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十五借口支开采儿和霁儿,简单迅速地收拾好几件衣物后,轻手轻脚地掩门而去。众人皆以为她昨日冲郎中的一番言语只是气话,没成想她竟是真的不再相信他,预备自己回齐州去了。

    ‘出逃’还算顺利,十五一路沿着游廊行至前院,也没遇见其它仆人。心中正暗自庆幸,却见两个仆人一前一后来洒扫庭院。十五只能躲在廊柱后面,伺机而动。等得她直打哈欠,那二人还在清理打扫,一点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要不是看他们认真的模样,十五简直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发现了自己,故意为之。烦闷之际,十五用脚踢开一块碎石,突然她灵机一动。

    砰地一声,一颗石子打在仆人后背,回身四下观望后,仆人最终将视线落在身后的同伴身上。见同伴只是低头干活毫无反应,他便只能疑惑地挠挠自己的头继续扫地。一颗更大的石子砸向他,嗷地吃痛了一声,他眉毛立时拧作一团,恼怒地责问同伴:“你想做什么?”

    因为真的很痛,所以他又忍不住上前推了同伴一把。那同伴无故被冤又气又急,随即用手中的扫帚还了他两下。不一会儿,两人便打作一团。

    十五趁机越过他们二人,奔向青石小路。

    院门内外各立着两对守卫,原来长风昨夜从将军府回来,以防父亲对十五不利,今早特意从折冲府调来几个值得信任的府兵来守卫月苑。

    这可急坏了十五,如此把守,怕是连只苍蝇也难飞出去。墙角一株高大的月桂树引起了她的注意,眼前一亮,瞬时计从心来。包袱往身上一系,十五双手晃了晃眼前的树干,确定足够粗壮后便手脚并用向上几下一蹬。只消片刻十五便身轻如燕地爬上了树。可树距离院墙又有些远,这对于以往的十五当然不成问题,她向来爬山上树打猎,这点小小距离根本难不倒她,只需要稍稍一跃便能过去。即使跃不过去,摔痛了也无甚大的关系,顶多痛上两天。可如今她有了身孕,若是跃不过去,掉了下去……

    十五正于树上左右为难之际,院墙外巡守的谨言忽地察觉到树枝上人影晃动,抬头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袖了袖双目,确定自己当真没看错后,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小……”

    谨言才欲开口阻拦,却又怕惊了小娘子。正踟蹰不前之际,见小娘子兴致索然,缓缓下树,他的一颗心才算又复归原位。

    入夜,秋雨纷至。因出逃失败加之淋漓的雨声本就催人入眠,十五一早就恹恹欲睡,熄灯休息。

    长风回来,听着谨言心惊胆颤地陈述今日关于十五出逃的经过,又回想起昨夜父亲对自己的警告,内心不禁愁苦交加。仆人捧来饭菜,他也无心饮食,只是自顾自的饮酒。谨言素知郎君酒量极好,也明白他此刻内心悲苦,便静侍一旁,并不劝阻。

    “谨言,这一步步走来可是从迈出第一步时便错了?我不该明知她的身份还同她成亲,不该囚禁了靳游之害他惨死,不该明知危险还执意带她入京……”长风忆及从前不免对自己的选择心生惶惑,饮下一杯酒,他又道:“或许,我早该放手,倘若一开始便认清结局,那便不会有今日这般的不舍,这般的心如刀割。”

    长风一面说一面只觉心痛难忍,握住酒杯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砰地一声,酒杯迸裂,破碎的瓷片瞬时扎入他的掌心,赤红的鲜血不断涌出。

    谨言慌忙寻来创伤药和棉布,欲为主人止血。见郎君抬手示意不让他靠近,只是一直把头埋在酒壶堆里,似在轻声低泣。他本是亲眼看着主人同小娘子相知相爱走到一起的,可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宽慰主人。

    愣了片刻,他径直出门来到十五住处,见房内已经熄灯,他只好上前去求霁儿。

    “小娘子可睡熟了?谨言护卫有急事要见您。”霁儿敲了敲门,轻声询问。

    半晌,不曾听见房内回答。霁儿向谨言摇了摇头,谨言失望地叹了口气,走下台阶。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十五开口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一般,谨言恳求道:“请小娘子快去看看郎君,郎君今夜饮酒时不慎划破了手,可他不愿小人近身为他止血包扎。”

    十五心中一急,刚欲抬脚,却想起长风对自己所做的林林总总,心中余怒未消,便又止步不前。

    谨言见十五不走,有些着急:“小娘子怎么了?”

    十五气鼓鼓地回答:“他受伤与我何干?”

    谨言又气又急:“郎君欺骗了小娘子,您固然该恼。可您与郎君一路走来,小人在旁自是看的清清楚楚,郎君内心的苦楚,只怕是任谁也难以诉说。”

    “他有何苦楚不能言说?”

    谨言本不欲多言,可见郎君哀痛,又怕小娘子不随自己前去探望,便忍不住如实相告:“据小人所知,将军昨夜传唤郎君,得知您的存在后,登时大怒,动手打了郎君。至于其他,请恕小人不能直言相告。小人只知道在郎君心里最在乎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您,小人自幼伴郎君长大,从未见过郎君如此珍惜过任何一个人。”

    门被轻轻推开,待十五步入厅内,谨言用眼神向霁儿示意,霁儿心领神会,二人退身而出。

    内厅的窗口大开着,和风细雨轻抚着墙角几株浓绿枝叶,柔软而又恬静。环顾左右,十五并没有看见长风的身影。

    “水……”长风的声音从卧房内飘出,醉醺醺地,一听便知是喝了不少酒。

    十五顺手倒了一杯茶,走进卧房。见长风一只手垂下,鲜血还在滴滴坠落,心中一惊,忙取来创伤药和棉布。伤口果真被破片扎得很深,十五生怕长风会疼醒,便一直小心翼翼地为其清理、敷药,包扎。长风倒是毫无反应,十五却紧张地微微冒汗,面色潮红。

    直至包扎完,十五又见长风的衣衫袖口皆被染上殷红的血渍,便欲为他宽衣。指尖刚一触碰他的襟扣,十五蓦地想起了他们二人成亲那晚,她也同今日一般欲为他宽衣,却怎么也解不开他胸前的那粒襟扣。

    十五下意识地收回自己的手,刹那却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

    “这一切都像极了我们成亲的那晚,对吗?”长风醒来,微醺的双眼注视着十五,他的唇角轻扬起,露出些许笑意。

    见他醒来,十五转身欲走,却因身后的一声恳求而止住脚步。

    “十五,你可以留下来吗?仅是今晚,我不是顾长风,你也不是李莳芜。我只是你的夫,你也仅为我的妻,就像世上最普通的夫妻那般?”

    十五怔仲不前,转身回望。方才因为一直忙于为他包扎,并未注意到其它。此时看见长风依稀红肿的唇角,十五心中又是一惊。

    “还疼吗?”十五爱怜地轻抚着他唇角的瘀痕,轻声问。

    长风并不回答,只是轻轻摇头,并紧握十五轻抚着自己脸颊的那只手,感受着她带给自己的那久违的温暖,关怀和爱意。

    “值得吗?”十五又开口道。

    长风怔了怔,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捧过她的脸颊,温柔地注视着她。良久,用坚定的声音回答:“值得。因为有你这一切便值得。”

    十五眼中泪光点点,长风眼圈也有些潮红。

    “不哭了,如今你有了身孕,最忌讳情绪冲动。“长风俯身为她拭泪,浅浅的吻着她的眼下的泪痕。

    风雨渐大,窗口忽地闭合,十五以为是谨言进来关的窗,羞得她连忙钻入长风怀中躲避。

    长风顺势将卧房的帘幔放下,紧紧拥她在怀里。

    虽然饮了不少的酒,可长风一夜还是没怎么睡。他不时地便要睁眼看看身侧的十五,或轻抚一下她的手臂,或为她掖好被衾,或静听她毫无波澜均匀的呼吸……好像生怕她会长出翅膀飞走了一般,以至次日一早未能及时起床。谨言怕郎君误了早朝,正欲开口呼唤之际,门却被人忽然打开。

    长风一手挟着公服,一手以手势向谨言示意噤声。谨言忙点头会意,领着仆人去花厅侍奉主人更衣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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