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亮离开西宁的第二天,军务股的几个参谋依旧各司其职,忙碌着自己手头的工作。

    时间在静谧的空间悄然划过,桌上的电话猝然响起,阚江川不假思索地抄起听筒:“喂,我是军务股阚江川。”

    听筒里先是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像是在极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紧接着,炸响在耳畔的声音让阚江川握着听筒的手一紧:“我是二营长,今天早上教导员和赵参谋出发去兰州,半路上出了车祸,赵参谋伤势太重,没撑过来,人已经牺牲了......”

    阚江川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什么?”

    昨天赵亮还坐在自己对面满面春风地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夫妻团聚,这还不到24小时呢,人就--没啦?

    对方又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赵参谋今天早上已经牺牲啦。”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异常刺耳,坐在对面的两人想听不见都难,“小赵牺牲啦?”尚参谋和小董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

    阚江川直愣愣地点着头,脑中意识停顿,半天才缓过神来,冲着话筒艰难开口:“我知道了,我马上向团长汇报,这就派人过去。”

    等他放下电话对面的两个人还在直愣愣地看着他。

    “我去找团长。”阚江川来不及多说,推开椅子拔腿向外跑去......

    半小时后,阚江川匆匆忙忙上了团里为他准备的大解放,车启动前,窗外传来尚参谋和小董的喊声:

    “路不好走,小心点儿。”

    “替我们跟小赵告个别!”

    阚江川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车轮碾动,绝尘而去,他这才颓然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

    卡车沿着土路向甘肃疾驶,进入甘肃境内地上开始出现积雪,莹白色的积雪慢慢加厚,车轮碾过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印,看来当地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小的降雪。此时雪霁天晴,刺目的寒光打在雪地上,溅起点点光斑,显得清冷又肃杀。

    好在风雪刚过,地面都是暄雪,没有冰冻,汽车终于在天黑前抵达了二营驻地。

    二营长见来的是阚江川,急忙掀帘子将他让进营部,搓着手道:“阚参谋啊,你可算到了,这刚下过雪,路也不好走,大伙都担心着呢。”

    阚江川扫了一眼屋内,见只有一个文书在,便心急火燎地问:“赵亮在哪呢?快带我去看看,还有没有负伤的?”

    “咱们教导员负伤了,司机只擦破点儿皮,问题不大,哎,你先喝口热水,暖暖再去。”

    阚江川接过二营长递过来的茶缸“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摆手道:“走吧。”

    二营长无奈,只得领着阚江川来到后面的空屋内,昨天停放在屋内的小战士已经装殓完毕,棺椁停放在后面空场上,现在躺在门板上的是昨天还青春洋溢、心心念念想着回家的赵亮。

    昨天开车的司机小段正在为赵亮守灵,见阚江川进来,匆忙起身敬了个军礼:“阚参谋......”语未落眼圈先红了。

    阚江川关切地问:“小段啊,你怎么样啊?伤哪了?”

    “我没事儿,就是手被几块玻璃碴子嘣了,不碍事儿,可是赵参谋他......”年轻的战士终于说不出话了。

    阚江川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看向地中央停放着的遗体。

    赵亮身侧的地上立着几根白色的蜡烛,点点烛光摇曳,蓄起串串清辉,黯然肃穆,蜡烛的前面还摆放着一盘发面馒头。

    “赵参谋早上是空着肚子走的。”小段抹了把溢出眼眶的泪水哽咽道。

    阚江川疾走两步,蹲在赵亮身边,凝眸注视着地上躺着的人,遗容已经整理过了,又换了一身干净的军装,只是军帽下还露着一圈渗血的纱布,面上再也找不到一丝鲜活的气息,眉宇间似有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阚江川深吸口气,站起身后退一步,向遗体鞠了三个躬,转头问司机小段:“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哎,阚参谋,今天早上我们五点多就出发了,半路上雪下的越来越大,正好路过一段慢上坡,没想到前面路边停的一辆大翻斗车顺着坡路自己向后滑过来,当时天黑雪大,能见度太低,等我发现打轮已经晚了,翻斗车的车尾正好砸中我们车的右前脸,驾驶楼的玻璃都碎了,坐在右侧的赵参谋被砸得浑身是血,当场就不省人事了,坐在中间的教导员也被砸中了右胳膊。

    哎,就是瞬间的事儿,我当时都蒙了,合着是前面的司机下车解手,没拉手闸,要是平地也没事儿,可是那段路有坡度,又下着雪,路滑。”小段喘了口气继续道:“当时前面的司机也吓傻了,反应过来才和我一起将人抬到前面的车里,等拉到山谷外小火车站旁的卫生所赵参谋已经......已经救不过来了。”年轻的战士此时已经泣不成声。

    阚江川喉结滚了滚,压回眼里的涩意,沉声问:“赵参谋留下什么话没?”

    “没有,什么都没来得及。”小段连连晃着头,从衣兜里摸出一个染血的荷包,伸手递给阚江川:“这个是赵参谋留下的,赵参谋的手一直抓着胸口的位置,我们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在衬衣兜里发现了这个。”

    阚江川摊开手掌接过荷包,入目腥红一片,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捻出里面的同心结,这是赵亮护佑到生命最后一刻的珍宝,如今信物犹在,人却再也回不去了,这可怎么跟小田姑娘交代......

    阚江川接替赵亮在二营忙碌起牺牲人员的后事和抚恤,以及负伤人员的慰问工作。通知家属是当务之急,考虑到田苗即将分娩,怕她承受不了,只得在电话里叮咛当地兵役局的同志,通知家属时先跟赵亮的母亲沟通,想办法避开田苗,在她生产之前还是瞒着吧。

    田苗的预产期还有半个月,之前赵亮说过在她生产前一定会赶回来,这几天她心里既紧张又期待,很快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爱人了,他们会共同迎接一个小生命的诞生,尽管之后仍要经受骨肉分离,但终究是希望大于伤感。好在几个月下来老太太也没有太过为难她,虽然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的,但是这老太太是个重男轻女思想极其严重的人,既然她认定田苗肚子里的肯定是个孙子,就不能让田苗有任何闪失,即使有其它想法也得等孩子生出来再说。

    北方的早春依旧沁着凉意,田苗吃过午饭便回到自己的小屋小昧,越是到临产的时候人就越容易困倦。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睡梦中的田苗被一阵嚎啕的哭声惊醒,声音是从东屋传来的,被惊醒的田苗定了定神,听出来是自己婆婆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另外几个人的劝解声。她屏息听了几秒,声音愈发清晰起来,这是怎么啦?出啥事啦?几个月相处下来,田苗也看明白了,这个婆婆不光是针对自己,平时在外面也是个咬尖儿(*)的人,轻易不会吃亏,这是谁给她气受了哭成这样。她坐起身慢慢蹭下地,拖着沉重的身子踱到门边,轻轻拉开门,东屋的哭声骤然放大:“亮子啊,亮子,当初真不该让你去参这个军,这都是命啊,我这就去部队,他们得还我儿子......”

    田苗的腿“霍”地一软,双手扶住门框,好半天才站稳,她踉跄地穿过堂屋,冲进东屋,劈头问道:“娘,你刚才说啥?亮子咋啦?”

    老太太闻声吓一跳,抬头见是田苗,像是想起了什么,绝望的眼神闪过一丝光亮,转头冲身旁的两个中年妇女道:“快,快把她拉到西屋去,看好她,她肚子里那是老赵家的根呦,可不能有个闪失。”

    田苗被架着双臂向门外走,她挣扎着回头连声叫道:“娘,亮子咋啦?”

    背后嘶哑的叫声拖得很长:“亮子在部队受重伤啦,部队让家属去呢。”这话倒是没有错,兵役局和生产队的人是这么教她的,主要是怕田苗临产,一下子接受不了出了危险,等孩子满月再慢慢说出真相,可是老太太哭得惊天动地,将左右邻里都招了过来。

    田苗的腿越来越软,人也向下坠去,扭头道:“亮子咋就受伤啦?我也去,娘,我跟你一起去。”

    “你可不能去,你这马上就生了,半道要是出了事儿,把我孙子给弄没了咋办。”赵亮母亲急忙向两个中年妇女使眼色。

    田苗被两个身形粗壮的中年妇女架回西屋,按在炕上:“丫头,你可消停点儿吧,你老太太正难受着呢,你说你跟着起什么哄。”

    “亮子到底咋啦?你们怎么都不跟我说呀?”田苗眼圈泛红,想挣开按在肩膀上的手,没挣动,又颓然坐了回去。

    “跟你说了,受伤了,伤哪了咱上哪知道去,等你老太太回来不就知道了。”

    “我要回部队,我要在他身边照顾他。”

    “小祖宗,你这都快生了,哪也不能去,这要是有个好歹你老太太不吃了俺俩呀,你肚子里这可是老赵家的独苗了。”中年妇女有些不耐烦地瞪她。

    “啥意思?”田苗陡然抬头,惊恐地看着对方。

    “啊?没啥意思呀。”中年妇女自知语失,别开头极力掩饰着。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部队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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