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阚江川将买来的手绢和红色缎子被面摊在床上,双臂抱在胸前凝视了一会儿,须臾,嘴角牵起一抹细微的弧度,不就是一个小被吗,就不信拿不下它,寄回去依念还得受累重做。他弯腰将新买的缝纫机放到圆桌上,先将九个大手绢轧成一个四方形的整体,又将纸包打开,将雪白的棉花一丝丝地扯下来,认真地絮在被里上,絮棉花这个活儿不能急,得一丝一缕地认真絮,不然会薄厚不均。

    因为凳子不够高,阚江川只得跪在床上弯着腰絮,一朵朵雪白的棉絮在他温暖的指尖铺展开来,直至深夜一床舒柔厚实的棉胎终于呈现在眼前。

    阚江川直起身揉了揉已经僵直的后腰,抖开红色缎面铺在上面,一鼓作气开始用手针细致地将里、面缝合在一起。为了不被依念嫌弃,他用了有生以来最大的耐心,将针码尽量做到精细小巧。

    整体完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凌晨了,望着眼前红彤彤的“胜利果实”阚江川终于长出一口气,眨了眨重重的眼皮,抿唇笑了,看来自己这个做爸爸的还有点儿用。

    依云从邮递员手中接过这个枕头大小的包裹时还有些讶异,这暄暄软软的是个啥,捏着像棉花。正好今天依念产检刚回来,依云掀帘进了东屋:“快看看,这小川又寄啥回来了,我捏着像小被儿。”说着将包裹放在炕桌上回身去取剪刀。

    “呦,还真是小被呀,还有个小斗篷,你们看,这红彤彤的多好看。”包袱剪开依云就乐了。

    “这小川心还真细,难为他一个大老爷们还想到这些,这斗篷还挺好看的。”依念妈苍老的面容漾起几道笑纹。

    依念抖开红彤彤的小被,过手蓬松暄软,她仔细端详着边上的针脚,不禁弯唇浅笑。

    “笑啥呢。”依云不解地问。

    “你知道这被谁做的吗?”

    “谁做的?我哪知道,肯定是他求人做的呗。”

    “没求人,就是他自己做的,你看这针脚,缝的倒是挺细密,但是熟手不会缝这么紧,他这是怕我嫌弃他做的活。”

    “还真是啊,哎,我说你别得便宜卖乖了,人家一个大老爷们能做出这样不容易了。”依云睇了依念一眼。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挺惊奇的。”依念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桌上耀眼的红,因为怀孕而变得愈加圆润丰满的双颊被映得绯色如嫣......

    二月下旬江南已然是早春季节,高原上却还是朔风凛凛,冰封雪冻,这天上午甘肃那边突然传来噩耗,二营在施工中出现伤亡事故,一名战士当场牺牲,另一名战士重伤被紧急送往兰州医院。工程团是个大团,其中两个营在青海,还有一个二营在甘肃境内施工,本来小董做为军务股的参谋一直住在二营,去年年底团司这边人手紧缺又被调了回来,当下急需团里再派军务参谋去甘肃处理善后抚恤工作。

    现在距离田苗的预产期只剩下最后十几天了,赵亮便向团里申请去甘肃处理这次事故,工作结束后正好直接启程回家休假,等苗苗满月就可以带她回部队了。

    “我说小赵啊,你可算熬出头了,就剩这千里奔袭回家看老婆了,我这还得熬两个多月呢。”阚江川挑着眉调侃着。

    赵亮一边往旅行包里塞着衣物一边道:“别急,老阚,你这也快了,到时候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多好啊,不像我,这冰天雪地的往回赶,大冬天的苗苗坐月子都遭罪。”

    “那倒是,哎我说,你那小荷包里装的什么呀,看你摆弄好几次了,宝贝似的。”阚江川向前探了探头。

    ”

    赵亮舌尖舔着下唇,羞涩中还带着点小得意,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进荷包内,捏出一个艳红色绣花线编织的同心结手绳摊在掌心里,办公室里的几个参谋呼啦都围上来。

    “哗,这是同心结呀,苗苗编的?”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嗯,去年我休假回来前苗苗编的,一共两个,那个在她那里。”赵亮略带腼腆地端详着手中的宝贝。

    “同心结吗,肯定是两个呀,没想到你们两口子还挺浪漫的。”小董笑嘻嘻地挑着眉。

    “就是啊,想老婆了就拿出来看看,多好。”尚参谋也跟着调侃。

    “还别说,这苗苗的手还真巧。”阚江川羡慕地看着眼前小巧精致的手绳。

    “哎,我说老阚,你也让小依编一对,省得眼馋别人的。”

    “老尚你挤兑我是吧,我老婆挺着个肚子还得上班呢,哪有功夫编这个,再说人家这是手艺,是工艺品,不是谁都会的。”

    “行了,你们看也看了,都该干啥干啥去。”赵亮将手中的宝贝放回荷包里,又将收口的抽绳拉紧,然后揣进贴身衬衫的上兜里。

    “呦、呦,还紧贴着心脏放着呢。”小董此时的表情更精彩了。

    赵亮的耳尖泛着红,回怼道:“当兵的平时又不能带这个,这要回家了,还不行我捂一捂啊。”

    “哈哈哈......”

    “行,行,没毛病。”

    从西宁去甘肃有一条便道,路况虽然不好,但方便快捷,比坐火车节省时间,团里来往人员都是走的这条路。

    吃过午饭团里派了一辆大解放送赵亮前往甘肃,此行一路虽然没有险峻的高山阻隔,偶尔也会经过一些大大小小的山丘土坡,不时能遇到冰冻的路面,虽然赶时间但司机也不敢开太快,等进了甘肃境内天已经黑了下来。

    二营的施工地点在山里,汽车顶着呼啸的北风艰难行驶,到驻地时已经过了饭点,二营教导员见团里的车停在营房前,遂掀开棉门帘跑了出来,“是赵参谋呀,可算把你盼来了,这老天闹人,还怕团里的人今天到不了呢。”

    赵亮跳下车揉了揉坐得发麻的双腿道:“只是风大,还好没下雪,不管怎么样今天都得赶过来呀,不然深更半夜我们上哪落脚去。”

    “辛苦、辛苦,进屋暖暖。”教导员掀开棉门帘让赵亮和司机进去,这个点儿伙房已经关门了,营里文书跑到伙房让炊事班热了几个大馒头,连同两盘小咸菜一起端了过来。

    吃过晚饭,赵亮跟着教导员来到临时停放遗体的空房子里,房间不大,里面堆的都是铁锹、镐头等施工工具,屋子中间的地上放着一块旧门板,上面躺着的是一个年纪很轻的战士,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脸膛微黑,头上应该受过重创,包着厚厚的纱布,脸上和身上的血污已经清理过,且换了一身干净的军装。

    教导员肃着脸道:“没办法,条件太简陋,只能这样了,已经找了当地的木匠,在后面呢,棺材明天能打好。”

    赵亮抿着唇驻足了片刻才抬起头道:“他老家在白洋淀吧?”

    “对,革命老区的,都是朴朴实实的孩子。”

    赵亮:“......”

    两个人沉默着回转身,走到门口,教导员轻叹了一声:“哎,可惜啦,才多大呀。”

    回到营部,赵亮在随身带来的文件袋里取出从这名战士入伍时的登记表上抄下来的当地兵役局电话,抬头道:“都这个点儿了,那边早下班了吧?”

    “打一个试试吧,万一有值班的呢,不行明天早上再打。”教导员努努嘴。

    很幸运,电话竟然通了,赵亮将这边战士在部队因公牺牲的消息转达给当地兵役局,兵役局会第一时间通知家属,并征求家属意见,是否来部队,如果家属同意前来,部队会做好接待工作,直到丧事办理结束。等后事办完赵亮就可以启程回家了。

    “赵参谋,早点儿歇着吧,你这跑了大半天了,明早还得早起赶路呢,这破天,说不定还会下雪呢,道上肯定不好走。”安顿好赵亮和司机的住处教导员和营里的文书才离开。

    赵亮此行不仅是办理牺牲战士的后事,还要代表团里去兰州医院看望并慰问另一位身负重伤的战士,趁着牺牲战士的家属还没有到,凌晨出发,当天便能返回营里。

    次日一早,仅休息了不到六个小时的赵亮和司机匆忙起身,教导员已经在卡车前等着了,凌晨5点钟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且气温极低,地处高原,近三个小时后天才会亮。

    “这天怕是要下雪呀。”教导员伸手接住飘落在掌心的细碎雪花。

    赵亮缩了缩脖子接茬道:“可不,趁现在雪还不大,咱赶紧走吧。”

    “对,出了山口就好了。”教导员一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边冲司机道:“咱这地处山沟里,一会儿要是雪下起来天黑路滑,小心点啊。”

    “是。”司机也登上驾驶室,三个人并排坐在驾驶楼里。

    汽车贴着山脊向山谷外面驶去,这段山路至少要走两个多小时,就是说出了山谷后太阳才能升起来。

    大解放在起伏不平的山路上匍匐前进,车行约一个小时,天上的细雪不再温柔,细小的颗粒慢慢变成薄薄的雪片,且逐渐加大、加厚,车窗外密集的雪片裹挟着晨间山谷里的朔风拍打着车窗,虽然开着车灯,能见度也是大打折扣,雨刷不停地刷着前面玻璃上的雪片,很快又会蒙上一层,前方目力所及都是漫天翻飞的雪片,司机紧握着方向盘,双目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前方。

    “妈/的,这鬼天气。”营教导员开口骂了一句。

    赵亮的神经也跟着紧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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