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楚没想到,她脚刚踏进叶府的大门,就有一个脸色黑沉沉的老仆朝着她作出“请”的姿势,“三小姐,老太爷有请。”

    她苦着脸看向叶锦和与叶锦明,两人都是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她只能跟着那老仆一步三回头,像是壮士赴死一样走向叶老太傅的居住地。

    沈翎有些担心道:“两位公子,不能去帮帮楚楚吗?”

    叶锦和说:“沈姑娘放心,祖父对我们这些小辈一向严苛,但三妹毕竟是个女孩,他不会让她吃皮肉苦的,如果我们此时去求情,祖父只会更加生气,这样对三妹才是不利。”

    听叶锦和如此说,沈翎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况且这是叶家的家事,她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置喙,只能在心里祝楚楚好运。

    叶锦明笑嘻嘻道:“好啦,没什么好担心的。三妹妹又不是别家那些规规矩矩的乖乖小姐,她不高兴起来,那可是蛮横得很,经常会和祖父对着干。”

    说完三人都忍不住笑了。

    目送楚楚离开,他们才纷纷收回视线,叶锦和对沈翎道:“沈姑娘,路途辛苦,府上为你安排了一处清幽的住处休息,请随我们来。”

    另一边,李月楚默不作声地跟着老仆走。

    在拥有的两年原主记忆里,她不经常和老太傅见面,但每次见面,迎接她的都是劈头盖脸的呵斥,从礼仪规矩到穿着打扮,他总能找到不满意的地方。

    简而言之,叶老太傅是个死板严谨的老头。

    原主也不是吃素的,老太傅说一句,她顶一句,等到把人气个半死,她就冷哼一声,转头就走,将大小姐无法无天的脾气发挥得淋漓尽致。

    李月楚有点拿不准要怎么和老太傅相处。她不想听人教训,可如果和原主一样的行事作风,她良心又有点痛,毕竟她一直是个尊老爱幼的好孩子…….

    一刻钟后,终于到了叶老太傅的院子。

    老太傅的院落和他的人一样古板,连绿植都规规矩矩的,沉闷又单调。她刚走到主屋前,屋内就传来一道严厉而洪亮的声音。

    “跪下!”

    李月楚还在发懵中,就被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的两个壮仆强行按跪在地,膝盖磕在石板上,发出一阵刺痛,她痛得“嘶”来一声,下意识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却被死死按住,无法动弹。

    这么狠?

    面前响起稳重缓慢的几声脚步声,那道声音在头顶再度响起,“逆女,你可知错?”

    她抬起头,看见精神矍铄的叶老太傅。

    他头发花白,严整得一丝不乱,模样和叶鸿英有五六分相似,但更有被风霜磨砺后的尖锐和强劲,眼角皱纹深深,眼皮略微下耷,目光锋利似未老宝刀,让人心生畏惧。

    “你身为叶家嫡女,没有半分世家闺秀的模样。平日里言行无状,不谦逊不矜持,让金都权贵看尽叶家的笑话,那些过往不提也罢,你竟还敢胆大包天偷偷跟去明州?”

    李月楚没忍住反驳道:“我没有偷偷去,我和爹商量过的。”

    “哼!”

    叶老太傅一拂袖,怒道:“如果不是他的纵容,叶家会教出你这样的小姐?我叶家百年,哪一代的女儿不是整个世家女子的典范,不论前人,且看今朝,你韵容姑母,宫中谁人不夸一句贤良淑德?”

    李月楚嘟嘟囔囔地小声说:“宫里的人不说贵妃贤良淑德,难道还敢说她专横霸道?”

    叶老太傅猛地瞪向她,“你刚嘀咕什么?”

    “没什么。”李月楚突然回神,怎么回事,她怎么听见老太傅说话就想怼?

    偷偷瞟一眼老太傅快被气晕的模样。不敬老人,她觉得有点良心不安,心里想,要是这样继续他一句我一句,别把人给气死了,干脆让他骂几句得了,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

    果然,李月楚没和叶老太傅唱反调以后,老太傅又骂了几句没规矩没体统以后,就没再继续了,转而看向带她来的那个老仆,吩咐道:“盯着三小姐,不跪满三个时辰,不准起来!任何人来求情,就再加一个时辰!”

    说完便气冲冲地转身回屋。

    李月楚算了算,一个时辰两小时,三个时辰就是六个小时,跪六个小时,她的膝盖还要不要了?

    她才不要跪那么久。

    老太傅一进屋,她就要站起来,膝盖刚离地便又被按了下去,疼痛让她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两壮仆,“放开我!”

    老仆低眉顺眼地说:“三小姐,请不要让我们这些下人为难。”

    *

    离开皇宫时,金都城已经亮起万家灯火。

    崔家家主崔钟,脸色铁青地经过叶鸿英、谢扶渊和裴宴行三人,脚步稍有停顿,道:“裴太师,你还是如从前那般,令人出其不意。”

    裴宴行一身黑红官服,微微含笑:“崔大人谬赞。”

    崔钟眼中隐隐透出些怒意,他斜看一眼叶鸿英,“我以为叶中书不是愚钝之人,没想到竟也走了一步烂棋,你就不怕和那人一样,有朝一日,被反咬一口吗?”

    叶鸿英淡然道:“崔大人有空关心我,不如多关心关心令郎。”

    崔钟脸色一变,他知道他的儿子崔焱在岐水镇对谢扶渊做了什么事情,只是叶家如今无暇顾及其他,才没将此事捅到陛下面前,日后此事暴露,恐怕又少不了麻烦。

    眼睛恶狠狠地扫过三人,崔钟负气离场。

    叶鸿英收回视线,看向裴宴行道:“今日之事,多谢太师相助。”

    “叶兄,你我之间何必说此客套话。”裴宴行展开手中折扇,轻轻摇晃,瞥一眼谢扶渊,笑道:“我们是公平交易,无论怎么看,你我都不吃亏。”

    叶鸿英平静地看着他,“难道太师会做赔本的买卖?”

    裴宴行长叹一口气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叶兄你也知道,我那流落在外的可怜小七快回家了,我这做父亲的,心疼孩子,想替他谋一个前程。当然,他若是能力不足,做不了这掌司,自然会有能人替之,毕竟,诛邪司的任务是保护金都百姓,不是吗?”

    叶鸿英拱手道:“那便提前恭祝太师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行告辞。”

    叶鸿英和谢扶渊走出一段距离,正要上马车时,听见裴宴行突然笑道:“叶兄,替我向老太傅问声好。另外,我觉得他老人家之前的提议不错,我们两家知根知底……”

    叶鸿英脸一沉,弯腰进入马车,厉声道:“回家!”

    车轮压过地面,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将裴宴行剩余的话碾碎。

    谢扶渊道:“舅舅,其实你们不必用诛邪司来作筹码,如今金都妖邪愈发肆虐,诛邪司一旦落到裴家手里,日后便无人能约束。”

    “不全是因为你。”叶鸿英捏了捏眉心,“裴宴行是天子近臣,陛下信任他,诛邪司的建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大理寺和钦天监注定会成为弃子,我和他交易,也不过是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叶鸿英忧心忡忡:“只是不知,这诛邪司未来的掌司,会是什么人?”

    马车里安静片刻,又响起叶鸿英疲惫的声音,“渊儿,沈远山的事情,不要再调查了。”

    谢扶渊沉默。

    叶鸿英又道:“今日你应当也看出了陛下的态度。你明州立功,却未得封赏,陛下还因你私自去岐水镇大发雷霆,以陛下的性子,今日若没有裴太师从中斡旋,别说你今晚难出皇宫,就连沈远山之女也会受到牵连。沈远山父子的事情,远远不止是大周折损了一个战神将军那么简单,到此为止吧。”

    谢扶渊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如果说最初决定调查沈将军的事情,是因为自己对沈翎的爱慕和回报,但走到现在,他心中却多了浓浓的愤怒和不甘。

    一个丰功伟绩的将军,死在朝堂的阴谋算计中,是大周何等的损失和屈辱。更何况倾覆的大厦之下,还碾压着诸如薛如归、詹玉成一样的无辜人士。

    生在皇家,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该如何在这场风暴里明哲保身。

    可明州一行,他看见的是苦苦挣扎的平民百姓。

    铃河村的村民走投无路求妖拜神,明州城的百姓因太守和长史的愚蠢和贪婪受尽疫鬼的折磨。他带着百姓的哭声回到金都,面对的却是父皇的猜忌和朝堂上的明暗交锋。

    弱小的詹玉成尚且能在危机中护好岐水镇的一方百姓,等待希望的降临,而他作为万民供养的大周皇子,能如此软弱地退缩吗?

    *

    夜色降临,叶府点燃了一盏盏漂亮的琉璃灯。

    李月楚歪歪斜斜地跪坐在地面,满脸的幽怨之色。她又累又饿,膝盖还痛,这样对自己亲孙女,这叶老太傅是不是有点太狠心了。

    叶家两兄弟中途还来为她求过情,但都被轰了出去,如今也只能期盼叶爹早点回家了。

    又等待许久,她差点都垂着脑袋睡着了,突然听见身后急匆匆的脚步。

    “楚楚。”

    叶鸿英一回府听说自家乖女儿被罚跪的消息,就黑着脸飞快赶了过来,远远看见楚楚跪在地上的弱小身影,心疼极了。

    “爹!”

    时隔多月,又在如此情况下见到叶爹,李月楚瞬间就莫名委屈起来,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眼泪。

    “快起来。”叶鸿英伸手拉她起来。

    旁边的老仆阻拦道,“二爷,没有老太爷的吩咐……”看清叶鸿英的眼神。老仆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

    李月楚站起来时还踉跄了几下,看得叶鸿英又是一阵心口发疼,他道:“跟爹走,爹带你回摘星院。”

    “你敢!”

    叶老太傅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紧接着大门被猛地打开,屋内明亮的灯光漏出一地,老太傅满脸怒意,“你到底还要惯她到什么时候?”

    叶鸿英拉着女儿往外走,连头也不回地道: “到我死为止。”

    叶老太傅气得浑身发抖,“你个孽障!以前是为了那韩家罪女,如今是为了那罪女之女,我们叶家,迟早要败在你的手里!”

    李月楚感觉叶鸿英脚步一顿,她抬起头,看见他儒雅的脸上出现一种和他长相严重不符的阴翳。

    他扭过脑袋,和老太傅遥遥对视,两人的目光相对,互不退让。

    半晌,叶鸿英道:“父亲,你该庆幸灵毓给我留下了一个女儿,不然叶家早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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