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厢房内,卫婀公主从头到尾只是在一旁安静看着,丝毫未有想从座位上起身之意。

    我看着不远处优雅端坐的卫婀,心中不免联想到了方才的傀儡戏,身处战国时代的各大势力,确认彼此利益与巩固权力的最好方式的"结亲"当是不二良选。

    "还真真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罗儿,如果那卫婀真的相重你,你对她又有何想法?」我不安问道,虽说结亲有结亲的好,但却不知甘罗心中真正的想法为何,到底是利益为重,抑或本心为主,而甘罗她又会喜欢初见的卫婀吗?

    「若换作珑儿,你又有何想法?」甘罗毫不犹豫地像我反问道,蓝眸似乎暗了几分。

    「卫婀公主,远看窈窕淑女,近看清雅端庄。论家世、容貌、才学,身为公主的她皆无可挑剔。若我是你,便是如天道自然,随情而动,眼下我既未动情,自然是婉言推却。」

    「总之,我觉得彼此要郎有情妾有意才是个理。」

    「呵,是啊,可在这战国乱世,又有多少情能够随心,又有多少人能忽略背后夹藏的利益,唯珍惜眼前人物。」甘罗冷笑一声,语气藏着无奈与不满。

    「此次,吕相大人虽有意从中牵线,但卫婀公主却是亲自赴会,恐怕这位公主与吕相大人的意思有所相左。否则,结亲这等大事,早就先知会爹与娘了。不管如何,不论入眼与否,以甘家的地位与权势来看,若此次结亲真有结果,那也都算是甘家高攀了。」

    「撇除这些不谈,你自己对卫婀就未有其他想法?」我有些意外的望着甘罗,毕竟那位端庄的公主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我本以为罗儿小小年纪,会倾心于公主的气质与容貌。

    「大家同为战国乱世上的傀儡,都受执掌傀儡的利益大局操弄,既然彼此都知晓这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又谈何倾心?」

    「不是,我想说,想说人家好歹是一国公主,难得的美人,不都说世间男子爱美人,更何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退一万步来说,动心这种感觉只道是情不知所起,即便明里暗里有利益纠葛,哪时动了心还真是无人可知。」

    「听你说的头头是道,好似你曾动过心似的。」甘罗眯起眼,嘴角勾起坏笑,一脸就是我毫无经验还在那胡说的嘴脸。

    「少,少转移话题,你就老实说嘛,美人入眼,你当真都未有动心?」

    「哼,你自个都说世间男子爱美人,可此时此刻,罗儿我只是位总角孩童啊!」

    「更何况,公主面纱遮面,唯见双目,你又知晓面纱之下是何等颜色。」甘罗一脸无辜的浅浅一笑,狡猾地回避了我的问题。

    「啧,就你理多。」

    半晌过去,我依旧不气馁的与甘罗缠辩,最后却还是败给他凌厉的口舌,也不知是他年岁太小,又或者是只为家国而心无旁骛,谈到男女之情,就如冰块一般冷冰冰的,毫无热情。

    「美人面前像个冰块,我看我不唤你罗儿,改唤你冰块好啦!」

    「唉,这就是阿铃说的情窦未开,对,你就是情窦未开的傻冰块!」忽地,当我出口打趣甘罗之际,脑中嗡鸣不止,对于过往的记忆又清晰了几分。

    「阿铃,他是何人?」

    「莫非你又想起什么了?!」甘罗急切地朝我问道,我却难以维持意识回答他。

    此刻我虽渐渐地想起了阴阳家的一切,却唯独有一人,唯独阴阳家左护法的印象,仿佛受一层迷雾蒙盖,难以窥得真相。

    忽地,甘罗突然收敛神态,朝我示意前方有人过来后,便假装看向数十尺外的傀儡戏偶,独自自语评论。

    「敢问先生便是甘家神童,文信侯大人府下年纪最小的门客,甘罗先生?」

    只见一位脸带白纱的女子优雅地朝甘罗走来。她声音甜美,娇柔动听,一眼看去身形高挑,与方才那位身着翡翠色深衣,衣上绣有蕸叶的公子无的身高相差无几。

    眼前女子虽身型高挑,整身散发的气质却是娇美可怜,令人怜惜。

    她一双灵目含光的褐眸藏着笑意,令人难以从她柔媚的眉眼中挪开。这样乍看之下,竟是比远处的卫婀在多上了几分颜色。

    「奴婢是公主的婢女小蓉,不知今日公主安排的傀儡戏曲,能否入的了先生的眼。」

    「此次戏曲蕴含深意,令甘罗受益良多,公主有心了。」

    眼前名叫小蓉的女子不羞不怕,言行举止间有礼亲人,她本与甘罗闲谈近日琐事,结果甘罗只是客套几句后便打算离开。

    也不知怎地,小蓉似乎见甘罗有意离开,话锋一转,忽然谈起了大秦,谈起了诸侯列国。

    如此,原本左脚刚踏出的甘罗,在不知不觉间留再了原地,半个时辰过去,小蓉与甘罗聊的热络,我在旁边看了都不禁怀疑,到底是小蓉能言会道亦或是甘罗有意与其深聊。

    在此期间,他们二人不是浅谈大秦现况,便是聊及吕不伟近日的决策,可当我越认真听他们谈话,心里头越觉得奇怪的很。

    细想之下,一位公主的婢女懂得大秦朝堂局势,还对吕不伟近期的决策颇有兴致,这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我趁着他们聊的热络之际,开始偷偷地对此她上下打量起来。看她虽身着寻常的婢女服,可唯独脸上的那抹白纱材质不凡。

    在心中抱持着这个想法下,我立马凑近观察,不看还好,一看竟发现在白纱上头绣有一片不显眼的银丝蕸叶,蕸叶绣工之精致,华贵的不似女仆所能穿戴之物。

    而且上头纹路精致,布线华美,竟与那位卫国王族,卫无公子衣上的绣角如出一辙。

    赫然察觉此事的我,立即朝身边的甘罗提醒道:「罗儿,此女的真实身分恐怕非是婢女。」

    眨眼间,小蓉突然手脚迅急地,朝甘罗掌中塞下一方绣帕,她的身手快速到甘罗还未反应,帕子便已到了他白皙的掌中。

    我担忧的看着甘罗打开帕子,深怕帕子上有何不妥。结果当帕子打开,上头只是绣了几朵芍药,并无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甘罗见此眉头皱起,蓝眸朝我这里飘了一眼,便将左手负于背后,悄悄地在背后写字。

    "你也发现了?"

    「这是自然,她高雅的谈吐与举止有别于寻常女子,更别说她方才同你讨论的大秦局势,也不似一般婢女能拥有的见地。」

    "不错,当真是与我想到一快去了,看来昔日的笨鬼跟了我数年还是有所长进的。"

    「哼哼,你少臭美,我看到的可不只有这些。」

    「你且仔细看看她那轻薄的白纱,上头绣有的银丝蕸叶,是否与公子无衣着上的蕸叶纹路神似。」刹那,我等到的不是甘罗回复,而是小蓉甜美笑声。

    「先生为人不只温和有礼,人亦见多识广,着实令小蓉敬佩万分。不如,先生直接唤我小蓉,总比左一句姑娘,右一句姑娘来的亲近些。」

    小蓉褐眼眯起,像极了两轮美丽的湾月,看着小蓉眉眼开朗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又是一总难以言喻的酸楚与闷疼。

    一刹的恍神,心中突然萌生冷意,若是在寻常人眼里,她的举动不只自然,甚至还会让人觉得亲近许多。

    但是,此刻心中却是替眼前娇美的女子的举动,感到一丝不安。好似下一刻,她这般亲近的背后还藏着某种不怀好意。

    甘罗在小蓉语毕后,眉角微抽,蓝眸里闪过了一丝焦急,下一刻,他有朝小蓉拱手,说:「姑娘,莫忘了你的帕巾。」甘罗语毕,小心的将帕子递还给面前的婢女小蓉。

    在甘罗递出帕子的刹那,从方才到现在的不安忽然爆发,只见小蓉的褐眼在一瞬染上了冷意,从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诡谲的令人在熟悉不过。

    "这是……读心术?!"

    阴阳家上乘控心咒,动魂摄心—读心术。

    「罗儿,快从她身旁离开!」我下意识地冲上前挡在甘罗的面前并朝他大喊,甘罗一楞,人才刚退后,便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柔语给打断了。

    「小蓉莫恼,对付利嘴小儿而驱使读心术,未免浪费力气。」

    只看那公子无从容地从数尺外漫步而来,他朝着身前的小蓉轻声的安抚,褐眼朝我们一扫,便如同春日染上了寒霜在无温煦。

    小蓉看了一眼身后的公子无,原本亲人娇美的气质消失无踪,随之而来的冰冷贵气展露无遗。

    「也罢,浅薄的试探就到此为止,这佣人的粗衫衣履我也穿烦了。既然婢女与神童逾矩私订的好戏落空,也就没什么好藏掖的。」

    「甘罗,甘家末子。看你方才回避话题,不敢直呼我小蓉的模样,是早已猜到我的真实身分?」小蓉收起眉眼上的笑意,言谈间多了一种高傲的贵气。

    「聪慧的小神童,我便开门见山地说了,我,便是你们口中的卫国公主,同时,也是今日会回绝文信侯结亲提议的卫婀。」

    这公主扮婢女的戏码,当真算的上是今日的头等大戏了,我在旁紧牵着甘罗的手,不免能察觉甘罗故作镇定的神情下,藏着多少的紧张与急躁。

    没想到卫婀就是小蓉,更没想到这一开口,就如同甘罗不久前猜到的结果一般。

    "卫婀从头到尾,都未有想与甘家结亲之意。"

    「多日前总听文信侯提起你行事稳重细腻,满腹经纶,是世间罕有的少年天才,可平心而论,你虽聪慧过人却不会武,全身上下不见一丝内力,也未有修习外功的体魄。」

    「你一人无以一敌十,能够护己亦护他人之力。恐怕你不晓得,身处乱世,光凭一张巧嘴是走不长久的,即便你能言善辩,也敌不过刀子一劈,箭矢暗射,我说的可对?」

    「呵,彼此都是聪明人就不绕弯子了,今日聚会结束,我会先行回绝文信侯的提议,若等日后你真有了一番功绩,到时再议结亲之事也不迟。」

    甘罗静默不语,两颗蓝珠子随着卫婀犀利的评论渐渐冷了下来,我见甘罗一副不快的模样,心里不禁觉得万般的不甘。

    卫婀说的没错,纵使她言语犀利,却唤起了过去阴阳家的末阁中,争强鄙弱记忆。

    "强者为尊,弱者为芥。"

    「命也,运也,文信侯此次操之过急,树大招风也不怕落人口舌,一盘好棋全盘具倒。」卫婀柔声不满地说着,抬指一勾,甘罗手头上的帕子直接飞到了三人中间。

    卫婀不屑地瞥了一眼帕巾,帕巾的周遭顿时蒙上冰霜,不到半刻,帕巾化成冰片,卫婀食指轻轻往上触点,冰片立刻破碎成了点点冰华,渐渐的消散于四周。

    甘罗见到这番奇景,脸上闪过了一丝惊诧后,依旧沉着的冷眼沉默。

    「姐姐,在他面前谈论此事是否……。」公子无小心问道,语气里的温柔与恭敬,当真是与方才阴阳怪气的模样判若两人。

    「无妨,文信侯看中的人,当是有脑袋能管好自己的嘴,不过,月神大人近日对此事异常关注,也不知大人背后有何深意。」

    只看那公子姐弟二人细声私语,倒是被一旁的我与甘罗听的一清二楚。

    「罗儿,若我没猜错,他们二人乃阴阳家弟子,方才那卫国公主使出的阴阳术……。」话还未说完,意识又再次模糊,甘罗见我情况不对,直接与卫婀二人拱手示意,应答几句后便打算速速离开。

    忽地,卫婀一声轻慢的浅笑,把正要离开的甘罗给叫停下来。我背对着甘罗看向卫婀,在她的褐眼中我看到了毫无保留的轻蔑。

    「看来就算是博览群书的神童,也不过是个不解风情的木脑小儿。」

    木……木脑小儿?

    听了卫婀的惊人之语,我连忙看向甘罗,只见甘罗蓝眸惊颤了一瞬,有些不可置信这骂人之语是出自眼前娇美的公主之口。

    没想到除了我之外,竟还有人能当着甘罗的面前骂他,更还况还是骂他"木脑小儿"。

    「天底下寻常男子受美人赠以芍药,无非心惊悦目,而你这木脑袋不只是皱眉,还面若玄冰的将佳人的心意给退回,看在文信侯的面子上,今日我若不提点提点你,怕是小神童日后又会惹得哪位玉貌花颜笑话。」

    甘罗闻言,原本冷冷地蓝眸露出精光,他嘴角勾起,道:「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甘罗方才未明"刻意乔扮成婢女的公主"之意,让公主笑话了。」甘罗说罢,又是有礼拱手匆匆离开此处,欲前去与甘栎会合。

    行走途中,我一想到卫婀最后一脸鄙夷的对着甘罗的不解风情之举,硬是骂出个木头脑袋后再细细开解,便使我不由得也想调侃甘罗几分。

    「嘻嘻,那卫婀公主以芍药帕巾相赠,却没想到遇上了你这冰块,想不到神童罗儿见识广大,却唯独没料到芍药表心,心谊之情,男女之定。」

    「你可无恙?」甘罗听到我的调侃后,停了下来,却是先关心起我的状况。

    「无事,只不过好似又想起了什么。」我从容应答,却不想甘罗见我无事后,竟是怒哼一声,不满地将我刚刚的调侃给驳斥回去。

    「笑话,你方才说心谊之情?心谊之情我没瞧见,倒是瞧见蛇蝎情意。若我再跟那卫婀谈上几句,恐怕她一句定情怕巾,再一语假意昵称,便要凭空生出多少闲言碎语,如此一来,搭上我也就罢了,若搭上甘家名誉,到时候不就成了他们酒水相会的一个笑柄。」

    「不过区区芍药,我怎可能不晓得背后含意,既然她有意构陷于我,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呵,难怪她方才起头便是婢女与神童的逾矩之行,原来如此。」

    「哼,走吧,这"好消息"足够让叔父,大—吃—一—惊了。」甘罗一声冷哼,迈出不快的步伐向甘栎走去。

    「是,是,是。」我随口回应,将两手搭在甘罗的肩上,就这么悠哉了一路。

    傍晚时刻,今日千言闾之行有惊无险地落幕,卫婀等人巧妙的避过了吕不伟特意提出的结亲,也让甘罗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回程的路上,甘栎难得一脸沉闷,两颗眼珠子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甘罗。

    「这其中一定有诈,我们的玉奴才貌双全,怎么偏偏就失了公主青眼! 」

    「这卫婀公主哪里不好,怎么就唯独眼睛不好使! 」甘栎忿忿道,看起来对于今日卫婀兴致缺缺的有意回绝,非常不能接受。

    「叔父,您别闹了,论地位、金银、权势,甘家若能与其结亲那才真是有诈。」

    「大人做事从来是有迹可循,此次结亲不只是大人对你寄予厚望,也是为了能助长甘家权势,大人什么不好,就是慧眼独具,待价而沽,既然今日卫婀公主不相信大人的眼光,那便他的损失。」

    「叔父的意思,莫非吕相大人除了向大王推举我出使赵国外,还有其他打算? 」

    我看着甘栎眼睛一亮,眸中闪烁着精光,即便甘栎不如甘罗悟性极高,少年神童,他却也是伴随着吕不伟数十载的老狐狸。

    「玉奴,甘家上下一族的兴荣就靠你了。」

    甘栎浅浅一笑后,便将话题给转往别处去了,不论甘罗怎么从旁敲击竟也未能在从他口中套出半点玄机。

    过没多久,马车回到了甘家,甘栎又丢下一句要去千言闾寻芳,便又匆匆别了甘罗。

    「难得你叔父走的如此匆忙,平常不都要跟你一笑二闹三团抱才走的吗? 」

    「呵,你没听见吗?叔父说要去千言闾寻芳,估计又是他那套老话。」甘罗望着奔向千言闾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才转身踏入院内。

    「什么老话?」我狐疑问道,寻芳这事莫不是指红颜知己吧? !

    「夜幕下的千言闾,是男人枕上的温情,掌中的红印,月下的昏醒。」甘罗一脸无趣的说着,对这事是稀松平常的很。

    「哼,不过就是与女子唱曲弹琴无趣的很,还有他小酌温酒也能昏睡不醒,到底是叔父上了年纪。」

    「我平日听你与甘栎闲谈,怎就没听过这话?!」内心惊吓间,不免想到甘罗这孩子,聪明是真聪明,但是他当真明白甘栎字里行间的意思吗?

    「谁让你这只鬼听人说话总听一半。」甘罗朝我这做了个鬼脸,直接晃进了卧房。

    「还不都是某人平常老说些无趣的。」我埋怨的咕哝几句,坐在了甘罗的床旁,看着他换下今日出行的华服。

    甘罗褪下华服,他白皙的肌肤衬搭精瘦的身子,在月光的照射下,小小人儿宛如皎玉。

    片刻,他疲惫的将华服整齐收好,换上了寝衣,身子放松一躺,直接躺在了床上。

    「喂,罗儿。」我侧身躺在甘罗的身旁,一想到今日千言闾甘罗对于男女之情的看法,心中不免也好奇,这小神童若真喜欢他人,那又是何种情景。

    只见甘罗睡眼惺忪的将头转了过来,慵懒的沙哑道:「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日后你真遇上一位心仪的女子,你会如何?」我挪了身子,在往甘罗身旁靠近了些,想从他深邃的蓝眸中捕捉任何情绪。

    只看他的眼眸悄悄的垂了下来,细声呢喃:「古往今来,男女之间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来心动?」

    「你别跟我扯世俗规章,我就只是好奇天赋异禀的小神童,眼光如星星一样悬在天上,天底下的花呀人呀微小如蚍蜉,就没你入的了眼的。」这次甘罗听到我的讽刺,意外的没有立马回嘴,反而思虑了良久才认真回答。

    「我不喜欢像你一样怪傻的。」甘罗压声答,蓝眼珠里是伤人的真诚。

    “......”

    「真—是—谢—谢—你—的—形—容—罗! 」我闷声回应,心中开始暗自后悔开启这个话题,竟没想到在他身旁跟了四年,得到的竟是他关于我傻气的认可。

    「既然结亲是因利益比较所生,那人当然是优先挑选能够助己的良配。」

    「我想我们是鸡同鸭讲。」我尴尬微笑,知晓这些话会直接投应在甘罗的脑海,于是我努力的将尴尬二字,诚心的由口诠释而出,让他好好体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谈一刹的情意,他说一世的互利,当真是鸡同鸭讲。

    甘罗似乎感觉到我的不悦,他顿了顿,再说: 「我现在虽不懂何谓男女之情,但,倘若可以,我希望与我偕手之人与你同样。」

    「哈哈,真是好笑喔。与我一样傻笨,你这是自打嘴巴? 」我不屑的冷嘲,开始做好了唇枪舌战的准备。

    「如果她能同你一样,那笨也无妨,傻也无妨。」刹那,我蓄势待发的等来的不是甘罗的回嘴,而是他沉稳又坚定的轻语。

    他眉眼微垂地沾染了惺忪的睡意,棕黑色的发丝轻柔的散在他的额间,如此毫无防备惹人爱的他,此刻出口的话语,却比任何刀枪箭矢都要来锋利,锋利的将我所有的不满割裂得破碎无比。

    我不由自住的被他此刻平静又澄澈的湛蓝眼眸给深深吸引,好似他深远又纯粹的灵魂与我互相共鸣一般,令人陷入其中难分你我。

    「你可还记得这数月以来,前来甘家细赏傀儡戏的名士贵客,尽管是和颜悦色,厚礼相待,也无非是想从我身上觅得能相助于他们的价值。人若无名,不缺蔑视轻看之人,反之,人若有名,亦不缺投机取巧之人。世人趋利乃是情理,正是因为这情理,人与人的关系便是以利而断,以益而动。」

    「在这世上会不顾名声、才貌、权势、利益金银为我着想之人,恐怕也只有爹娘与叔父,除了他们,谁又会真心与我知冷知暖,掏心掏肺;除了你,谁又能真心与我相惜相知,倾心吐胆。」

    「你为何是只鬼呢? 」

    甘罗有些落寞的喃喃自语,我看这样的他,一时间竟恍惚起来,不知该说什么,明明他说的有理,但我却深知,在这层"情理"之中,人与人的关系亦是存在着纯粹的善意,可奈何他心思聪慧,看透成人的交际景象,又如何能想到冥冥之中,亦是有无关利益的倾心与互助。

    半晌过去,甘罗眼皮子疲惫地的缓缓垂下,徒留一句模糊的呢喃,萦绕于我的心头。

    「若你与我同为人,我是否就可以......。」

    「我就可以与你一起体会世间千万百感,实躯同心相伴与你。」我轻声接下甘罗睡前的梦语,这是我头一次感受到如此纯粹又汹涌的感情。

    它无法用言语比喻,无能触及,只有彼此能够相通于此,如同无形的线结纠缠,融合,直到最后,它—成为了一体。

    今夜过去,繁星的静默好似为一月后的游赵一行默默祈祷,受云海拥抱的皎月陷入了长梦,一梦过后,终归得从浮云残梦中再次苏醒。

    *

    子时深夜的咸阳宫内,唯独一处的大殿还留着浅浅烛光。

    大殿中的赢政随意地安坐于榻,他身着金缕寝衣,乌丝随意的垂落在他菱角分明的肃颜上,尽管他披头散发,却是难掩其威严的神态,他瞥了一眼掌中的密卷,一阵冷笑,密卷脱手,顿时被他丢飞在了案桌前方。

    案桌前站着一名男子,男子醒目柔顺的赤发散落在他宽敞的臂膀,一双比剑锋还要锋利的眉眼恭敬注视着眼前帝王。他一身暗红的长袍在烛火下未显得鲜明,反而是令人更难以看清。

    他便是数年后的中车府令,赵高,而眼下,他还只是君王暗地里的隐密部下。

    案桌前的赵高见了赢政丢出的密卷,眯起了尖细的眼扫了一眼密卷,开口朝赢政禀告道:「大王,文信侯大人的门客,甘家末子甘罗,明日便要出使赵国,而长信侯那处奴才以派人前往,既然人事已成,剩下的便只能是顺从天意了。」

    赵高的语调非刚非柔,少了男人的雄气,却也谈不上女子的柔和,赢政听闻,黑眸微抬,与赵高对上了眼。

    「此刻,殿内只有你我二人,门外也有你精心培养的鬼蛛守着,如此,这颠倒阴阳的声音,也可给寡人省了。」

    「奴才,遵命。」顿时,赵高原本似男似女的嗓音陡然一转,便如暗夜中鸣响的钟鼓,令人感到厚重与低沉。

    赢政方才看了密卷,是关于两月前,他亲自下令吕不伟与昌平君,前往雍城调查长信侯所回传的结果。而此密卷是昌平君等人隐瞒吕不伟,并托阴阳家,大秦右护法月神给赢政秘密带回。

    密卷中,长信侯嫪毐与其母赵太后私下偷生了两子,此消息还流传再雍城内,令臣子百姓耻笑,更甚者,暗市之中还渐渐流传出大秦大王赢政,乃国相文信侯,吕不伟之子的非议。

    赢政心想,当初吕不伟暗中与赵太后藕断丝连,他处在大秦兴荣的浪尖口,为了朝廷安稳以及巩固势力,他便将自己母后不忠,臣子不敬之事给忍了下来。

    如今吕不伟自从担任相国,虽无再与赵太后往来,却是在当时私下举荐了一名男子敬献与赵太后。

    那名男子便是嫪毐,而嫪毐则是由吕不伟的心腹甘栎所寻得,抑是甘栎替吕不伟安排,让嫪毐走过虚假的腐刑,也就是男子的去势的刑法,然后再借机以宦官的名义服侍太后。

    吕不伟心计深沉,善于用人,使得这一切本该被砍头的大罪,老实的藏在了雍城的隐密角落数年之久。

    殊不知,这一切乱象看再赢政的眼里,却是一场以人相赌的棋局,从头到尾,赢政要的只有一个结果。

    "大秦的霸业,也就是他自己,赢政的万世霸业,而这霸道的尽头,绝不容许大秦以外的任何势力存在。"

    「自从当初嫪毐平定成蟜之乱,排除朝堂内部的韩国隐患,寡人就久未有这种心血沸腾的感受了。」赢政低沉的嗓子回荡在肃静又空旷的殿堂中,此处唯有他与眼前赤发臣子赵高。

    「坐。」赢政从容向赵高说道,语气中倒是少了几分帝王之威。

    赵高听闻,俐落的整理的衣袍,自然的坐在案桌前的席榻上。他与赢政对视不惧不怕,反而露出了平静的颜色。

    「赵高,此局寡人所下的决断,你可否觉得无情,又或者说,你,可否觉得我无情?」赢政黑眸中映射的烛光泄泄摇动,却动摇不了他心底坚定不屈的执念。

    「大王,我犹记得当初母亲驽钝,开罪了楚系亲族。蒙受他们恩典,我与母亲日夜在隐宫受尽□□。母亲早逝,奴才孤苦无依,若非大王您看中了奴才微末的才学,救奴才于水深火热,奴才今日便已是无冢亡魂,孰可怜见。」赵高冷眼与赢政平静解释,平放于腿上的双拳却是越攥越紧,直到腿上的衣料渐染了点点暗红。

    「无论喜恶,君王在上,任是枯骨遍地,鬼哭神号,奴才从始至终都认为大王有情。」赵高的锐眼与赢政相视,语中的肯定与坚信令赢政的怒眉微动。

    「然,大王非只是秦国的大王,大王欲行常人无能行之,欲立常人无能想之,是以情与无情皆为一体。」

    「呵,寡人记得此话出自月神法师之口,未料你竟记下了。」赢政哼笑,一脸的威怒无声消去,只留威颜下的疲乏。

    「大王与奴才都晓得,秦国如今国力强盛,是因法之大势,集诸力加诸于身,集诸权独揽王手,才有可势如破竹的把握,一战昏庸无能的六国君主。」

    「赵高,当今秦国能走到此,不只是因先祖开明,新法施行,更有贤才辅佐。寡人当初为了大局,为了曾经的功臣,默许吕相之过,而他亦有心,知晓避嫌。一月前,我曾私底下召见过吕相手下的甘罗,他之才识,若再经过岁月雕琢,朝堂黑白洗礼,将来定是栋梁之材,失之可惜,弃之可恨。」赢政语毕,拿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赵高听赢政所言,眼中掠过了即为细小的冷意。

    忽地,赢政掌中的青铜酒盏重重一放,咚的一声,差点碰坏了盏下的秀木案桌。

    「如你所言,秦国要力战六国,必须独揽万权,严刑法度,排除诸国势力,不论明暗两处,大秦王权万不可受他国染指,你也算是寡人一手调教而出,你的法学造诣与我同心,朝堂上下,唯有你晓得寡人的执念。寡人一路隐忍,从当初卑贱,处处低头的赵国质子,到如今立于大秦之巅,万人俯首的秦国君主,多年的布局的这盘棋,从今往后只有得胜一说,不可有分毫差池!」

    赵高并未被赢政的突来的激昂宣言给震摄,他眉眼松开,再次抬眸无惧的凝视赢政,直道:「大王,你方才问赵高你是否无情。」

    「除了月神法师所说,无情与情本为一体,我真正的答案与其不约而同。」

    「奴才的五脏六腑,实心的只想到一块去,大王与我而言是有情不假,但大王亦表天,将来势必成为天下大王,天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大王,自然也无情。」

    「奴才方才所言,人事已成,剩下的是顺从天意,而王意便是天意,大王定将如愿以偿。」

    赢政闻言楞神一刹,朗声大笑后,替赵高斟满酒水,两人双眸夹带冷意与果决,互视半晌后,彼此皆将酒中之物一饮而尽。

    「谈了一日政务疲乏的很,夜深人静,我才忆起久未拜见过你的书法,听闻你六锋成一气的书法运笔已有所精进,是以,六锋玄玄,集集一体,六体从一,一化六体。」

    「你,可愿为我执笔?」赢政嘴角微抬,凝视着赵高,他将帝王气势都留在了方才的谈话里,眼下,他沉声一问,语中温和平静。

    赵高难得沉着的神态掠过一抹惊诧,他和颜悦色的闭起锋利的锐眼,莞尔浅笑,应道:「赵高,愿为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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