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念从三家堡回到自己的小窝,钥匙在锁芯里轻轻扭动,“吧嗒”房门打开,推开门小小的居室一览无遗,这里是独属于她和阚江川的港湾,是她倾注了八年心血守护的家,真的要离开她一定是舍不得的,但就是这种不舍和羁绊束缚了她,是时候迈出这一步了。

    从十九岁参加工作到现在三十二岁,依念用整个青春拥抱着如火如荼的激情年代,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新中国百废待兴的建设中,尽管她只是时代洪流中一朵微不足道的小小浪花,却是勇敢逐浪前行、永不停歇的一朵。无论是对信仰的坚守和无悔付出、对生活的态度和在工作上取得的成绩都让人不得不敬重和钦佩。

    如今她要亲手打破这一切,哪怕是从零开始。

    依念环顾四周,简陋的居室被床和桌椅占去大部分空间,不过这些都是房产自带的家具,真正属于自己的行李并不多,她去了筹建处之后休息日就随着社会走了,明天就是休息日,不过曙光厂依然上班,依念准备回厂一趟,申请退房事宜,过些天先搬回三家堡住,等身体调养好了再考虑辞职随军的事。

    灯下,依念坐在书桌前铺开信纸准备给阚江川写信,将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告诉阚江川,毕竟对他们两人来说这是一项重大决定,也希望阚江川那边有所准备。

    隔天吃过早饭走廊门被猝然敲响,隔壁大嫂开的门,依念听出了依云的声音,急忙起身拉开自家房门:“怎么这么早来呀......”

    门开了,门口挤着三个身影,二姐依云、二姐夫张庆和,后面还跟着跃跃欲试的依来。

    “帮你搬家。”依云一脚迈进屋内,语气不容置喙。

    “啊?今天就搬呐?这还什么都没收拾呢。”

    “这不来帮你收拾了吗,你姐夫把车都拉来了,人多收拾的快,再说了你也没有多少东西,平板车拉两趟就齐活了。”

    “不是,干嘛这么急呀,我就不能再多住两天吗,我昨天晚上给江川写的信还没发出去呢。”

    “我怕你反悔。”依云撇了一眼依念,径直向屋内走。

    “等搬完家再给他写,你身体都这样了,不回家好好养着,等着在这把身体拖垮呀,他阚江川看不见,我们眼睛可不瞎,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是你不好,知道吗?你思想高尚,愿意当军属咱不反对,不能把小命都搭进去呀。”依云越说越激动,已经开始麻利地收拾起来。

    身后的依来蹭过来,用胳膊肘拐了一下依念,溜缝道:“三姨,你就听我二姨的吧,今天正好大伙都休息,不然又得等一个礼拜,早一天回去就能早一天把身体养好,不然怎么上高原,对吧。”

    依念白了依来一眼:“就你会说,什么都替我想好了,你咋那么能呢。”

    依来摸摸鼻子,嘿嘿讪笑,依念知道多说无益,只好转身拉开靠墙放着的书柜的柜门,将里面的东西向外搬,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书桌上。

    依云和依来长出一口气,这是默许了。

    几个人合力将书柜、皮箱、收音机、柳条包等大件搬到平板车上,二姐夫拉起车先走一趟,这边三个人将零散的物品用包袱皮打成一个个结实的包裹,准备装第二车。隔壁大嫂见依念在忙里忙外地搬家,诧异地问:“怎么了这是?住的好好的咋说搬家就搬家呀?”

    依云回头笑笑,替依念答道:“嗯,我妹妹要随军了,先回家调养调养身体,等身体好了就走。”

    “呀!那这房子咋办?”大嫂张大了嘴。

    “退了呗,人走了还能留着房子吗。”依来歪头回道。

    依念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门口,眼里盛满不舍和留恋,两只手半握成拳,虚放在身前:“大嫂,咱这邻居住着有八年了吧,谢谢你平时对我的照顾,我会想你的,走之前我肯定会回来看你的......”

    “你说咱姐俩处的就跟一家人似的,这说走就走了,还真挺舍不得的。”隔壁大嫂虽然不舍也只能面对现实,伸手帮依念向楼下搬着打好的包袱,二姐夫已经空车返回,在楼下等着了。

    东西都被搬了下去,依念一个人站在仅剩下床和桌椅的室内,骤然感到四周空寂无比,这个点儿早春的阳光还没有洒进室内,十几平米的空间像是滤着一层灰蒙蒙的纱,显得有些凄凉。

    别了,栖息了八年的小窝,这里留下了自己和阚江川太多的回忆,甜蜜的、温暖的、悲伤的、无奈的,咫尺空间几乎覆盖了自己整个青春,如今却要亲手锁上这道门,不再回头。

    “走啦,三姨。”依来在门口轻声催道。

    依念垂眸看了看摊在掌心的钥匙,五指缓缓握紧,一阵眩晕袭来,她下意识扶住墙壁。

    依来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依念的胳膊,急道:“三姨,你又迷糊啦?”

    “没事儿,走吧。”待眩晕感过去依念挺了挺腰身走出房间,回手将门带上,钥匙在锁芯里转了一圈,退出,里面不再是她的家。

    依念返身出了走廊门快步奔下楼,依来紧张地跟在后面,出了楼门口一缕阳光斜刺下来,直射在依念脸上,她手扶着身后的红砖墙身体软软地滑了下去。楼下等着的几个人惊呼着奔了过来,好在依念只是蹲在了地上,并没有倒下,依云和依来一人擎住她一个手肘,试图将她拉起来:“怎么啦小念,又迷糊啦?”

    “我三姨刚才在楼上就迷糊了。”

    依念摇着头不出声,双手却将整个脸蒙住,从指缝里溢出呜呜的哭声,声音越来越大,很快就无所顾忌变成了嚎啕大哭,除了上次在医院里她们从没见过依念情绪如此失控的情景,再坚韧如铁的性格也有被洞穿的一刻,再刚强的女人也是希望有人呵护的,她已经一个人坚守了八年......

    依云并没有劝阻依念,只是心疼地蹲下身,手掌附在依念背上,试图向她传递一丝温暖,“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总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容易坐病。”

    依来也学着二姨的样子给依念顺着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吧嗒吧嗒地陪着掉眼泪。

    短暂的暴风骤雨之后依念的情绪渐渐恢复,抹了把脸上的泪痕抬头道:“我没事儿了,就是想着再也回不来了,心里难受,走吧,我跟你们回家。”说完借着两人的力道站了起来。

    依念将家搬回了三家堡,当天下午又去了厂房产科,科长没想到依念会主动交房子,到手的房子向外交,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儿,不过听了依念的想法还是充分理解了她的心情,“小依呀,你可想好了,这房子交出去就回不来了。”

    “嗯,想好了。”

    依念离开房产科特意回了趟人事科,找到帅科长将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向领导做了汇报,毕竟自己的档案还在人事科,还是曙光厂的一员。

    帅科长沉吟了片刻,开口道:“这是你的人生,理应由你自己来决定,未来不管走到哪,你都曾经是我们曙光厂优秀的一员,你是值得骄傲的,我们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依念喉头哽了哽:“谢谢科长。”

    “不过小依呀,我还是想给你提个建议......”

    “科长,您说。”

    “你不是说这段时间你可以边调理身体边上班吗,等调理好了身体我建议你还是先请探亲假去部队,到了那一切都安顿好了,工作有了着落再打报告辞职都可以,就怕你这边要是先把工作辞了,万一有什么变故,工作丢了可就回不来了,你在筹建处不太了解外面的情况,现在社/会上都挺乱的,到处都在搞运/动,各个厂矿也一样,我们厂也不例外,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自己能控制的,也解释不了,不知道你爱人那边情况怎么样,部队应该能比地方好一些吧。”

    “好,我记住了,还真得谢谢科长提醒。”依念连连点头。

    “谢什么,你进厂快十四年了吧,不客气地说就你取得的成绩和获得的那些表彰曙光厂还真没几个能出其右的,连部里都挂了号了,真辞职了还挺遗憾的,不过我们也不能阻拦人家夫妻团聚不是,多保重吧,祝你未来一切顺利。”

    “谢谢、谢谢。”依念谢过帅科长出了办公室,在贴满大/字/报的走廊里穿行而出,放眼楼外,依旧是铺天盖地的白纸黑字,刺目又森冷,这是在郊外的筹建处很难看到的景象。

    依念就这样从厂家属宿舍搬回了三家堡,晚饭的时候依念妈脸上现出一丝少有的悦色,不时往依念的碗里夹菜,如释重负道:“搬回来就好,把身体好好养养。”

    “就是,再说了,现在外面这么乱,你一个人在外面住家里也不放心呀,这多好,一家人在一起有什么事都有照应。”依云今天完成了一件大事,可算松了口气。

    饭后,依念在西屋的小桌上铺开信纸,将自己已经搬家的事告诉了阚江川,最后写道:【事先没跟你说,你不会怪我吧。】

    依来歪头看见挑眉道:“我三姨夫要是因为这个怪你那他就没有资格做我三姨夫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依念顺便将信发了出去,阚江川的回信是一周之后到的,信里言辞恳切,充满了愧疚:

    【亲爱的老婆,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没有细致体会你的感受,对你不够关心,我向你道歉!你能听大家的话,搬回去住就对了,不用顾虑我,天涯海角,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不管你身在何处,未来我投奔你。亲爱的念念,我们都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人了,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我们还要过一辈子呢,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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