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阚江川捏着一打新报纸进屋,又拿了饭盒去打饭,回来的时候见依念还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热闹,“你说的修院墙的就是他们?”依念走回床边将椅子上的饭盒打开。

    “对,今天开始施工,这事儿是军务股负责的,得干一个多月呢。”

    “那怎么没看见往院里卸砖和水泥什么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团里把修院墙的活包给当地的公/社了,这些人都是公/社的社/员,他们这是当地的建筑方法,叫干打垒,不用砖和水泥,用土。”

    “砌土墙?”

    “对,就是在院墙外贴着墙的地上挖土,将黄土挖出来,然后用大木棰打实了,打一段,再用五米长的跳板......,哎,我好像也说不明白,我只是一走一过看过,要不明天你出去看看热闹,看他们怎么干的,当消遣了,今天下午都在挖沟呢。”

    “行,明天我去瞅瞅。”

    隔日上午,依念从卫生队出来没有回军务股,直接走到院墙边,几个随军家属已经围在墙根看热闹了,有人手里还抱着孩子。

    “呦,大妹子,你也来了......,前儿个去城里俺看你跟阚参谋一起上的车,就合计你可能是他老婆,看你漂漂亮亮、文质彬彬的,不像我们这些大嗓门的,就没好意思跟你搭话,下午阚参谋跑俺那去借筛子,才听说你是请假来探亲的。”依念认出冲她招手、操着一口山东话的中年妇女正是前天在车上打量自己的的家属中的一员。

    依念面上漾着明媚的笑:“大嫂,你好,您怎么称呼啊?”

    后面嘴快的家属抢着帮她回答:“她是万副团长的老婆,你喊她老万就行。”

    “哎对,你就喊我老万,俺是一路跟着男人随军到这来的,还有三个崽儿。”

    依念抿着嘴笑:“那我叫你万嫂。”抬头又和后面的几个人打招呼:“大家好,我姓依,你们喊我小依就行了。”

    “姓‘1’?哪个‘1’?123的1啊?还有姓这个姓的?”几个妇女嬉笑着看向依念。

    “不是一二三的‘一’,是衣服的衣加个立人,依靠的‘依’。”依念无奈地笑着解释。

    “依靠的‘依’?不认识,不知道,我们没念过书......”

    “我们乡下穷,家里只供男孩子念书,女孩子家里不供的。”

    “我就认识123的‘1’,钱上的字我认识。”

    “我看颜色就能分出来,大小也不一样。”

    依念:“......”

    依念面呈歉意:“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

    “哎,没事儿、没事儿,其实我们自己都不在乎。”

    “......那你们怎么不去扫盲班啊,解/放后不是开了很多扫盲班吗,扫盲班是免费的。”

    “大妹子,这么跟你说吧,其实我觉得不认识字更好,不用费脑子,也不用操心外面的事儿,还能少挺多烦心事儿,把自己男人和孩子伺候好了比啥都强。”

    “对、对,我觉得她说的在理,咱们就跟着自己男人,他走到哪,咱就跟到哪,顶多出去买个菜,也不用自己坐车,只要认识钱,别花差了就行。”

    依念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这话茬怎么接,只得转移话题:“嗯,听说这里砌墙的方法跟内地不一样,出来看看热闹。”

    “对呀,我们也是好奇,这不都出来了吗。”万嫂手里抓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

    小男孩儿敦敦实实的,晒的黝黑,依念低头摸了摸男孩儿的头:“这是老几呀?长得虎头虎脑的。”

    “老疙瘩,上面也是俩臭小子。”

    “俺不是臭小子。”小男孩儿挣开母亲的手就往院外跑。

    “你当心点儿......”万嫂冲小儿子背影嗷唠一嗓子。

    “我哥在那呢......”小男孩儿撒欢似的跑出院外。

    “哎,这天热,几个崽子就爱在水塘那玩儿,凉快。”万嫂笑着问依念:“你家崽儿多大啦?”

    依念踟蹰了一下,眼里的光暗淡下来:“嗯,我还没孩子呢。”

    “那你们结婚几年啦?”后面的几个家属也凑了过来。

    “六年半。”

    “这么长时间都没孩子,别是有啥病吧。”一个嘴快的家属脱口而出。

    “哎,你咋说话呢。”万嫂瞪了后面一眼。

    “我做过妇科检查,没有任何问题,再说我六二年还怀过一个呢,掉了。”

    “掉啦?那也太可惜了。”万嫂“哎呀”一声。

    “嗯,我们不像你们常年随军,他一年就休二十天假,还有两年没回来,之前我就去西藏探过一次亲,孩子就是那时候掉的,这次是第二次探亲。”

    “怪不得地,这当军属的都不易,你随军了得跟着男人天南地北地跑,钻山打洞你都得跟着,别说工作了,连孩子上学都费劲。这不随军也难,两口子常年见不着面,这要是碰着个没良心的再把家里的媳妇给忘了......”

    依念:“......”

    “我想起来了,咱团里卫生队甄队长手里有个偏方,好像是他家祖传的,挺好使,我听说光咱这团里就有两对吃他的药怀上孩子的。”万嫂认真地向依念推荐。

    “嗯,我知道,方子他已经给我们了。”依念笑笑。

    “是吗,那敢情好,那我祝你明年生个大胖小子。”

    “这还八字没一撇呢,不过先借你吉言了。”

    这会儿距晌午还早着呢,太阳也没那么毒,社员们正好干活。依念和几个家属凑到墙边观看,阚江川口中的干打垒就是先在院外墙根挖一条壕沟,把地下潮湿的黄土挖出来,然后将原有的残缺不全的墙体打掉,露出和地面一平的墙基,在墙基两侧埋进圆木杆,木杆稍微向内倾斜着打进地面深处,在两侧木杆内侧贴上五米长的木板,再将院外挖出的新黄土填进墙体里,填个一拳多厚就用大木棰不停地摐,夯实了再填一层,等和两侧的挡板一般高了就将木板向上提,再接着向上填土,继续夯实。打到两米高的时候将两侧的挡板和木杆全部撤掉,一段崭新的梯形土墙就打好了,接着再向前移动,以相同的方法完成下一段工程。

    “干打垒就是这样啊。”

    “这跟咱老家的一点儿不一样。”

    依念和几个看热闹的家属终于看明白了。

    一段将近五米长的墙体打好用了小半天,头顶的骄阳播撒向大地,四周的空气开始燥热起来,依念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接近正午时分了,她跟几个家属打了声招呼便向军务股走去。路过隔壁办公室从窗外向里瞄了一眼,见阚江川和另一个参谋正在办公桌前聚精会神地抄写着什么,便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屋内,想着一会儿自己去打饭回来。

    阚江川回来的时候依念正拿着饭盒迈步出屋,“我去打。”他将手里的报纸递给依念,伸手拿过依念手中的饭盒。

    “你忙我去就行。”

    “到点儿了,这里离后面食堂远,我走得快。”阚江川转身已经走出几步远。

    吃饭的时候阚江川问依念:“你今天去看砌院墙啦?”

    “可不,在那站了小半天,这回看明白了什么叫干打垒。”

    “是吧,它跟咱内地的砌墙方法不一样。”

    “嗯,今天还有好几个家属都在那看热闹呢,那个万副团长的爱人太爱说话了,嗓门还大,人倒是挺好......”

    “嗯,人挺实在的,就是这个观念有点儿老。”阚江川晃了晃头。

    “不爱念书?今天听说她们都没上过学,也不想念,还说这样挺好,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没念书是一方面,我说的是万副团长他家的规矩,吃饭的时候给万副团长一个人在炕上摆张桌,好吃的都摆在他桌上,他老婆带着三个小子在地下支张桌,吃的都是残汤生菜。”

    “我的天,这供大爷呢啊,这都解/放多少年了,怎么还有这破规矩呢,我们老依家祖上也是胶东的,清朝的时候才到的东北,我爹、我妈都没这规矩,地上放桌那是人多炕上坐不下了,也不可能在吃上一家人两样待遇呀。”

    “哎,这万副团长老婆自己愿意你有啥办法。”

    “......”

    这个话题没法聊下去了,两人只好转换话题......

    第二天上午依念靠在床上抄了几段报纸,看着外面砌院墙的正好到军务股对面,便放下手里的报纸出了门。

    外面仍有几个家属在看热闹,不时跟干活的社员聊上几句,依念听着当地社员说方言也觉得新奇,便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梭(雪)糕,日(一)毛日(一)过(个)......”清脆的童音从大门外飘了进来,依念循声望去,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背着个小木箱顺着墙外的沟沿向大门口踱,边走边喊:“梭(雪)糕,日(一)毛日(一)过(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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