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姑娘英勇救人所落下的桃子。」
「在它落地前我已率先接下，没有碰着泥沙还能吃。」
眼前神清骨秀的俏公子，一身青蓝似海的外袍，让我想起当初在宾馆再见面的场景。我不由自主的怔了半刻，心里怪乎念到怎又碰到他。
我谢过张良，接下桃子说：「若沾着泥了，冲洗干净也是能吃的。」
女孩的哭声一阵一阵，我看她哭得厉害便蹲下来安慰她。
「娘看我饿的厉害，好不容易买点心的给我。可是，可我的糖，糖，糖葫芦，没，没了，要被娘骂了！」孩子哇哇大哭无法平复。
此时，我的肚子又开始咕噜乱叫。我看着手中的桃子鼻息轻叹，便用身上干净的衣料稍微擦拭桃子，对女孩说：「以后若你走路再不小心，没的就不只是你喜欢的糖葫芦了。」
「没准，你娘还会狠狠骂你！」我吓着孩子，她哭得更用力了。
「来，肚子饿就吃这个吧，下次走在路上要注意些。」我把桃子给了女孩。她接下桃子脸上泛起欣喜的笑容。
「谢谢漂亮姐姐。」
女孩欣喜感谢，止住哭泣声。我见她没马上享用手中的嫩桃，好奇细问，才知原来她把另一半桃子留给她的娘亲。
一提到娘亲，我身边这个可爱的孩子又哇哇大哭起来。
「可，可阿娘，阿娘她不见了，呜…..呜…..呜呜。」
「没关系，姐姐陪你去找娘亲。」我无奈苦笑，牵起女孩的手后，别过张良便打算帮她找到父母。
走没多久，女孩神情开朗，频频回头。片刻，她轻轻晃了晃我的手，笑道：「姐姐，刚才那位好看的哥哥一直在跟着我们耶！」
「是啊。」我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转身过去，朝面色和蔼的张良问：「先生可是还有其他要事？」
「若玉姑娘不介意，不妨让子房替姑娘带路。」
「寻常妇女携子来市集走访的地方也就那几处，我知道她的娘亲在哪。」
「多谢先生美意，不过，还是不劳烦先生了。」我婉拒后，牵紧女孩的手打算赶快离开。
这时女孩看着我们，开心道：「嘻嘻，哥哥追着姐姐的样子好有趣呀！」
「我家隔壁的小呆子也总缠着我，就像好看的哥哥一样！」
「哥哥同姐姐在一块儿，两人一定很要好吧！」
「你别误会。」我才刚反驳，却被张良反常的打断。他对女孩灿笑道：「好孩子，你很聪明。」说罢脸上温和的笑容多了几分欣喜。
「先生？」我蹙眉反问，实在摸不清张良的心思。
「姐姐，我想我娘了，哥哥都说知道娘在哪，就让他跟着，好吗，好吗？」小女孩连连追问，我不得已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小女孩兴奋地牵着我的手前后摆动，不停在我身旁小声道：「这位哥哥长的好好看哦！」
我听着小女孩纯真的夸赞，扯了扯嘴角，没好气的瞅了一眼身旁眉开眼笑地张良。
过不久，张良果然如他所言，很快的便带我找到女孩的娘亲。孩子与父母团聚虽少不了几声责骂，但更多的是诚挚的感激。
别过女孩，我与张良二人并行走在路上。虽然我想回到星魂的身边，但脑中只要想到那个臭冰块旁边忽然多了二位长老，心里头就怪闷的。
既然星魂有意把我支开，我干脆请傀儡替我传话，自个儿去闲逛算了。我瞥了一眼未打算离开的张良，怒地叹气。最后还是摸摸鼻子打算折返回店铺。
「观玉姑娘的神色，想必是不久前遇到了烦心之事。」张良关切问道。
「我看先生如此聪慧，料事如神，不如别当夫子，改行去替人推算命理，我相信整个桑海城中，定没有人能比的过你。」我扯着嘴角嘲讽道，不小心便将刚才的怨气都牵拖到张良的身上。
「传闻阴阳家修习的术法里头，有一种境界能够占星卜命，预测未来，推演命轨。」
「呵呵，如若我改行当起云游法师，身为阴阳家弟子的姑娘能否为子房指点几回。」
「丑话在前，我虽感谢先生对我的信任，还在劝服高渐离之事上面做的安排，但这并不代表我能够与儒家的三当家礼尚往来。」
「实话实说，我与先生撇除利益上的牵扯，前后数来不过见面几次，缘浅情薄，论交情可算不上能互相指点的关系。」我说完后他的灰眸好似暗了几分。
「既然姑娘不否认我们利益上的牵扯，还请姑娘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份人情。」张良眸光中的黯淡转瞬即逝，他狡猾笑着，从袖口中拿出兲的木符，在我面前摩娑几回，又收进了袖口中。
好一个张良，不得不说，当初劝服高渐离之事能成功，有一部分我的确得感谢他。
「墨家消息灵通，我从盗趾兄那听说，阴阳家再过不久便将返回咸阳。」张良平淡道。
「是。」我悻悻地收起不满，沉着回道。
张良与我同行了一段路，路上我时不时感觉到肚子在咕咕作响，又不由自主地看着街边卖的小吃，口水就差没从嘴里流出来。
方才给了算神仙一两钱后，荷囊里就没剩多少了。我拿起我的荷囊打开确认，里头的圆钱的确少得可怜，少到我只能吃土果腹的程度。
我饿着饿着，想着干脆去郊野林木外采点果子来充饥。当我越发努力想着吃的，脑筋变得有些呆滞，头眼昏花，我从来不会饿到这样身体无力的。
剎那，总觉得耳边传来轰隆的车轨震动声，我的手臂被人拉扯，身子直接往后摔跌。
「白痴，眼涂屎！」
回过神来，急驾而去的运输车马留下一句粗话后，就这么消失在热闹的人海中。我险些忘了这里不只是桑海城，还是桑海城最热闹的市集。
此处最不缺的就是我这种不长眼的路人，还有不看路的车马。
我碎念几句后发现我没摔跌在地上，而是倒在某人□□温暖的怀抱里。在这瞬间，我想起了星魂，但鼻尖掠过的清雅菊香却打破了我的幻想。
我意识到是张良接住我，赶紧从他怀中离开，尴尬道：「麻烦了。」
「不麻烦。」
「还请姑娘原谅子房的莽撞，姑娘没磕碰到哪吧？」
我猛然抬头看向张良，他笑容可掬，眼里蕴藏的情绪令我有些不敢置信。这样的眼神，我曾在星魂身上看过。顿时，我们二人间产生了奇妙的氛围，奇妙的连我自己也难以言喻。
「三师公！」
突然间，远方传来天明的大喊，这声三师公还是同往常般震耳欲聋。
「我来啦！」
「嘻嘻，你看看这是你答应让我买的烤山鸡！」天明手上两串冒着热气的烤山鸡，外皮金脆，香味四溢，看得我的肚子暗自鬼吼了两声。
「你可别忘了小趾早把他的独门秘技都交给我了，我就说不管你在哪，我都可以找到你。」
「子明，正是因为我没忘，才会在此处等你。」张良笑着答。
「我可替你也买了一串，怎么样，子明弟子我够贴心吧！」
天明说罢，往我这里看了过来。登时，他顿了顿，双眼发光，又是热切啷嚷：「阿胧!」
「你怎么在这？」
「来闹事，逛闹市？」我苦笑回应。
「早知你会来我们就一起了。」
「不管怎样，见到你我还是要代替墨家的大家谢谢你，谢谢你对小高的帮忙。」天明欢喜的语气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他急切迈步，朝我这靠近几分说：「当初小高在绳结上说了好多，不管是你每天好言相劝，还是以酒相会。」
「真的谢谢你，没像其他帝国坏蛋一样伤害他。」
「自从小高处刑延后的消息传开后，大伙们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墨家里头还是某人爆脾气非常不满，但是，我们最后仍决定尊重小高的选择。他既然下定决心，现在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
「往后若小高到帝国手里真有个万一……。」
「唉，不说这些了，再说可难过了。」天明用手臂用力的擦了擦脸，凝重的神情恢复以往的开朗。他朝张良靠过去，狡猾笑道：「三师公，难怪你刚刚跑得那么快。」
「我看你根本不是想躲公孙大妈，而是想找阿胧打听阴阳家的事吧！」
「三师公也真是的，看到阿胧也不跟我说一声。」天明嘟着嘴不满抱怨道。
张良笑容加深，他按住天明的肩膀，朝我说：「还请玉姑娘稍等片刻。」语毕，便拉着天明到一旁暗自讨论。
「从早到晚两只！」
「两，两只烤山鸡！」
在天明大声吼叫的瞬间，他突然朝我这飞奔过来。他摀起肚子，脸上的五官挤在一起，神情痛苦，哀声连连。
但是，撇除这些，现在我只注意到他眸里透出欣喜的奸巧样。他手上只剩一只烤山鸡，他把自己的那份往我手上塞，拜托道：「拜托，拜托，我肚子突然疼起来，好疼，要疼死了！」
「我的份给你吧！」
「你的演技对我可没用。」
「你突然演这一出想做什么呀？」我小声问道。
天明听见后倒是不怕我看穿，只是把嘴凑到我耳旁偷偷说：「我当然知道瞒不了你，但我还是要意思意思一下嘛！」
「三师公说我如果可以让你收下，他就连续一整个月，每天都给我买烤山鸡。」
「而且还是两只！」
「两只啊，阿胧！」
「你若不收下，我，我就……。」
「就怎么着？」
「我荆天明就跟你没完！」天明扯着嘴压声吼道。
天明见我毫无反应，脸色突变，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说：「好啦，拜托啦！」我笑了笑，感觉到肚子在向我的理智抗议。
「我都看到你口水要流出来了。」天明笑着说，说的也是实话。
「好，好，好。」
「其实我也挺饿的。」我接下烤山鸡，天明立刻转头看了一眼张良。张良莞尔笑着，手中也有一只烤山鸡。随后天明大喊着实在忍不住，便跑了个没影。
接下天明买的香喷喷烤山鸡后，我走到离这不远的偏僻老桥下躲着暗暗享用起来。想当然耳，张良又紧跟着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念在手中一顿口腹之恩上，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而是任由他跟着。结果，他还真一路跟着我到这破败的老桥下来了。
「我在桑海待了数年之久，这地方我倒是头一次来。」张良有些意外道，抬头查看破桥的结构。
「没想到姑娘远赴桑海不过数月，对于此地的认知便远甚于我。」
我看着头上破败的木桥，就是因为他摇摇欲坠，这里才会如此荒废。别说在上面走上几步怕塌了，就是饥苦流民在桥下寻个安身之所，也要怕哪天桥垮了被砸死。
「向来料事如神的儒家三当家，何必对我这位阴阳家的小小弟子如此客套。」
「我是认真的。」张良秀眉竖起，严肃道。
「姑娘不似常人，眼光独到，想是不喜热闹，故选择此处荒僻之地。」
「我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自在些罢了。」
我猖狂的啃了几口美味的烤山鸡，空空地肚子得到满足。我瞧着张良手上的烤山鸡，从刚才热腾腾的到现在都要凉了。于是，我转着手上烤山鸡的签子，故意问他：「你知道天明的拿手绝活是什么吗？」
张良听我问他这种问题，忽然笑了出来，温和答：「烤山鸡。」
我点点头，笑道：「我过去曾在镜湖的医庄与他相处过些时日，还尝过他的拿手绝活烤山鸡。」
「他能烤得那么好吃，除了因长年飘泊在外而日久精进的厨艺，就是他对烤山鸡的情有独钟。」
「我想你们小圣贤庄的早膳定是用料不佳，否则天明怎么会吃坏肚子，把他钟爱的烤山鸡让给我。」
张良听到我的解释，笑着反驳道：「姑娘这么说，负责小圣贤庄伙食的庖丁大厨可是要生气了。」
「他既是整个海滨之地最优秀的膳夫，同时也是有间客栈的主厨，对于选材用料上可谓是万无一失。」
张良诚实的回答，完全没注意到我在套他的话。
原来，他早就用过早饭了。他会拿着天明的烤山鸡，恐怕只是因为怕我自己吃，吃的不好意思，不敢放开心吃。他想的如此周到，令我心头泛起暖意。他对我一个阴阳家外人就如此贴心，就更不用想他对小圣贤庄的人是如何尽心尽力。
若我不是阴阳家弟子，有朝一日，我还真有点想去小圣贤庄领教领教他的才学。
「我都把我的份给吃完了，你手上的烤山鸡却是半口没动。」
「一只烤山鸡到现在都成了凉山鸡了。」
「若你不饿，我不介意帮你解决。」我抬眉瞅了一眼他手中的烤山鸡，用手上的签子往他手中烤山鸡的方向挥了挥。
张良讶异地看着我，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问：「失礼了，莫非……姑娘家都这么好胃口？」他将手中的烤山鸡向我拿远了些，看来是无意给我。
我摇摇头，回道：「至少我是。」
「我打算将它放凉些。」张良解释道。
这人睁眼说瞎话呢。
「它已经凉了，先生可以放心享用！」
我笑容可掬的看张良犹豫的盯着手中的烤山鸡。顿时，他轻轻张口，又犹豫地闭上了嘴。他动作小心，看他要从鸡腿开始吃，又将注意力放到鸡翅上。
这样来回琢磨了半刻钟，烤山鸡仍然完整的搁在他眼前。
「张良先生？」
张良听到我疑惑的轻唤，将注意力从烤山鸡上给移开。他看着我，再看一眼烤山鸡，吞了吞口水，停顿半晌。
半晌过后，他好似下定决心般，张口咬住鸡腿欲将其剥离下来。结果他扯得太用力，鸡腿直接从烤山鸡上分离落下。在鸡腿要沾到他的外袍时，我指腹微收，以内力将鸡腿包裹住。
一只闪着美味油光的鸡腿就这么悬在我们二人之间。
「让姑娘见笑了，其实，这是我头一次吃烤山鸡。」张良移开视线，低头说道。
「你的鸡腿。」我两指微悬，将鸡腿往他那挪动一些。
「多谢姑娘。」张良猛然抬头，不好意思地接过鸡腿。他赶忙确认自己的外袍，生怕被任何一点脏污弄脏似的。
「我记得这件外袍。」我怎可能会忘记当初星魂在宾馆时，为了张良披在我身上的外袍，黑了一脸，一触及发，当时我可真为此捏了一把冷汗。
「看你心急的模样，你很珍惜它？」我从容问道。
「这一件青绢外袍曾是我最不合心的旧物。」张良轻轻抚着自己外袍上的衣料，出神道。
「但现在，它不只是子房万分重视之物，它的存在对子房而言也非常重要。」
张良突然把视线从外袍上移开，认真地看着我。我看见他灰眸中的珍视溢言于表，心头不由得有几分受此触动。
「我喜欢它。」他朗目疏眉，莞尔温温，真诚的态度在这瞬间令心神怔了半刻。
「既然你很珍爱它，就将它好好收着即可，何必将它穿出？」我看着他手上的鸡腿，想着这油光要是浸入了绸缎里可就难洗了。
「呵呵。」张良又笑了出声，我总觉得他是在笑我问的蠢问题。
「正因为此物为子房心念之物，我才希望它能常伴于身。」
「我不会错失任何机会，也会试着制造任何可能，那怕能够多一次机会好好欣赏它，多一次机会好好穿起它，于我而言都是好的。」
张良说罢开始笨拙地啃起鸡腿，看他现在狼狈地模样，着实与平日胸有成竹的模样截然不同。想到这里，我不小心笑了出来。他见我笑他也不恼，噗哧一声，同我一块笑着。
「姑娘你的面纱。」张良突然认真的疑惑道。
「面纱怎么了？」我摘下面纱心急地翻看，却没发现任何异处。
张良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许多，他专注的凝视着我，莞尔道：「材质不凡，自带药香，清神醒脑。」
「先生下次说话能不能一次讲完。」我尴尬微笑，故意讽刺道。
张良笑了几声，眉眼弯弯，温润如玉。
「哪里好笑了。」我扯着嘴角，不甘碎念。
我落寞地摩娑掌中的冰清面纱，虽然担心它受损，但想到这是星魂送的，是那臭冰块送的。原本该高兴的我，在此时却满肚子里憋着一股闷气。
阴阳家左护法与两大长老，现在就是专心的在天边对那些珠宝匣子品头论足。
这事，与我何干？
这事，与我这名小小弟子毫无关系！
即便我负气的激励自己，但心里头却是越来越难受。一件针头大小的事，怎么如今到我心头成了千钧重石难以释怀。
鼻头一酸，眼框湿润。想到这里还有张良，我硬是咬紧牙根，忍住泪水，大吸几口气慢慢调适。
张良转过头，看着正前方细小的河流，突然问道：「姑娘可听过尾生抱柱的典故？」
我不在意地上的泥土肮脏，一屁股子的坐到地上。我抱着双膝，默默答：「巧了，我方才才听过呢。」
「尾生与佳人相约于桥底，最后急雨落下，河水涨了数丈，他依旧不愿离去，只为了等待女子前来赴约。」
「最后他没等到佳人，而是紧抱桥柱被水淹死。」我淡然道，失神的看着远方的楼阁。
「不知姑娘对于尾生的行为有何看法？」
张良这么问，满脑子都是方才在金银铺里头，星魂与大司命的对话。
「沉溺于□□之中，不知变通，墨守成规，自取灭亡。」
「什么人性情理，真是可笑。」我低眸回应，默默攥紧面纱。
「呵，这对阴阳家的弟子而言许是正确答案。」
「但是，就如我刚才所问的。」
「子房真正想知道的是你，是姑娘的答案。」
「珑月姑娘。」张良神色温柔，转过头来看着我。他灰眸中的精光并不刺人，反而使我的内心感觉到平静。
「你又知道我的答案与阴阳家的不同了？」我板着脸故意反驳。饱餐一顿后，脑子不用担心空空的肚子，自然是去恼星魂之事。
「姑娘这么回答，莫非是子房哪里冒犯到你，惹你气恼了？」张良有些忧心道。
「怎么可能，我当然是……！」我激动喊到一半，落寞地停下嘴。
气星魂？
气两位长老？
不是的，也许表面上是如此。但我知道，我也许从头到尾恼的是自己的窝儾，不坦率，还有，我不得不去承认，他们三人共事数年的相处时光是我既羡慕又嫉妒的。
「也许……我只是在气我自己。」
既然担心，为何不大胆地开口去问；既然不满，为何不勇敢的告诉他。
可是，即便心中万分明白这些道里，当我想到星魂的瞬间，这些苦口良言就全被抛之脑后了。我知道有些事，不是问就能得到理想的结果，也许情况还会变得更糟。
但，若是不问，我也必定将白白失去另一个机会。
一个能解开这份焦躁纠结的机会。
「珑月。」张良轻唤我。我下意识应了一声，张良才缓缓吐出剩下姑娘二字。
「先生只是唤我，却没问我为何在气自己？」
「若你愿意告诉子房，子房自然欢喜，洗耳恭听。」
我不愿与他深谈，于是回避张良的话说：「尾生抱柱，一个故事，百种解释，在他人眼里尾生是守信；是愚蠢；是凄美；是活该。」
「大水以至，一个傻子都知道要离开桥底，尾生虽晓得自己命在旦夕，却还是选择遵守诺言傻傻地将命送了去。」
「我最重要的人曾告诉过我，人以利而断，以益而动。若尾生今日知晓变通离开桥下，日后想必也不会有人惦记着他的故事。」
「正因为尾生的行径在人情常理中难能可贵，所以人们才会口耳相传这段凄美的故事，才会对他的坚持，产生了美好的念想 。」
「不分男女，生而为人，谁不曾念想过，人生岁月，能够有幸遇见那名会为了自己信守诺言，坚守不弃的尾生？」我拿着吃完烤山鸡剩下的木签，划着地上的沙土。不知不觉，竟把心底的话给吐了出来。
「世上千百种故事，仿若明鉴□□，心有所想，自然只见自己欲看之物。」
「我想世间万物，左右离不开一心字，对我而言心在人在，亦是生；心死命存，亦为死。我既非尾生，无可体会过他的苦楚与纠结，也不知如何评判他。」
「若真要说个不是，我宁愿花多一点心思体会他的美好，也不愿耗费光阴纠结于他的愚行。」
「姑娘的话，良记下了。」
张良沉着应道，一双灰亮的眼眸死死盯着缺了一只腿的烤山鸡。看他一脸痴傻的对象是一只烤山鸡，差点没让我笑出来。
「咳咳，先生究竟为何会突然问起尾生？」我清了清喉拢，忍住笑意镇定问他。
「天时，地利，人和，觉得应景罢了。」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即便在旁人眼中难如登天，愚不可及，我依然会舍命贯彻到底。」张良小声呢喃，却被我听进了耳里。
「先生果然也不是个闲的，平日里是需要向学生传授知识，私底下还得担心大秦动向，操心天下百姓。」
「呵，原来这才是先生你提起尾生典故的原因。」
「我想先生的执念便同尾生一般决绝不肯退让，生命诚可贵，但若没了那颗热血之心撑着，又如何算得上活着。」
「人生有取舍，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张良先生聪慧如斯，利弊当前，却依旧舍生取义，当仁不让，不禁令珑月心生佩服。」
我站了起来，欲朝张良行礼。结果，礼还未至，张良却速速站起，提手制止我说：「姑娘可还记得半月前阴阳家与流沙的一战。」
我怔了半刻，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剎那，张良放开我的手臂，神情冷漠的说：「我曾想过，如若当初你没有出手，以流沙的实力解决掉耗损的阴阳家三大长老，反秦之计便能领得先机。」
「姑娘可知道，当初让流沙前去支持墨家的幕后推手便是子房。」
「我的目的并非只是单纯取大少司命，左护法的性命，而是要让阴阳家作为引发帝国内斗的火种。」
霎时，方才的敬佩之情被张良的话语给打消干净。我倏地站起，内力满贯，紧握竹签将尖端搁在了张良的脖颈上。
「张良先生？」我愠怒道。
任谁提起此事，脑海中就会再次勾起星魂重伤的模样。我没克制好情绪，不小心露出的杀意连我自己都感到刺骨。
「三日前，我在小圣贤庄与墨家大铁槌争执，先生也在场。」
「你应当非常明白，有些事于我而言是心之逆鳞，是不可随意进犯的存在。」
「又或者，先生只是想领教领教阴阳家的术法？」
我愠怒的将木签从张良的脖颈移开，转而指向他的心口。
「在阴阳家中，能使人闭嘴的术法有千百种，但唯一能够改变人心感受的只有一个。」
「我不介意替先生好好梳理一下当日恶战的经过。」我阴怒道。木签上缠绕着通心控意的清气，清气搅动空气，木签周边生出微风，游转不断，渐渐成了肉眼可见的阴阳之形。
张良垂眸凝视着我，他并不害怕我手上这根微不足道的木签竹刺，对我出口的警告，阴阳术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也未露出任何惊色。
此刻，张良沉默不语，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在它落地前我已率先接下，没有碰着泥沙还能吃。」
眼前神清骨秀的俏公子，一身青蓝似海的外袍，让我想起当初在宾馆再见面的场景。我不由自主的怔了半刻，心里怪乎念到怎又碰到他。
我谢过张良，接下桃子说：「若沾着泥了，冲洗干净也是能吃的。」
女孩的哭声一阵一阵，我看她哭得厉害便蹲下来安慰她。
「娘看我饿的厉害，好不容易买点心的给我。可是，可我的糖，糖，糖葫芦，没，没了，要被娘骂了！」孩子哇哇大哭无法平复。
此时，我的肚子又开始咕噜乱叫。我看着手中的桃子鼻息轻叹，便用身上干净的衣料稍微擦拭桃子，对女孩说：「以后若你走路再不小心，没的就不只是你喜欢的糖葫芦了。」
「没准，你娘还会狠狠骂你！」我吓着孩子，她哭得更用力了。
「来，肚子饿就吃这个吧，下次走在路上要注意些。」我把桃子给了女孩。她接下桃子脸上泛起欣喜的笑容。
「谢谢漂亮姐姐。」
女孩欣喜感谢，止住哭泣声。我见她没马上享用手中的嫩桃，好奇细问，才知原来她把另一半桃子留给她的娘亲。
一提到娘亲，我身边这个可爱的孩子又哇哇大哭起来。
「可，可阿娘，阿娘她不见了，呜…..呜…..呜呜。」
「没关系，姐姐陪你去找娘亲。」我无奈苦笑，牵起女孩的手后，别过张良便打算帮她找到父母。
走没多久，女孩神情开朗，频频回头。片刻，她轻轻晃了晃我的手，笑道：「姐姐，刚才那位好看的哥哥一直在跟着我们耶！」
「是啊。」我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转身过去，朝面色和蔼的张良问：「先生可是还有其他要事？」
「若玉姑娘不介意，不妨让子房替姑娘带路。」
「寻常妇女携子来市集走访的地方也就那几处，我知道她的娘亲在哪。」
「多谢先生美意，不过，还是不劳烦先生了。」我婉拒后，牵紧女孩的手打算赶快离开。
这时女孩看着我们，开心道：「嘻嘻，哥哥追着姐姐的样子好有趣呀！」
「我家隔壁的小呆子也总缠着我，就像好看的哥哥一样！」
「哥哥同姐姐在一块儿，两人一定很要好吧！」
「你别误会。」我才刚反驳，却被张良反常的打断。他对女孩灿笑道：「好孩子，你很聪明。」说罢脸上温和的笑容多了几分欣喜。
「先生？」我蹙眉反问，实在摸不清张良的心思。
「姐姐，我想我娘了，哥哥都说知道娘在哪，就让他跟着，好吗，好吗？」小女孩连连追问，我不得已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小女孩兴奋地牵着我的手前后摆动，不停在我身旁小声道：「这位哥哥长的好好看哦！」
我听着小女孩纯真的夸赞，扯了扯嘴角，没好气的瞅了一眼身旁眉开眼笑地张良。
过不久，张良果然如他所言，很快的便带我找到女孩的娘亲。孩子与父母团聚虽少不了几声责骂，但更多的是诚挚的感激。
别过女孩，我与张良二人并行走在路上。虽然我想回到星魂的身边，但脑中只要想到那个臭冰块旁边忽然多了二位长老，心里头就怪闷的。
既然星魂有意把我支开，我干脆请傀儡替我传话，自个儿去闲逛算了。我瞥了一眼未打算离开的张良，怒地叹气。最后还是摸摸鼻子打算折返回店铺。
「观玉姑娘的神色，想必是不久前遇到了烦心之事。」张良关切问道。
「我看先生如此聪慧，料事如神，不如别当夫子，改行去替人推算命理，我相信整个桑海城中，定没有人能比的过你。」我扯着嘴角嘲讽道，不小心便将刚才的怨气都牵拖到张良的身上。
「传闻阴阳家修习的术法里头，有一种境界能够占星卜命，预测未来，推演命轨。」
「呵呵，如若我改行当起云游法师，身为阴阳家弟子的姑娘能否为子房指点几回。」
「丑话在前，我虽感谢先生对我的信任，还在劝服高渐离之事上面做的安排，但这并不代表我能够与儒家的三当家礼尚往来。」
「实话实说，我与先生撇除利益上的牵扯，前后数来不过见面几次，缘浅情薄，论交情可算不上能互相指点的关系。」我说完后他的灰眸好似暗了几分。
「既然姑娘不否认我们利益上的牵扯，还请姑娘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份人情。」张良眸光中的黯淡转瞬即逝，他狡猾笑着，从袖口中拿出兲的木符，在我面前摩娑几回，又收进了袖口中。
好一个张良，不得不说，当初劝服高渐离之事能成功，有一部分我的确得感谢他。
「墨家消息灵通，我从盗趾兄那听说，阴阳家再过不久便将返回咸阳。」张良平淡道。
「是。」我悻悻地收起不满，沉着回道。
张良与我同行了一段路，路上我时不时感觉到肚子在咕咕作响，又不由自主地看着街边卖的小吃，口水就差没从嘴里流出来。
方才给了算神仙一两钱后，荷囊里就没剩多少了。我拿起我的荷囊打开确认，里头的圆钱的确少得可怜，少到我只能吃土果腹的程度。
我饿着饿着，想着干脆去郊野林木外采点果子来充饥。当我越发努力想着吃的，脑筋变得有些呆滞，头眼昏花，我从来不会饿到这样身体无力的。
剎那，总觉得耳边传来轰隆的车轨震动声，我的手臂被人拉扯，身子直接往后摔跌。
「白痴，眼涂屎！」
回过神来，急驾而去的运输车马留下一句粗话后，就这么消失在热闹的人海中。我险些忘了这里不只是桑海城，还是桑海城最热闹的市集。
此处最不缺的就是我这种不长眼的路人，还有不看路的车马。
我碎念几句后发现我没摔跌在地上，而是倒在某人□□温暖的怀抱里。在这瞬间，我想起了星魂，但鼻尖掠过的清雅菊香却打破了我的幻想。
我意识到是张良接住我，赶紧从他怀中离开，尴尬道：「麻烦了。」
「不麻烦。」
「还请姑娘原谅子房的莽撞，姑娘没磕碰到哪吧？」
我猛然抬头看向张良，他笑容可掬，眼里蕴藏的情绪令我有些不敢置信。这样的眼神，我曾在星魂身上看过。顿时，我们二人间产生了奇妙的氛围，奇妙的连我自己也难以言喻。
「三师公！」
突然间，远方传来天明的大喊，这声三师公还是同往常般震耳欲聋。
「我来啦！」
「嘻嘻，你看看这是你答应让我买的烤山鸡！」天明手上两串冒着热气的烤山鸡，外皮金脆，香味四溢，看得我的肚子暗自鬼吼了两声。
「你可别忘了小趾早把他的独门秘技都交给我了，我就说不管你在哪，我都可以找到你。」
「子明，正是因为我没忘，才会在此处等你。」张良笑着答。
「我可替你也买了一串，怎么样，子明弟子我够贴心吧！」
天明说罢，往我这里看了过来。登时，他顿了顿，双眼发光，又是热切啷嚷：「阿胧!」
「你怎么在这？」
「来闹事，逛闹市？」我苦笑回应。
「早知你会来我们就一起了。」
「不管怎样，见到你我还是要代替墨家的大家谢谢你，谢谢你对小高的帮忙。」天明欢喜的语气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他急切迈步，朝我这靠近几分说：「当初小高在绳结上说了好多，不管是你每天好言相劝，还是以酒相会。」
「真的谢谢你，没像其他帝国坏蛋一样伤害他。」
「自从小高处刑延后的消息传开后，大伙们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墨家里头还是某人爆脾气非常不满，但是，我们最后仍决定尊重小高的选择。他既然下定决心，现在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
「往后若小高到帝国手里真有个万一……。」
「唉，不说这些了，再说可难过了。」天明用手臂用力的擦了擦脸，凝重的神情恢复以往的开朗。他朝张良靠过去，狡猾笑道：「三师公，难怪你刚刚跑得那么快。」
「我看你根本不是想躲公孙大妈，而是想找阿胧打听阴阳家的事吧！」
「三师公也真是的，看到阿胧也不跟我说一声。」天明嘟着嘴不满抱怨道。
张良笑容加深，他按住天明的肩膀，朝我说：「还请玉姑娘稍等片刻。」语毕，便拉着天明到一旁暗自讨论。
「从早到晚两只！」
「两，两只烤山鸡！」
在天明大声吼叫的瞬间，他突然朝我这飞奔过来。他摀起肚子，脸上的五官挤在一起，神情痛苦，哀声连连。
但是，撇除这些，现在我只注意到他眸里透出欣喜的奸巧样。他手上只剩一只烤山鸡，他把自己的那份往我手上塞，拜托道：「拜托，拜托，我肚子突然疼起来，好疼，要疼死了！」
「我的份给你吧！」
「你的演技对我可没用。」
「你突然演这一出想做什么呀？」我小声问道。
天明听见后倒是不怕我看穿，只是把嘴凑到我耳旁偷偷说：「我当然知道瞒不了你，但我还是要意思意思一下嘛！」
「三师公说我如果可以让你收下，他就连续一整个月，每天都给我买烤山鸡。」
「而且还是两只！」
「两只啊，阿胧！」
「你若不收下，我，我就……。」
「就怎么着？」
「我荆天明就跟你没完！」天明扯着嘴压声吼道。
天明见我毫无反应，脸色突变，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说：「好啦，拜托啦！」我笑了笑，感觉到肚子在向我的理智抗议。
「我都看到你口水要流出来了。」天明笑着说，说的也是实话。
「好，好，好。」
「其实我也挺饿的。」我接下烤山鸡，天明立刻转头看了一眼张良。张良莞尔笑着，手中也有一只烤山鸡。随后天明大喊着实在忍不住，便跑了个没影。
接下天明买的香喷喷烤山鸡后，我走到离这不远的偏僻老桥下躲着暗暗享用起来。想当然耳，张良又紧跟着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念在手中一顿口腹之恩上，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而是任由他跟着。结果，他还真一路跟着我到这破败的老桥下来了。
「我在桑海待了数年之久，这地方我倒是头一次来。」张良有些意外道，抬头查看破桥的结构。
「没想到姑娘远赴桑海不过数月，对于此地的认知便远甚于我。」
我看着头上破败的木桥，就是因为他摇摇欲坠，这里才会如此荒废。别说在上面走上几步怕塌了，就是饥苦流民在桥下寻个安身之所，也要怕哪天桥垮了被砸死。
「向来料事如神的儒家三当家，何必对我这位阴阳家的小小弟子如此客套。」
「我是认真的。」张良秀眉竖起，严肃道。
「姑娘不似常人，眼光独到，想是不喜热闹，故选择此处荒僻之地。」
「我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自在些罢了。」
我猖狂的啃了几口美味的烤山鸡，空空地肚子得到满足。我瞧着张良手上的烤山鸡，从刚才热腾腾的到现在都要凉了。于是，我转着手上烤山鸡的签子，故意问他：「你知道天明的拿手绝活是什么吗？」
张良听我问他这种问题，忽然笑了出来，温和答：「烤山鸡。」
我点点头，笑道：「我过去曾在镜湖的医庄与他相处过些时日，还尝过他的拿手绝活烤山鸡。」
「他能烤得那么好吃，除了因长年飘泊在外而日久精进的厨艺，就是他对烤山鸡的情有独钟。」
「我想你们小圣贤庄的早膳定是用料不佳，否则天明怎么会吃坏肚子，把他钟爱的烤山鸡让给我。」
张良听到我的解释，笑着反驳道：「姑娘这么说，负责小圣贤庄伙食的庖丁大厨可是要生气了。」
「他既是整个海滨之地最优秀的膳夫，同时也是有间客栈的主厨，对于选材用料上可谓是万无一失。」
张良诚实的回答，完全没注意到我在套他的话。
原来，他早就用过早饭了。他会拿着天明的烤山鸡，恐怕只是因为怕我自己吃，吃的不好意思，不敢放开心吃。他想的如此周到，令我心头泛起暖意。他对我一个阴阳家外人就如此贴心，就更不用想他对小圣贤庄的人是如何尽心尽力。
若我不是阴阳家弟子，有朝一日，我还真有点想去小圣贤庄领教领教他的才学。
「我都把我的份给吃完了，你手上的烤山鸡却是半口没动。」
「一只烤山鸡到现在都成了凉山鸡了。」
「若你不饿，我不介意帮你解决。」我抬眉瞅了一眼他手中的烤山鸡，用手上的签子往他手中烤山鸡的方向挥了挥。
张良讶异地看着我，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问：「失礼了，莫非……姑娘家都这么好胃口？」他将手中的烤山鸡向我拿远了些，看来是无意给我。
我摇摇头，回道：「至少我是。」
「我打算将它放凉些。」张良解释道。
这人睁眼说瞎话呢。
「它已经凉了，先生可以放心享用！」
我笑容可掬的看张良犹豫的盯着手中的烤山鸡。顿时，他轻轻张口，又犹豫地闭上了嘴。他动作小心，看他要从鸡腿开始吃，又将注意力放到鸡翅上。
这样来回琢磨了半刻钟，烤山鸡仍然完整的搁在他眼前。
「张良先生？」
张良听到我疑惑的轻唤，将注意力从烤山鸡上给移开。他看着我，再看一眼烤山鸡，吞了吞口水，停顿半晌。
半晌过后，他好似下定决心般，张口咬住鸡腿欲将其剥离下来。结果他扯得太用力，鸡腿直接从烤山鸡上分离落下。在鸡腿要沾到他的外袍时，我指腹微收，以内力将鸡腿包裹住。
一只闪着美味油光的鸡腿就这么悬在我们二人之间。
「让姑娘见笑了，其实，这是我头一次吃烤山鸡。」张良移开视线，低头说道。
「你的鸡腿。」我两指微悬，将鸡腿往他那挪动一些。
「多谢姑娘。」张良猛然抬头，不好意思地接过鸡腿。他赶忙确认自己的外袍，生怕被任何一点脏污弄脏似的。
「我记得这件外袍。」我怎可能会忘记当初星魂在宾馆时，为了张良披在我身上的外袍，黑了一脸，一触及发，当时我可真为此捏了一把冷汗。
「看你心急的模样，你很珍惜它？」我从容问道。
「这一件青绢外袍曾是我最不合心的旧物。」张良轻轻抚着自己外袍上的衣料，出神道。
「但现在，它不只是子房万分重视之物，它的存在对子房而言也非常重要。」
张良突然把视线从外袍上移开，认真地看着我。我看见他灰眸中的珍视溢言于表，心头不由得有几分受此触动。
「我喜欢它。」他朗目疏眉，莞尔温温，真诚的态度在这瞬间令心神怔了半刻。
「既然你很珍爱它，就将它好好收着即可，何必将它穿出？」我看着他手上的鸡腿，想着这油光要是浸入了绸缎里可就难洗了。
「呵呵。」张良又笑了出声，我总觉得他是在笑我问的蠢问题。
「正因为此物为子房心念之物，我才希望它能常伴于身。」
「我不会错失任何机会，也会试着制造任何可能，那怕能够多一次机会好好欣赏它，多一次机会好好穿起它，于我而言都是好的。」
张良说罢开始笨拙地啃起鸡腿，看他现在狼狈地模样，着实与平日胸有成竹的模样截然不同。想到这里，我不小心笑了出来。他见我笑他也不恼，噗哧一声，同我一块笑着。
「姑娘你的面纱。」张良突然认真的疑惑道。
「面纱怎么了？」我摘下面纱心急地翻看，却没发现任何异处。
张良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许多，他专注的凝视着我，莞尔道：「材质不凡，自带药香，清神醒脑。」
「先生下次说话能不能一次讲完。」我尴尬微笑，故意讽刺道。
张良笑了几声，眉眼弯弯，温润如玉。
「哪里好笑了。」我扯着嘴角，不甘碎念。
我落寞地摩娑掌中的冰清面纱，虽然担心它受损，但想到这是星魂送的，是那臭冰块送的。原本该高兴的我，在此时却满肚子里憋着一股闷气。
阴阳家左护法与两大长老，现在就是专心的在天边对那些珠宝匣子品头论足。
这事，与我何干？
这事，与我这名小小弟子毫无关系！
即便我负气的激励自己，但心里头却是越来越难受。一件针头大小的事，怎么如今到我心头成了千钧重石难以释怀。
鼻头一酸，眼框湿润。想到这里还有张良，我硬是咬紧牙根，忍住泪水，大吸几口气慢慢调适。
张良转过头，看着正前方细小的河流，突然问道：「姑娘可听过尾生抱柱的典故？」
我不在意地上的泥土肮脏，一屁股子的坐到地上。我抱着双膝，默默答：「巧了，我方才才听过呢。」
「尾生与佳人相约于桥底，最后急雨落下，河水涨了数丈，他依旧不愿离去，只为了等待女子前来赴约。」
「最后他没等到佳人，而是紧抱桥柱被水淹死。」我淡然道，失神的看着远方的楼阁。
「不知姑娘对于尾生的行为有何看法？」
张良这么问，满脑子都是方才在金银铺里头，星魂与大司命的对话。
「沉溺于□□之中，不知变通，墨守成规，自取灭亡。」
「什么人性情理，真是可笑。」我低眸回应，默默攥紧面纱。
「呵，这对阴阳家的弟子而言许是正确答案。」
「但是，就如我刚才所问的。」
「子房真正想知道的是你，是姑娘的答案。」
「珑月姑娘。」张良神色温柔，转过头来看着我。他灰眸中的精光并不刺人，反而使我的内心感觉到平静。
「你又知道我的答案与阴阳家的不同了？」我板着脸故意反驳。饱餐一顿后，脑子不用担心空空的肚子，自然是去恼星魂之事。
「姑娘这么回答，莫非是子房哪里冒犯到你，惹你气恼了？」张良有些忧心道。
「怎么可能，我当然是……！」我激动喊到一半，落寞地停下嘴。
气星魂？
气两位长老？
不是的，也许表面上是如此。但我知道，我也许从头到尾恼的是自己的窝儾，不坦率，还有，我不得不去承认，他们三人共事数年的相处时光是我既羡慕又嫉妒的。
「也许……我只是在气我自己。」
既然担心，为何不大胆地开口去问；既然不满，为何不勇敢的告诉他。
可是，即便心中万分明白这些道里，当我想到星魂的瞬间，这些苦口良言就全被抛之脑后了。我知道有些事，不是问就能得到理想的结果，也许情况还会变得更糟。
但，若是不问，我也必定将白白失去另一个机会。
一个能解开这份焦躁纠结的机会。
「珑月。」张良轻唤我。我下意识应了一声，张良才缓缓吐出剩下姑娘二字。
「先生只是唤我，却没问我为何在气自己？」
「若你愿意告诉子房，子房自然欢喜，洗耳恭听。」
我不愿与他深谈，于是回避张良的话说：「尾生抱柱，一个故事，百种解释，在他人眼里尾生是守信；是愚蠢；是凄美；是活该。」
「大水以至，一个傻子都知道要离开桥底，尾生虽晓得自己命在旦夕，却还是选择遵守诺言傻傻地将命送了去。」
「我最重要的人曾告诉过我，人以利而断，以益而动。若尾生今日知晓变通离开桥下，日后想必也不会有人惦记着他的故事。」
「正因为尾生的行径在人情常理中难能可贵，所以人们才会口耳相传这段凄美的故事，才会对他的坚持，产生了美好的念想 。」
「不分男女，生而为人，谁不曾念想过，人生岁月，能够有幸遇见那名会为了自己信守诺言，坚守不弃的尾生？」我拿着吃完烤山鸡剩下的木签，划着地上的沙土。不知不觉，竟把心底的话给吐了出来。
「世上千百种故事，仿若明鉴□□，心有所想，自然只见自己欲看之物。」
「我想世间万物，左右离不开一心字，对我而言心在人在，亦是生；心死命存，亦为死。我既非尾生，无可体会过他的苦楚与纠结，也不知如何评判他。」
「若真要说个不是，我宁愿花多一点心思体会他的美好，也不愿耗费光阴纠结于他的愚行。」
「姑娘的话，良记下了。」
张良沉着应道，一双灰亮的眼眸死死盯着缺了一只腿的烤山鸡。看他一脸痴傻的对象是一只烤山鸡，差点没让我笑出来。
「咳咳，先生究竟为何会突然问起尾生？」我清了清喉拢，忍住笑意镇定问他。
「天时，地利，人和，觉得应景罢了。」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即便在旁人眼中难如登天，愚不可及，我依然会舍命贯彻到底。」张良小声呢喃，却被我听进了耳里。
「先生果然也不是个闲的，平日里是需要向学生传授知识，私底下还得担心大秦动向，操心天下百姓。」
「呵，原来这才是先生你提起尾生典故的原因。」
「我想先生的执念便同尾生一般决绝不肯退让，生命诚可贵，但若没了那颗热血之心撑着，又如何算得上活着。」
「人生有取舍，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张良先生聪慧如斯，利弊当前，却依旧舍生取义，当仁不让，不禁令珑月心生佩服。」
我站了起来，欲朝张良行礼。结果，礼还未至，张良却速速站起，提手制止我说：「姑娘可还记得半月前阴阳家与流沙的一战。」
我怔了半刻，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剎那，张良放开我的手臂，神情冷漠的说：「我曾想过，如若当初你没有出手，以流沙的实力解决掉耗损的阴阳家三大长老，反秦之计便能领得先机。」
「姑娘可知道，当初让流沙前去支持墨家的幕后推手便是子房。」
「我的目的并非只是单纯取大少司命，左护法的性命，而是要让阴阳家作为引发帝国内斗的火种。」
霎时，方才的敬佩之情被张良的话语给打消干净。我倏地站起，内力满贯，紧握竹签将尖端搁在了张良的脖颈上。
「张良先生？」我愠怒道。
任谁提起此事，脑海中就会再次勾起星魂重伤的模样。我没克制好情绪，不小心露出的杀意连我自己都感到刺骨。
「三日前，我在小圣贤庄与墨家大铁槌争执，先生也在场。」
「你应当非常明白，有些事于我而言是心之逆鳞，是不可随意进犯的存在。」
「又或者，先生只是想领教领教阴阳家的术法？」
我愠怒的将木签从张良的脖颈移开，转而指向他的心口。
「在阴阳家中，能使人闭嘴的术法有千百种，但唯一能够改变人心感受的只有一个。」
「我不介意替先生好好梳理一下当日恶战的经过。」我阴怒道。木签上缠绕着通心控意的清气，清气搅动空气，木签周边生出微风，游转不断，渐渐成了肉眼可见的阴阳之形。
张良垂眸凝视着我，他并不害怕我手上这根微不足道的木签竹刺，对我出口的警告，阴阳术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也未露出任何惊色。
此刻，张良沉默不语，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