个地方躲雨。
绵延的青山内，不远处露出几户人家青灰色的屋檐，他驾着马车朝着那里驶去，马车内突然传来女孩儿微弱的声音，“洛……观屿。”
少年猛地停下马车，探进马车内，只见她捂住腹部，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看上去非常痛苦。
洛观屿慌了神，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楚楚，你怎么了。”
李月楚嘴唇惨白：“我有点难受，找个地方歇一歇吧。”
万幸的是，洛观屿早就选好了能休息的地方，他赶在苍穹落下第一滴雨前，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灰布壮汉，劳作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黝黑的印迹，他打量着眼前少年，目光略带警惕，“你敲我家门作甚？”
洛观屿将提前准备好的银锭塞给壮汉，他声音焦急：“大哥，可否收留我们在此住上一晚？”
壮汉听到“我们”，目光下移，才注意到少年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孩儿。
约莫是害怕她被雨淋到，那女孩儿身上裹了一件宽大的外袍，她的脑袋靠着少年的肩膀，又往下缩了几分，让整个脑袋都被遮住了。
“相公，是谁呀？” 门内一道女声慢慢近了。
壮汉的脸上瞬间扬起了一丝笑意，他看向妻子挠了挠头，“娘子，是两个借宿的人，你看咱们让他们住吗？”
壮汉的妻子终于露面。
和壮汉的黝黑不同，他的妻子皮肤很白，长着一双勾人心魂的眼睛，瞧着十分美艳泼辣。
她一眼便瞧见少年怀中的女孩儿，声音很是诧异，“哎呀，她这是怎么了。快快快，你们快进来，外面都落雨了。”
洛观屿道了声谢，抱着楚楚进入门中。
妻子引着他们往里走，还不忘回头吩咐壮汉道：“相公，记得安置一下他们的马，马淋了雨，也怪可怜的。”
“我叫杨眉，我相公叫刘义，你们瞧着年纪不大，唤我一声姐姐，唤他一声大哥就行。不知道你们怎么称呼？”
洛观屿礼貌道：“在下洛观屿，她叫楚楚，谢谢杨姐姐收留我们。”
“啧，这声姐姐叫得我还真舒坦。”杨眉哼笑一声，推开一扇门，“来，快把小姑娘放到床上，哟，这小脸儿都白了，这遭了什么罪呀！”
洛观屿小心翼翼地将楚楚放下，满眼的愧疚和疼惜，“楚楚……”
“杨姐姐。” 少女声音弱得像个猫儿似的，杨眉瞬间心软，她坐到床边，“怎么啦，我的小可怜。”
李月楚扫了一眼洛观屿，神色微微有点尴尬，“洛观屿，要不……你先出去？”
少年像个木头桩杵在那儿，不吭声地望着她，就是不肯挪一步。
杨眉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推着他往外走，“快走快走，没听见我楚楚妹妹让你出去吗？”
大门被无情关上，杨眉才又走向床边。
李月楚艰难地侧了侧身体，扯出一截衣料，干净的衣裙上有一团显眼的红色，连包裹她的外袍都染上了颜色。
……
天青色烟蒙蒙，雨水顺着屋檐滚落，砸在石板上，绽开一朵朵水花。
洛观屿立在门口，心绪被雨滴砸得乱七八糟。
血腥气越来越浓，他几次想推门而入，却又收回了手。
楚楚什么时候受的伤，他竟然一无所知。她宁愿相信只有一面之缘的杨眉，也不曾向他透露半分。
千般情绪吞没着他的心神，胸口仿佛堵上了一团潮湿的棉花。
许久之后，房门终于开了。
洛观屿生生止住了冲进屋内的想法，礼貌询问杨眉：“杨姐姐，楚楚她伤到哪儿了？”
“……伤？” 杨眉神情古怪地望着他，“你和那小丫头难不成是刚成亲不久，对彼此还不熟悉？”
“什……什么？”
杨眉瞅着少年爆红的脸，瞬间来了兴趣，“怎么还害羞啊？我和刘义刚成亲的那段时间，除了我来癸水的时间，可是夜夜都没消过，他记得最牢的时间，可就是这个了。你怎么记不住哇，看来你不行啊，弟弟。”
洛观屿整个人石化掉，半天才理出有用的信息，“所以她没受伤，是来了……癸水。”
“是啊。”
杨眉点头，旋即又沉思地望着他，“你那个小娘子瞧着是个娇生惯养的，用月事带都用得费劲，你小子该不会是哄了哪家的娇娇小姐私奔吧？”
洛观屿被戳中心事，浑身僵硬不敢动。
“阿眉，你别吓到人家。” 刘义匆匆赶来，对妻子大胆放肆的言语很是无奈。
杨眉撇撇嘴，才正色道：“好啦，不逗你了。她估计是来癸水前受凉了，所以容易经行腹痛，浑身酸软，我去给她熬点红糖水，准备个汤婆子，你记得来厨房找我取啊！”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少年拦住了去路。
洛观屿耳朵红得要滴血，“杨姐姐，我自己来吧。麻烦借用一下你们的厨房。”
杨眉挑眉一笑，“真上道啊。”
*
雨声落地催眠，少女睡意朦胧间，感觉被窝里塞进了一个烫呼呼的东西，她睁开眼睛，恰好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
洛观屿的声音轻柔得像是一个梦，“我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 李月楚坐起身，发现屋内已经点上了灯，窗外雨声淅沥，衬得一切都如此不真实。
洛观屿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给她，“喝点红糖水，身体会舒服些。”
李月楚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下肚，虽然没能缓解腹部疼痛，但是胃里确实舒服多了。
她喝完，双手将空碗递回给洛观屿。
暖黄色的光晕下，少女的眼睛亮亮的，一缕发丝垂在腮边，显得格外可怜可爱。
洛观屿愣了愣，将空碗接回，又掏出一块帕子，伸向女孩儿的唇边。
李月楚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两人俱是一愣。
片刻后，洛观屿的手继续向前，细致而温柔地擦去伸向她唇边残留的水渍。
李月楚有点不自在，又察觉到他情绪有点低落，问：“你怎么了。”
洛观屿收回手帕，大拇指摸索着那块触碰过她嘴唇的地方，“抱歉，我不知道你来了……癸水，让你跟着我风餐露宿受苦了。楚楚，其实你可以告诉我的，衣裳的料子不好，身体不舒服，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烛光中，两道影子映在墙上，少年失落地微微垂头，像是吻在了女孩儿的额头上。
雨夜宁静平和，平抚了心头躁动。
李月楚愣了愣，才慢吞吞地说：“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我在铃河村穿过更粗劣的麻衣，过两天就能适应了，所以我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大问题。至于癸水，我告诉你也没用啊，难道你会缝月事布？”
洛观屿顿了顿：“我可以试试。”
李月楚：……
洛观屿摸出汤婆子塞到她怀里，“肚子还痛吗？杨姐姐说，用汤婆子暖一暖小腹会好上一些。”
李月楚伸手摸了摸，将汤婆子放到一边，“再等等，有点太烫了。”
“你可以不用等，我能帮你。”洛观屿的声音有点暗哑，黑黝黝的眸凝视着她，让人难以抗拒。
“怎……怎么帮？”
一只骨节明晰的手悄无声息地探进被子，整个盖住了她的小腹。
那里只有一层薄薄的布料，透过单薄的轻纱，甚至可以窥见雪白光滑的肌肤。
少女被激得一颤，瞳孔放大。
那只原本冰冷的大掌，源源不断地涌出温热的气息，渗进她的体内，仿佛将一团纠缠的乱麻，一点一点地解开、理顺。
两个人都在无意识地小幅度发颤，偏过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屋外雨声越落越大，一室暖光，两处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