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钟玉没想到的是,唐凤梧并不是天降神明偶然出现在这里的,安岭镇上上下下百十余户,都要叫他一声里正。

    小女婴被送去了安济坊治疗,所幸冻伤的程度不大。大概是易钟玉施救的及时,一条命终究是捡回来了。

    “才两个多月的小娃娃呢……当妈的也太狠心了,见是个女婴便不养了吗……看这浑身瘦的,一把骨头了……可怜噢”

    安济坊的领头医女,是位长着娃娃脸的的淳朴妇人,看着很和气。骤一听说有人弃婴,拉着易钟玉大作悲悯,絮絮感慨了好一会儿。

    “也不见得……这把月来卖儿卖女的还少吗,自己日子都顾不上了,那还能养的起孩子……听夫人说孩子是在林子里捡的?那鸟不拉屎的地儿,冰天雪地的是想直接弄死吧!”另一位年纪稍轻些的医女打断道。

    “朝廷年前就拨发给乌州赈灾粮,竟是未落到实处吗?”钟玉诧异。

    “夫人可能不知道,”那领头医女将女婴抱回内室,向她解释着,“自打年前遭灾,流民乞食,朝廷赈灾无能,处处都有无家可归的人。不过也是了,咱们乌州这地段,天高皇帝远的,哪能顾及到我们……第一波的施粥舍米,架子端的老大,奈何吃饱了这顿没下顿。那些个“饱乳犊子”也是!朝廷的米粮,发完了也就发完了,拍拍屁股回京讨赏去,那些被抢了田的,没了户籍失了身份的,无处可去只能上山,久而久之也就有了我们这个安岭镇。”

    “那帮无能鼠辈,只有唐大人舍得留下,还是他带着我们修建屋舍,储备义仓,怜老恤弱,可没少做善事!也是他发现,村民里面有好几个炊家子,鼓励我们办农家舍,现在可好了!这生意也算有模有样了,最近还来了好些个外州人,还得是咱唐大人竟能想到这一层……嘿嘿,夫人你们不也是冲着这一口来的。”

    “是呀是呀,原先我还不懂……只说几个愣头伙夫能有什么来钱法子,嗐你别说,还真让我给想左了!到底还是他们京师人有见识,以后唐大人说什么,我们便照做算了!”

    “人可不止出主意!起早贪黑随着阿七那帮下山采买,有几个人能做到的。”

    “如今我们这镇上,吃喝没得缺,眼瞧着比城中百姓过的还体面些,听说朝廷下第二波赈旨了,看样子是瞒不住的………”

    “嗐!要我说先前那帮也真是草包,圣上又不是傻子,只想着应付差事,事情没解决,他们又能躲到哪去……前些月有多少流民逃荒三千里上山哩。喏,我们这安济坊也是刚办起来的……”

    不知不觉安济坊内聚集了大半个屋子的医女,许是鲜少见到山下人,她们七嘴八舌的抒发着或愤懑或崇拜的心声。易钟玉一开始歪着头听得很安静,直到后来听她们一口一个夫人才回过神来。

    那娃娃脸的领头医女嘴快,见钟玉一直不说话,便问道:

    “夫人这回是专程来陪唐大人的?也好,眼见着灾情好转,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可忙的,总不好让你们两口子异地分居……”说着就要起身,为她张罗住宿事宜。

    “我不是他夫人。”好好的沉浸式听书,怎么就干回好几年前的老本行了。钟玉忙按住那医女,自白道,“我也是路过……”

    “诸位误会了,这位是我娘家表妹,今日来此,怕是要小住几日,还麻烦各位照拂一二。”

    众人一齐回头,发现唐凤梧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对众医女做一作揖手势,好不知礼。

    钟玉惊诧莫名,她什么时候说要住在这里了?

    “哎不是……”她还想要挣扎,但很快就淹没在了一阵爽朗笑中。

    “原是表小姐,瞧我这嘴哟!想着我们这地界能愿意跟来受罪了只有唐夫人了……姑娘真是善良淳厚!”

    “唐大人一家都是菩萨心肠哟。”

    “老天会保佑你们的。”

    …………

    一顶接着一顶的高帽扣下,易钟玉原本想辩解的心情也跟着灭下,她狠狠的瞪着唐凤梧,那始作俑者也迎上她的目光,笑得理所应当。

    他穿着件粗麻的墨色长褂,里面是浅金色短衣,个子又高,立于人群中很是打眼,那颗与之对望的眸子,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正是因为这样,明明是冰一样冷峻的性格,偏偏让人凭空产生一种亲切之感。

    好一个道貌岸然!她从前也是被这副皮囊骗过的。

    钟玉昂头走起,冷哼着从他身边走过。她得趁着那帮医女忙碌的空档,从这屋里溜出去,也不知上午同行的姑娘们有没有将她落下。

    可惜,她甫一踏出院子,那人便后脚跟上来。

    “不用找了,那帮姑娘受了惊吓,只想早些回家,我派了几个识路的村民,跟着来时的马车下山了,这会……约莫快到了,你不要担心。”

    “谢谢你啊,唐!凤!梧!”易钟玉几近气炸,又无奈这几个富家千金真是没义气,难道自己一个堂堂大兴公主,真的被困在这穷乡僻壤了?还对着这么一位自以为是的人。

    “我何时成了你妹妹,你又凭什么自作主张叫我留在这里?”见院里没人,易钟玉一股脑的将怒气发泄出来。她觉得自己的脾气是越来越好了,面对这么一个具有强盗逻辑的人,还能好好的站着对话。

    “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做不成夫妻,还可以做兄妹。”

    钟玉一怔。耳边呼呼作响的风声,和来人欠揍的表情,都在帮她回忆那一晚满月。

    “至于留宿…其实你原本也是想小住几日的不是吗?”

    钟玉哑然,这人不讲武德,肯定提前看过了她的行李,原本她是有住过来的打算,毕竟开辟商道,她要真正的融入过当地才安心,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

    “早知你在这……我肯定不会来。”她无言以对,气势便弱下来,嘟嘟囔囔的顶着嘴。

    “不,你一定会来。”唐凤梧还是笑着,见外面风冷,便向钟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人往唐凤梧的工作间走去。

    事已至此,钟玉也不再挣扎,这人惯是乐善好施,恐怕整个村子都被这人蒙蔽了,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不要造次的好。

    并且,这人好歹帮自己安顿好了小女婴,要她装几天小表妹……那便先装着好了!

    “什么叫我一定会来?”但听着这人不可一世的笃定,她还是气不打一出来。

    “安岭农家院的名声越来越响,你定不会放弃这绝好机会,我这几日,一直在等你上山。”

    “你在等我?”钟玉怒极反笑,“按道理,这会儿我应该在京中,唐大人怕不是临时找了借口来唬人。”

    “我听说了山下米价波动的事,一听就是你的手笔,朝中无第二人能有你这般胆子。”

    “谢谢你啊,”钟玉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姑且当他夸人了。

    “你赌的不错,就是不知我们唐大人为何放着好好的五品谏员不做,妄想凭借一己之力,跑到这里做什么救世主?”

    “换个地方,为百姓做些实事,你不是也一样吗?”他说这话时,面上隐着锐气。“乌州苦寒,但民风淳朴,景色独树一帜,为父母官一职,在湖州已经历过了,到这里也只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我跟你不一样。”她可不是自愿前来的,每天三遍的粉霜,从不敢间断的火炉,乌州的恶劣天气,要她每日在心中委屈到骂娘。“不是我便是钟秀,我不过运气差一些罢了。”

    “喂!有一点先说好,我这人一向娇贵,一点点苦也受不了,你我二人更是毫无关系!没那个闲心同你共患难,明天一早就让我下山!”

    听到“毫无关系”四个字时,唐凤梧的心中一紧,好在此时已行至一间农家小院,两个屋子并排而列,看起来还算整洁。

    “这里是我的书屋,你且在这里住下,旁边那栋是我的卧房,有什么事着人通报一声即可。”让她住到安济坊里,他还是不放心,这人聪慧狡猾的很,寻着由头便要逃跑,还是看在眼前最安全。

    搁下这句话,唐凤梧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人的突然冷脸,让钟玉也摸不着头脑,她啪的推开门,气鼓鼓的坐在唐凤梧简陋到极点的床榻上。

    一会儿热情似火,一会儿冷若冰霜,这样一个定时炸弹酣睡在隔壁,令她大感不安。但最终,疲累了一天的身体最先告饶。

    嗯,明天一早,她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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