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念站在窗前目送阚江川背着背包跟在许团长后面上了车，嘎斯六九出了大门顺着坡道向坡下驶去。
八月初正是一年之中气温最热的时节，虽然当地没有沈城气温高，白天也是晒人的，修院墙的工程已经完成了大半，干活的地方挪的远了，家属们也就不去围观了。依念从卫生队回来便靠着床头翻看阚江川收罗回来的报纸、杂志，虽然是过期的，权当解闷了，遇到有价值的文章就顺手抄到随身带来的本子上，这是她保持多年的习惯了。
“当当当......”
依念一惊，猛地抬头，注意力从报纸和记事本上移向窗户，见外面敲窗的是之前说过话的一个家属，在她身后还站着几个人，应该都是家属区的家属。依念忙扔下报纸和记事本下了床，她没有去窗口，而是直接开门来到屋外。
“是你们呐，有事吗？”依念笑盈盈地和几个人打招呼，到了外面才看见，万嫂也在几个人中间。
几个家属见依念出来了，倒有点儿不好意思开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万嫂。万嫂见其他人都不说话，“咳”了一声开口道：“大妹子，俺说了你可别笑话......”
依念急忙摇头：“不会、不会，您说。”
“大妹子，不怕你笑话，以前呐，俺总想循着老理，把男人伺候好了，能挣钱养活一家子就是全家的福分，可自打大柱走后，我这心硬生生给挖去一块，我那大柱子从小长到大没吃着香的、没喝着辣的，就这么走了，你说亏不亏呀。我现在想通了，这老理也得改改了，前儿个我就跟老万说，以后我们娘几个也都上桌吃饭，一家人都吃一样的，再也不分三六九等了。”
“你真这么说的？”几个家属不可置信地惊呼。
依念也是一脸惊讶，担心地问：“那万副团长怎么说？”
“其实老万也后悔了，说平时光忙部队上的事了，都没管过孩子，也习惯了回家进屋就有人伺候，时间长了就心安理得了,现在他也想通了,还是一家人热热乎乎围在一起的感觉更好。”
依念拉起万嫂的手，如释重负道：“这就对了吗，一家人还分什么高低贵贱，人人都是平等的。”
万嫂连连点头，又忐忑地看向依念，踟蹰道：“大妹子，我们几个今天来找你是想求你个事儿，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什么事进屋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依念侧身欲将门口让开。
“不行、不行，我家里有丧事，不能进别人家，就在外面说吧。”万嫂急忙阻止了依念。
“咳，就是吧，前儿个看你在台上唱歌，还说了那么多话，俺几个都可羡慕了，这有文化就是不一样，啥事儿都难不倒，今个来是想问问你，能教俺们认点儿字儿不，就是简单的数目字儿和简单的地名什么的就行，知道你探亲住不了太长时间，就教俺们几天，让俺们出去能认识路，能看懂那些地方都是干什么的、别当睁眼瞎、进错门就行，这来到城里也不像俺们乡下，这里到处都有牌子，说实话，俺们下了团里的车都不敢走远，就买个菜，算账还得人家卖菜的给算。”万嫂絮絮叨叨总算把话给说完了。
依念听懂了几个人的来意，说实话，还挺感动的，没想到万嫂失去了儿子，却也被一个雷给震了过来，人的觉醒可能真就差一个契机，只是这个代价有点大。
“嫂子，没问题，正好这礼拜江川下连队不在家，我正闲着没事儿呢，现在就可以。”
“是吗，那敢情好。”万嫂和几个家属脸上现出惊喜之色，“那怎么教啊？”
“嗯，我看看能找点儿纸和笔不，没有黑板咱们就到树荫底下去......”
“有、有，我家大柱子留下好几个练习本呢，我把它拿来，铅笔头也有，我回去拿，哎，你们几个都回家拿板凳来，别忘了给大妹子也带一个。”
“行、行......”几个家属拔腿就向家属区走。
“哎，等等，你们谁家有这么长的小木棍拿来一个，我想掰个树枝，太高了，也够不着啊。”依念伸手比了比长度。
“这好办，你等着，俺给你拿去。”
“那我在靠近院墙那棵杨树底下等你们。”依念说完向广场对面走去。
这棵杨树正是“八一”那天紧挨在舞台边上那棵，背靠着院墙，有两三个人高，枝叶茂密，围着树干正好形成一片环形的阴影。依念走到树荫下，不错，还真是个天然纳凉的好地方。
稍顷，万嫂和几个家属匆匆赶了回来，手里都提着小板凳，虽然破旧，总比坐在地上要好，“大妹子，这个你坐。”万嫂将板凳和木棍递给依念。
几个家属规规矩矩地坐好，将薄薄的本子摊在膝盖上，仰头冲依念嘻嘻笑：“大妹子，你可别笑话俺们笨啊。”
依念将卷发掖到耳后，赧颜道：“这当老师我也是头一回，我还怕你们笑话我呢。”
万嫂忙解围：“咱谁也别扯闲嗑了，都听大妹子的。”
树下倏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依念用手里的木棍点着地上的黄土道：“我刚才想了想，因为时间的关系咱不能像在学校那样系统地学，我只能教你们一些最简单的数数和加减法，让你们出去买东西能把账算明白了。还有，你们都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我会。”
“我不会。”
“我也不会。”
依念点点头：“咱们得学会写自己和家里人的名字，这个很重要，名字就像自己的通行证，必须得会写，不然以后会很不方便。还有就是这个城市的一些地名啊、商店名、公共汽车站的名称啦，这些都会认了以后出门就方便了。嗯，我能呆到八月底，咱争取每个人都学会８０到１００个字，会数１００个数，外加２０以内的加减法。”
“行啊，大妹子，听你的......”
“好，那咱们先来认识一下十个阿拉伯数字。”依念转过身在几个家属正前方的地上用木棍划出５个大大的数字......
接连几天万嫂和其他家属都顶着骄阳来敲依念的窗户，茂密的树荫下小小的天然课堂成为她们通往新生的起点。
今天是阚江川走后的第四天，依念每天教几个家属识字倒也没觉得时间难挨，晚上从食堂回来便随手翻翻报纸、杂志解闷。
“吱呀”一声，是房门响，依念猝然抬头看向门口，推门进来的竟然是阚江川，还歪着头冲她笑。
“你怎么回来了？还鬼鬼祟祟的。”依念提上鞋下地。
“工地那边正好有辆车回团部，不放心，回来看看你，明早再跟车回去。”
依念见阚江川空着两只手回来忙去对面小屋舀了瓢水倒在脸盆里，“先洗洗脸，你吃饭了吗？”
“吃完回来的。”阚江川一边向上挽袖子一边回答。等洗漱完毕上了床才端详着依念问：“这几天过的怎么样？想我没？”
依念内心滚烫，嘴上却不服软，嘴角故意一撇：“想你干嘛，我忙着呢。”
“呦呵，有什么好忙的，连当家的都忘了。”说着伸手去捏依念腮上的软肉。
依念灵巧地躲过了魔爪，故意示威道：“什么当家的，那户口本上户主可是我的名字。”
阚江川看着自家媳妇这么生动的表情竟被逗乐了：“好、好，你是一家之主，我归你管，行了吧，你还没告诉我你忙什么呢。”
依念也不闹了，遂将万嫂的变化和这几天当“老师”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阚江川。
“呦，看不出来你还能当老师呐。”阚江川故意调侃着自家媳妇。
“咳，这不是教大人吗，大人听话呀，要是教小孩儿估计我这急脾气就够呛，小孩儿不听话我非急眼（＊）不可。”
“哈哈，所以你只能进工厂，当不了老师。”
依念被揶揄了也不恼，耸耸眉将话题拐了个弯：“没想到万嫂这么快就想通了。”
“想通是想通了，但是心里的难受劲儿恐怕没这么快过去，你跟她说话时注意点儿，别刺激着她。”
“嗯，你放心，我有分寸。哎，等你下礼拜回来咱还去街里逛逛呗。”
“去呗，你要愿意去咱个个礼拜去都行，把西宁城里的特色小吃都吃个遍......”
“吃不吃的先不说，我是想认一认西宁市里的地名和商店名什么的,好教她们认字，她们现在不可能像小学生那样按部就班地学，只能因地制宜，挑实用的学。”
“这没问题，你等我回来的，带你去兜一圈。”
第二天吃过早饭阚江川又随团里的车匆匆返回了一连驻地。
依念和几个家属商量好了，趁上午凉快，自己每天从卫生队回来就直接到院墙边的杨树下去找她们，每次几个如饥似渴的学生已经排排坐在等着老师了。
三天匆匆而过，阚江川下连代连长已经整整一周时间了，吃过晚饭，他将自己的背包打好正准备跟指导员告别，然后步行走回团部。西宁市的公共汽车奇少，等一个小时也不一定见到影，阚江川归心似箭，就算步行一个多小时今晚也得走回去，结果还没出屋就被指导员堵了回来......
八月初正是一年之中气温最热的时节，虽然当地没有沈城气温高，白天也是晒人的，修院墙的工程已经完成了大半，干活的地方挪的远了，家属们也就不去围观了。依念从卫生队回来便靠着床头翻看阚江川收罗回来的报纸、杂志，虽然是过期的，权当解闷了，遇到有价值的文章就顺手抄到随身带来的本子上，这是她保持多年的习惯了。
“当当当......”
依念一惊，猛地抬头，注意力从报纸和记事本上移向窗户，见外面敲窗的是之前说过话的一个家属，在她身后还站着几个人，应该都是家属区的家属。依念忙扔下报纸和记事本下了床，她没有去窗口，而是直接开门来到屋外。
“是你们呐，有事吗？”依念笑盈盈地和几个人打招呼，到了外面才看见，万嫂也在几个人中间。
几个家属见依念出来了，倒有点儿不好意思开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万嫂。万嫂见其他人都不说话，“咳”了一声开口道：“大妹子，俺说了你可别笑话......”
依念急忙摇头：“不会、不会，您说。”
“大妹子，不怕你笑话，以前呐，俺总想循着老理，把男人伺候好了，能挣钱养活一家子就是全家的福分，可自打大柱走后，我这心硬生生给挖去一块，我那大柱子从小长到大没吃着香的、没喝着辣的，就这么走了，你说亏不亏呀。我现在想通了，这老理也得改改了，前儿个我就跟老万说，以后我们娘几个也都上桌吃饭，一家人都吃一样的，再也不分三六九等了。”
“你真这么说的？”几个家属不可置信地惊呼。
依念也是一脸惊讶，担心地问：“那万副团长怎么说？”
“其实老万也后悔了，说平时光忙部队上的事了，都没管过孩子，也习惯了回家进屋就有人伺候，时间长了就心安理得了,现在他也想通了,还是一家人热热乎乎围在一起的感觉更好。”
依念拉起万嫂的手，如释重负道：“这就对了吗，一家人还分什么高低贵贱，人人都是平等的。”
万嫂连连点头，又忐忑地看向依念，踟蹰道：“大妹子，我们几个今天来找你是想求你个事儿，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什么事进屋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依念侧身欲将门口让开。
“不行、不行，我家里有丧事，不能进别人家，就在外面说吧。”万嫂急忙阻止了依念。
“咳，就是吧，前儿个看你在台上唱歌，还说了那么多话，俺几个都可羡慕了，这有文化就是不一样，啥事儿都难不倒，今个来是想问问你，能教俺们认点儿字儿不，就是简单的数目字儿和简单的地名什么的就行，知道你探亲住不了太长时间，就教俺们几天，让俺们出去能认识路，能看懂那些地方都是干什么的、别当睁眼瞎、进错门就行，这来到城里也不像俺们乡下，这里到处都有牌子，说实话，俺们下了团里的车都不敢走远，就买个菜，算账还得人家卖菜的给算。”万嫂絮絮叨叨总算把话给说完了。
依念听懂了几个人的来意，说实话，还挺感动的，没想到万嫂失去了儿子，却也被一个雷给震了过来，人的觉醒可能真就差一个契机，只是这个代价有点大。
“嫂子，没问题，正好这礼拜江川下连队不在家，我正闲着没事儿呢，现在就可以。”
“是吗，那敢情好。”万嫂和几个家属脸上现出惊喜之色，“那怎么教啊？”
“嗯，我看看能找点儿纸和笔不，没有黑板咱们就到树荫底下去......”
“有、有，我家大柱子留下好几个练习本呢，我把它拿来，铅笔头也有，我回去拿，哎，你们几个都回家拿板凳来，别忘了给大妹子也带一个。”
“行、行......”几个家属拔腿就向家属区走。
“哎，等等，你们谁家有这么长的小木棍拿来一个，我想掰个树枝，太高了，也够不着啊。”依念伸手比了比长度。
“这好办，你等着，俺给你拿去。”
“那我在靠近院墙那棵杨树底下等你们。”依念说完向广场对面走去。
这棵杨树正是“八一”那天紧挨在舞台边上那棵，背靠着院墙，有两三个人高，枝叶茂密，围着树干正好形成一片环形的阴影。依念走到树荫下，不错，还真是个天然纳凉的好地方。
稍顷，万嫂和几个家属匆匆赶了回来，手里都提着小板凳，虽然破旧，总比坐在地上要好，“大妹子，这个你坐。”万嫂将板凳和木棍递给依念。
几个家属规规矩矩地坐好，将薄薄的本子摊在膝盖上，仰头冲依念嘻嘻笑：“大妹子，你可别笑话俺们笨啊。”
依念将卷发掖到耳后，赧颜道：“这当老师我也是头一回，我还怕你们笑话我呢。”
万嫂忙解围：“咱谁也别扯闲嗑了，都听大妹子的。”
树下倏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依念用手里的木棍点着地上的黄土道：“我刚才想了想，因为时间的关系咱不能像在学校那样系统地学，我只能教你们一些最简单的数数和加减法，让你们出去买东西能把账算明白了。还有，你们都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我会。”
“我不会。”
“我也不会。”
依念点点头：“咱们得学会写自己和家里人的名字，这个很重要，名字就像自己的通行证，必须得会写，不然以后会很不方便。还有就是这个城市的一些地名啊、商店名、公共汽车站的名称啦，这些都会认了以后出门就方便了。嗯，我能呆到八月底，咱争取每个人都学会８０到１００个字，会数１００个数，外加２０以内的加减法。”
“行啊，大妹子，听你的......”
“好，那咱们先来认识一下十个阿拉伯数字。”依念转过身在几个家属正前方的地上用木棍划出５个大大的数字......
接连几天万嫂和其他家属都顶着骄阳来敲依念的窗户，茂密的树荫下小小的天然课堂成为她们通往新生的起点。
今天是阚江川走后的第四天，依念每天教几个家属识字倒也没觉得时间难挨，晚上从食堂回来便随手翻翻报纸、杂志解闷。
“吱呀”一声，是房门响，依念猝然抬头看向门口，推门进来的竟然是阚江川，还歪着头冲她笑。
“你怎么回来了？还鬼鬼祟祟的。”依念提上鞋下地。
“工地那边正好有辆车回团部，不放心，回来看看你，明早再跟车回去。”
依念见阚江川空着两只手回来忙去对面小屋舀了瓢水倒在脸盆里，“先洗洗脸，你吃饭了吗？”
“吃完回来的。”阚江川一边向上挽袖子一边回答。等洗漱完毕上了床才端详着依念问：“这几天过的怎么样？想我没？”
依念内心滚烫，嘴上却不服软，嘴角故意一撇：“想你干嘛，我忙着呢。”
“呦呵，有什么好忙的，连当家的都忘了。”说着伸手去捏依念腮上的软肉。
依念灵巧地躲过了魔爪，故意示威道：“什么当家的，那户口本上户主可是我的名字。”
阚江川看着自家媳妇这么生动的表情竟被逗乐了：“好、好，你是一家之主，我归你管，行了吧，你还没告诉我你忙什么呢。”
依念也不闹了，遂将万嫂的变化和这几天当“老师”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阚江川。
“呦，看不出来你还能当老师呐。”阚江川故意调侃着自家媳妇。
“咳，这不是教大人吗，大人听话呀，要是教小孩儿估计我这急脾气就够呛，小孩儿不听话我非急眼（＊）不可。”
“哈哈，所以你只能进工厂，当不了老师。”
依念被揶揄了也不恼，耸耸眉将话题拐了个弯：“没想到万嫂这么快就想通了。”
“想通是想通了，但是心里的难受劲儿恐怕没这么快过去，你跟她说话时注意点儿，别刺激着她。”
“嗯，你放心，我有分寸。哎，等你下礼拜回来咱还去街里逛逛呗。”
“去呗，你要愿意去咱个个礼拜去都行，把西宁城里的特色小吃都吃个遍......”
“吃不吃的先不说，我是想认一认西宁市里的地名和商店名什么的,好教她们认字，她们现在不可能像小学生那样按部就班地学，只能因地制宜，挑实用的学。”
“这没问题，你等我回来的，带你去兜一圈。”
第二天吃过早饭阚江川又随团里的车匆匆返回了一连驻地。
依念和几个家属商量好了，趁上午凉快，自己每天从卫生队回来就直接到院墙边的杨树下去找她们，每次几个如饥似渴的学生已经排排坐在等着老师了。
三天匆匆而过，阚江川下连代连长已经整整一周时间了，吃过晚饭，他将自己的背包打好正准备跟指导员告别，然后步行走回团部。西宁市的公共汽车奇少，等一个小时也不一定见到影，阚江川归心似箭，就算步行一个多小时今晚也得走回去，结果还没出屋就被指导员堵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