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念洗漱完毕蹲在原地没动,看着大杨和小顾用略微粗糙的手掌蘸着河水一把一把糊着孩子的小脸,那种压抑许久的感觉再次漫上心头,本来自己也是可以像她们一样忙碌并快乐着的,现在只能看着别人膝下欢闹了。

    阚江川见依念出神,生怕她触景生情,拍了拍她的肩委婉道:“走吧,食堂开了,去吃饭。”

    “嗯。”依念站起身收回了目光。

    回去的路上阚江川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道:“这全国几百万军队,能随上军的家属还不到百分之十......”

    依念扭过头看着阚江川,倏忽一声浅笑:“我知道,所以,我不苦。”

    阚江川喉间艰涩,无以作答,本来是想宽慰妻子几句的,没想到反过来被安慰的却是自己,倏然觉得依念的心像星辰大海,星辰可以照亮过去、现在、未来任何的崎岖与坦途,使自己不会迷失了方向,大海亦可承载无数的惊涛骇浪,几经颠簸、几度折断桅杆,终能拨云见日,扬帆再启。

    “老婆,你知不知道你让很多人都无地自容啊。”

    “啊?”依念不解地看向自己的丈夫,怎么没头没脑就来这么一句。

    “我是说,无论是对信仰的坚持、对待生活的态度,还是在工作上取得的成绩,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东西,最能拉开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依念歪着头笑:“行啦,别给我戴高帽了,我恐高。”

    “哈哈哈。”话题变得轻松了阚江川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吃过早饭依念便去了隔壁小卖部,十几平米的小屋除了柜台和货架子也就能容得下四、五个人转身,柜台内的墙角有一个小门,里面间壁成两个小屋,两家人各占一间,条件可想而知。

    “哎呀,大妹子,你可来了,快坐着、快坐着。”小顾从屋里拎出一个高凳让依念坐在柜台外面,身高体壮的大杨手肘拄着柜台冲依念笑:“大妹子,看看咱这屋咋样?”

    依念扫了一圈柜台和货架,毛巾、香皂、牙膏、饼干、罐头......,还有信封、信纸,眼前的生活必需品还算齐全,“不错呀,挺好的,挺方便。”

    “是吧,多亏你教俺们算算术,不然俺们哪会卖东西呀,手指头都掰不开,当初团里说要找两个家属帮着卖货,俺们也是乍着胆子来的......”大杨是个快言快语的人,话扯起来就收不住,“哎,大妹子,上次你走的时候是怀着孕走的,这孩子咋就没了呢?”阚江川没有孩子大家是知道的,只是个中原因别人也不好问。

    “怎么说话呢,这嘴就没个把门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小顾“啪”的地一声拍了大杨一巴掌。

    “呦呦呦,你轻点儿,我这不是关心大妹子吗。”

    “你这叫好奇,什么事儿都抠根问底的。”小顾又翻了个白眼,转头对依念道:“大妹子,千万别生气,咱乡下人就这样,张家长、李家短的,就爱瞎打听,你别往心里去啊。”

    依念垂眸笑了笑:“没事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遂将自己流产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孩子就这么没了。”

    大杨:“我的娘啊,这罪可遭大了,你是咋挺过来的?”

    小顾:“大妹子,你可太刚了,俺真服了你了。”

    大杨:“哎,不说这伤心事了,那你这次来可得把握机会,你都快三十三了吧,这岁数越大生孩子越容易难产。”

    小顾:“我说你这张嘴呀,能说点儿好话不。”

    大杨:“这是老辈传下来的经验。”

    依念闷声笑了一下:“你俩还挺有意思,天天这么拌嘴呀?”

    大杨咧嘴笑了:“嗯,俺们俩天天斗嘴也吵不起来,热闹。”

    小顾:“就是,就是。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俩人总不在一起也不是个事,连孩子都耽误了,那什么,上次甄队长给你的方子还有吗,听说那方子可灵了,你趁着这次探亲赶紧再怀一个。”

    依念抿唇笑笑:“方子我一直留着呢,这回不用急,这次来我就不打算回去了。”

    “啊?你要随军啊?”柜台里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对呀,报告都打了,就是现在没房子,这不来“打游击”了吗。”

    “随军好,随军就不用这么两边扯着了,就是这房子难办,得等到年底,俺们俩过这边来,那边房子都重新分了,你要是早来多好。”

    “我说你竟马后炮,这谁能料到啊。”

    依念看着这俩人斗嘴,脸上也溢出了笑容,小屋不大,气氛还挺活跃,时间过的也挺快。

    昨天晚上阚江川加班,八点多才从军务股出来,夫妻二人都没有进入状态,空着手就走回了住处,踏入房门才意识到没有电,再折返回去取蜡烛又嫌麻烦,阚江川只好拉着依念的手摸黑进了西屋,好在兜里还有半盒火柴,划亮了才看见铺板的轮廓,只得摸索着上床脱掉衣服。依念多多少少是有一点认床的,陌生的环境,周遭一片黑暗,静谧得要死,双眸合上却久久未能入睡。阚江川体谅她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还不适应,也没做什么,只是侧过身圈住她的背,一下一下地顺着,轻声呢喃道:“没事儿,睡吧,过两天习惯就好了。”

    “嗯。”依念在柔柔的声线中渐渐进入了浅眠。

    下午,阚江川想起昨晚的事,早早在办公室抽屉里找出一根蜡烛塞给依念:“这个你收着,我怕忙起来又忘了。”

    工地这边事务繁多,几乎天天晚上都要加班,今天还好,七点半就下班了,高原上比内地天黑的晚,外面还是大亮的,小屋里却已经暗淡无光了。阚江川将报纸摁在窗户上,点上蜡烛,又倒了半盆热水,依念这才有机会擦了个澡,接下来的事便水到渠成了,在这塞外高原上,陌生的土地、漆黑的暗夜,彼此身心交付才是最有温度的。

    清晨,阚江川意识逐渐清明,此时小屋内仍是漆黑一片,丝丝缕缕的晨光试图冲破报纸穿透进来,他转过头见依念依旧睡得香甜,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看来是真乏了,都怪自己。

    “咕咚、咕咚、咕咚咚......”猝然间地下东西翻滚的声音清晰地传了上来,很明显,就在自己睡的铺板下面。

    阚江川一惊,下意识在被窝里拉紧了依念的手,大脑急速反应着,是地震吗,不太像啊,房子一丝都没晃,不会是地底下有耗子什么的吧,那也不会这么大动静啊。

    依念其实也被地下的动静惊醒了,只是意识还没完全回笼,本能地向阚江川身边挤过来,朦胧着睡眼,声音微哑地问:“怎么啦?什么动静?”

    “不知道是什么声音,是地底下传出来的,别害怕,应该不是地震。”

    依念此时也精神过来,睁开眼适应着室内的黑暗:“不会是猫什么的吧。”

    “别怕、别怕。”阚江川拍了拍依念的背正要坐起身仔细听,墙角的地窖下面“蹬、蹬、蹬”几声响,黎明的微光下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四方窟窿下面露出半个身来。

    “啊。”依念尖叫一声缩进了阚江川怀里。

    “没事、没事,是我。”

    阚江川扭过头瞪大了眼睛才看清,这不是房东大姐吗,胳膊上还蒯着个小筐,里面依稀可见土豆和大萝卜,这是下去翻地窖去了。

    大姐见夫妻来都愣愣地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我,天天早上都下地窖,拿一天要吃的,菜。昨天看你们刚来,就没下去,吵醒你们啦?”

    “没有、没有,我们也刚醒。”

    “你们睡、你们睡。”大姐匆匆爬上地面,蒯着小筐掀开雨布出了屋。

    “呼......”依念用手糊着胸口,呼出一口气,这也太......,两口子还没醒呢就进来人了,亏得都穿着衣服呢,要是......,哎,这当地老百姓可真是“不拘小节”,看来还挺理所当然的。

    夫妻俩对望了一下,都无奈地摇了摇头,“得,起来吧,外面天也亮了。”依念抽出被拽着的一只手。

    “起。”阚江川翻身坐了起来,回身笑道:“老婆,你猜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什么?”依念也在他身后撑身坐起。

    “像不像电影里的地道战,人从地底下钻出来那种。”

    “嗤,你心可真大。”

    依念在西郊工地的日子就这么周而复始地过着,每天吃过早饭便去隔壁小卖部和两个家属拉家常,下午再去军务股西间看报纸,晚饭后等着阚江川加班结束便一起回到住处,蜡烛和手电是必不可少的装备。

    西郊工地不同于曹家寨,每天八点钟一上班东西两面的山谷里便传来挖掘机的轰鸣声和不时炸响的开山炮声,只有星期日歇工的时候山谷里倏然静谧下来,清脆的鸟鸣和淙淙河水声才清晰可闻。

    七月如火的太阳灼烤着山间每一寸土地,时间指向正午十一点半,位于东山沟的一营收工准备回营房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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