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流沙"二字的瞬间,昏沉的理智便立刻被这份冰冷给冻醒。无论他是何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望月下卫庄的诡剑,星魂浑身是血的骇人模样。我下意识的攥紧双拳,冰冷质问道:「重伤?卫庄没死? 」

    「原来真是玉姑娘所为。」男子答非所问的问题刺激着压抑的情绪,他嘴里喊着我的"玉姑娘"又是有何目的?

    我不再多想咬紧牙根,怒地回首向他看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眯起的犀利灰眸,他眸中隐约透出的狡黠令心头一颤,登时想起了在小圣贤庄时发生的经历。

    「你是齐鲁三杰,张…。」

    「姑娘可以唤我子房。」张良面带笑意,冷声打断了我。

    「先生身为儒家三当家,习礼自持,应当晓得无故挡着他人去路可不是好事。」我镇定自若地挪动身子将脖子往前倾,冰凉的剑刃顿时贴上颈部温热的肌肤。

    「玉姑娘莫要先入为主。」张良话音刚落,手中的青翠的剑鞘迅雷不及掩耳地猛力击出,三两下就将眼前的壮士给制伏。

    「玉姑娘此次当算是欠子房一个人情了。」

    壮士看似无伤穴道却被封住,一脸惊慌地跌坐在地久久未起。他身后的同伙看见壮士被击倒,立刻拿起手边的酒具器物,朝张良挥舞攻击而去。我盯着张良灰眸里藏的狡猾,心里只是急着想见星魂。

    现在想来就算再怎么逃避,终究是要面对现实,这一路走来无论环境变化,不变的是珍视眼前的一切。心中念头一转,思绪清明许多。

    我走向眼前冲过来的人群,一个翻手,久违的再次施展阴阳术。一道如海潮的汹涌水流形如扇叶,伸缩如鞭,一声水涌巨响直接把冲上来的人群与坐地不起的壮士给轰出宾馆外头。

    当清水散去,张良惊诧的看着我,我瞥了他一眼道:「多谢先生方才相助,这样我们便两不相欠。」语毕我头也不回的转身想往门外走去,谁知当我一转身张良便优雅的快步挡在我的面前。

    「我有急事。」我蹙眉抬眼看着张良。张良他收起笑意眼眸低垂,一身淡雅的素蓝长袍搭上外头乌云密布,不由得令人觉得暴雨将至。

    「姑娘可知墨家高渐离数十日前受蒙恬抓捕,七日后将在公子扶苏的安排下当众处刑。」

    刹那,外头一道无声的雷光瞬闪而过,我看着张良在雷光中锐利的双眼,算是明白了他来此的目的。古今往来,消息多落于人口密集之处,不论是咸阳的千言闾,抑或桑海城中最大的宾馆。

    他今日前来不会就是来探听这等消息?

    「先生莫非忘了我是阴阳家弟子?」我以浅笑回应后打算绕过张良,谁知当我一跨步,张良手中秀美的剑鞘再次挡在了前头。

    「如今的大秦繇役苛重,百姓苦不堪言。赢政再过不久恐将肃清其他百家学识。前段日子,李斯前来小圣贤庄有意销毁诗、书、百家及六国遗留的文风典籍。王土之下,君王有意蒙蔽百姓的眼,堵住百姓的耳。如今朝堂之上,赢政以祸国为由就是屠戮千万人,摧毁过往先贤的经典心血,于他,于被蒙蔽的百姓而言都是理所当然。」张良认真说道。

    「子房相信姑娘不会眼睁睁看高渐离的首级成为赢政杀鸡儆猴的展示品。」

    「杀鸡儆猴……。」我默默低下头出神呢喃,脑中闪过甘罗惨白的脸色与每一位死在刀斧下的甘氏族人。

    恍神之际,一道触动心头的紫焰掠过眼角,冷冽的气刃擦过身旁狠戾的向张良砍去。张良眉头抽动,拿起手中宝剑敏捷抵挡气刃,奈何气刃势头强劲,竟直接将张良击出数尺之外。

    在这瞬间偌大的宾馆里头回荡惊呼与叫喊,眨眼间所剩不多的客人也跑了个没影。当我回神时,舒心的芍药香伴随着再也孰悉不过的靛紫华袍将我拥入怀中。

    「你没事吧?」

    当我苏醒,当我再次听见他的声音,这份穿越四年光阴的感动席卷了我的五脏六腑。他阴柔的细语轻抚着激动的心跳,语调里压抑的担忧还是令人感到如此的安心。

    我颤抖的紧抓着身前柔顺的衣料,想到甘氏一族消亡,甘罗最后成为星魂的事实,思绪打结,只能勉强吐出他如今的名字。

    「星......魂?」自己颤抖的呢喃充斥着脑海,我低着头贴在他的胸口前,完全提不起勇气正眼看他一面。

    如果我真的回到过去,那我的过去应当会随着甘罗成为星魂而随之改变,但是事实并非如我所想。即使如此,我仍旧试图说服自己,这其中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也许是东皇在甘罗身上下了某种术法封印他的记忆。

    当我想了好几种可能,唯独认知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那都只是幻境。

    如果有一天,曾经切身经历过的种种,却在此刻存在的现实中找不到任何痕迹,连这个世界与时间都去否定自己仅存的认知,这样几近虚无的无能为力与悲恸又有何人可以明白呢?

    「珑,我没事。」

    星魂温柔的轻唤阻挡所有不安,他身着干净雅致的护法紫袍,全身上下不见一点血污与伤口。我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终于还是与他对上了眼。他深邃的蓝眸温柔的凝望着我,当我靠在他的怀里才赫然发现他长高了些许,我们彼此的视线已经出现些微的落差。他脸上的紫焰就好似上一眼甘罗身上冒出的紫焰一般,眨眼间就要燃烧起来。

    正当空气凝结在这个瞬间,星魂炙热的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开,他阴冷的瞪着张良,冷道:「卫无,别留活口。」

    「遵命。」卫留蕸的声音从星魂身后传来,我想起当初身处千言闾中的卫留蕸,想到甘罗受劳毐之乱牵连惨遭灭族。顿时心头一紧,上一刻刺鼻的血腥味在脑中浮现,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抓紧星魂胸口衣料的手是越来越紧。他瞥了我一眼,又改言道:「罢了,唯独剁去那男子的双手即可。」

    星魂见我依旧紧抓着他胸口的衣料默默地搂紧了我,低头在我耳旁无奈说道:「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他既敢对你下手,没要他半颗眼珠,斩去他的头颅已经算是宽容……。」

    刹那,我无视星魂的解释直接抱紧了他。

    「我没事的,我在这……我在这的。」我压声细语,努力控制近乎崩溃的情绪,这句是对星魂说,更是对未能再次见面的甘罗回应。星魂他的过去经历太多,无论我与他的过去是真是假,他现在平安的活着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星魂听我无来由的突喊,脸色震惊却没有接话,我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与激烈的心跳围绕着我。他愣了一瞬,从卫留蕸手中接过鹅黄色的长袍往我身上盖上。

    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提醒了我刚刚张良为我披上的外袍。我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我身上覆盖的浅蓝色大袍。他的眼神中散发怒意与急迫地想替我脱下袍子的欲望,而他犹豫伸出手,迟迟不动作的模样也被我看在了眼里。

    我自己脱下张良替我披上的外袍,顺道穿上星魂带来的鹅黄色衣裳。我拿起张良的外袍随手整理好,欲走向前去递给他,忽然间星魂拉住我的手,严肃道:「这衣物让我给烧了,我会在命人替他准备一件新的。」

    「国师大人贵为阴阳家左护法,对道家逍遥游越俎代庖的真知灼见,实令张良大开眼界。」张良提着剑从容走来,即便他方才被气刃击出数尺,他看着星魂仍是未露半点惊色。

    「我有问你?」星魂蓝眸一抬,眼中透出的冷冽的杀意使得心中打了个哆嗦。

    一件袍子,两人恩怨,反秦与护秦的口角之争我是没闲心在看他们继续纠缠下去。

    我一手被星魂拉住,果断用另一只手拿着张良的外袍就是往张良怀里塞。

    「物归原主。」语毕,我反牵起星魂的手,严肃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张良有些诧异的收下自己的外袍,忽然间,他朝我们这靠近了些,他微微提起衣袍对我亲切道:「若姑娘这两日改变主意,不妨在天明来小圣贤庄与学子一同听课。」

    「况且,姑娘还欠子房一份人情。」张良一脸俏皮的晃了晃手中袍子,原来他方才指的人情是这个。

    星魂蓝眸中的阴冷混杂着怒意,我感觉到他忍无可忍,手掌中再次凝起寒气,若不是因为眼下他顾着我,怕是早就与张良原地激战起来。见这一触击发的气氛,我扯了扯星魂的衣袖,往后走了数步想将他带回房间。星魂注意到我光着的脚丫,他反手一抱将我抱起。

    「我可以自己……。」话还未说完,看着星魂强势又坚持的眼神,想到我没穿好衣服就发疯跑出来,于是,我嘴巴闭起就这么由著他移形换影,速速将我抱回房里。

    到了目的地我将星魂留在房中,自己则走去外头与刚才的妇人道歉。一番解释过后在房门外东盼西盼的妇人焦急的脸色终于平缓些。刚刚若非她在遍寻不着我后,直接去找卫留蕸求助,我也无法那么快找到星魂。

    回到房里,星魂端正的坐在椅上娴熟地冲泡着茶水,茶水热热地倒入杯中。他先是递了一杯给我,却未替自己倒上。

    他不言不语像在纠结着什么。我还以为他头一句话定是恼我擅自冲去外头,结果他是沉默近半个时辰什么话也没说。

    经过漫长的思考,我终于鼓起十万分勇气,攥紧着手中温热的茶杯道出我内心深处最后的希望。

    「碧玉我心。」

    一句简单又深刻的试探,没有换来内心深处期盼的结果。星魂他抬眼与我对视,眼中的情绪只有不明白的神情。

    最后怀抱的希望从心头尖上荡至谷底,我深吸一口气止住了从未停歇的颤抖,逼迫自己淡然接受上一眼历历在目的四年点滴只是一场梦。

    一场该死到让人抛弃理智,让人心甘情愿的梦。

    「星魂。」

    「我做了一场梦,梦里是你的……。」我看着茶水上自己的倒影,淡淡说道。

    「过去。」我还未说完,星魂便惆怅地接下我的话。我惊诧的看着他,他浅笑着,这一笑仿佛回到了曾经,他曾对我这么笑过的,这清朗又无奈的苦笑我怎么可能会忘呢?

    星魂开口后,眼神夹带着细碎的惶恐与不安,在我的认知里他不会露出如此不安的神情,除了前几日我差点死在赤练的剑下,阴阳家的星魂是强大到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人,也是乖张倔傲的不接受自身任何弱小的可能。

    这样的他在害怕?

    「珑月,我以为会失去你,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星魂真诚的开口让我直愣在原地。

    他缓缓起身走向窗前,两指微旋,一道精巧的魂帐施展而开,阻隔外界与这房内所有的联系。

    「七日前你险些命殒于赤练剑下,情势危急,我记起过往五君以我之身躯引导你体内的珑源驱使万愈法。我虽不计代价,以命相搏将你救回,但,在那瞬间你的珑玉本源也让我感受到你过去的片段记忆。你在琼琚室、辰极宫、机关城,甚至是到了现在,我......。」星魂背对着我,他语气中的坚定开始摇动,我能感觉到他很努力想将这一切说出来,说与我听。

    「我从前想着你心里的软弱与痴傻是你的过错,却从不晓得你原是在心中来回往复矛盾拉扯,更不懂得玉源通心之苦,如同割肉削骨,侵蚀神魂般的剧痛不断重复。」

    「经此一遭我才意识到,我很害怕,害怕失去你,我过去对你所做之事,真的对不......。」

    星魂每字每句都像在发抖似的,我没等他转过身来就直接放下手中茶杯,冲上前从他背后抱住了他。

    被背叛,被利用,满腔赤血,胸怀家国,最后却是朝廷亲族无人可依,无人可信。经历了许多,我这才明白他身为阴阳家左护法,在表面之上筑起阴狠高傲的高墙,为的就是守住最后他残存的自我。

    这样的星魂曾为了甘茂傀儡欲取我的性命,也为了苍龙七宿的秘密指点于我。他杀我,救我,有过利用,有过相救,就是天塌下来了我也不可能怪他半分。

    星魂身躯轻微颤抖,我将身体贴在他的后背上,吞吐了半天将我心坎里头最真实,最诚挚的话语道出。

    「你不必自责,此刻,我就在这。」

    「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你只要记得这个便够了。」

    我默默的在背后拥着他,听着他疯狂跳动的心跳,感觉他越发升高的体温,微微发抖的身躯。他并未转过身来,我虽不晓得他是否是因为太过紧张,又或者被我突来的举动吓傻而不敢回头看我,但我知道他从头到尾,主动牵起我的手随着升高的温度,一刻也不愿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只听妇人亲切提醒的话语中多了些不满。

    「国,国师大人,我可告诉你,为了姑娘我也不怕您大人恼,您就不知姑娘刚醒空着肚子,怎还经得起你折腾?」

    听到这话星魂原本有些赤红的耳根子变得更红了,我意会到妇人的误会,认知到我们彼此经过流沙恶战后突飞猛进的关系,不禁乱了阵脚连忙抽开了手。可谁知,这种时候星魂倒是抓得紧了。他转过身来,蓝眸中强势的温情满溢,看得我从心底麻到头皮,慌张地别过头去。

    「正好,我也饿了。」星魂邪魅笑着,轻轻捏着我的手掌。

    一个时辰后,满桌清淡的饭食被我一扫而空,星魂心口不一,嘴巴上喊饿,犀利的蓝眸从头到尾就是盯着我瞧。他看我吃的颇快,筷子动没两下小菜就进到我的胃里。我拼命地吃,望着星魂看我有胃口便安心下来的模样,倒也不枉费我装得像个饿死鬼般。

    吃饱喝足听星魂讲述这数日下来发生的事,星魂赌命尝试像五君一样以万愈法治愈我的身躯。而墨家与流沙等人死里逃生后便再无踪迹,江湖上屈指可数的墨家剑客高渐离,如今却被关在桑海城将军府的死牢里,等待七日后在市井公开处刑。扶苏听蒙恬建议重兵把守,只为请君入瓮擒拿残余反秦势力。

    赢政在排除朝中六国残党后,现在就是雷厉风行的劳苦百姓,我何尝不知赢政施政一体两面,各有好坏,可当今百姓早已无可承受重负,六国曾经的贵族反秦声浪四起,若之后连百姓都萌生反意,秦朝恐将如阿铃所说走向灭亡。

    星魂将过往身为甘罗的身分封藏起来,甘茂傀儡除了是傀儡禁制,也代表着他不愿让人接触的曾经。即使如此,我知道有一件事是星魂始终惦念的。

    "为家为国,至死不渝"这是成为国师的他也从未忘记过的执念。

    但,即便我选择支持星魂,也不代表我会眼睁睁看着当今王权走向劳民伤财的歪路,赢政身边必须有人能够改变他的主意。

    现在的局势倒是让我想到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办法。

    「左护法大人。」我站起身,严肃向星魂道。星魂剑眉一挑,除了有些讶异外,倒也未打断我。

    「珑接下来要禀告的事无关私人恩怨只为大秦,而我,我希望大人能答应让我去做。」

    星魂凝视我半刻,单手托着侧脸,再次出口就是左护法平日冷肃却又优雅从容的语调。

    「你说。」

    「墨家的高渐离除了剑技不凡,琴艺还在其剑法之上,望左护法让我安排高渐离在行刑前能够再次弹奏琴曲。」

    「什么?」星魂蓝眸锐利抬起毫不客气打量着我,他高高在上审度他人的模样倒是位高权重的护法本色。

    「珑月,高渐离必须死。」星魂眯起眼,用素指敲了敲桌面。

    「我没说要阻止他的行刑。」我坚定道,星魂听闻神情复杂的看着我。

    顿时,窗外吹来一阵凉风,混合着雨水与海潮的味道,那是暴雨将至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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