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亮得快,卯时不到,街面上人已经多了起来。

    只是大多是出来谋生的贩夫走卒,像他们这样驾车浩浩荡荡去聚赌的还真不多。

    宋辰安先上车,云笙跟在他后面,刚坐定,彭鹤便钻了进来。

    宋辰安皱眉,“你自己不是有马车?”

    空间狭小,这个聒噪的进来了,难免挤占他的地方。

    他不悦地往一旁挪了挪。

    云笙也挪了挪,与宋辰安正好坐在一条对线上,她看起来却很高兴。

    宋辰安这人看着温润如玉,实际却冷清。两人同乘,若一路无话,岂不尴尬!

    她巴不得师父能跟着一起。

    彭鹤像是看穿她的小心思,拍了拍徒儿的肩膀,一笑,转过脸对着宋辰安肚子鼓得气壮,“你当我愿意来,还不是怕你们主仆再欺负我这乖徒儿。”

    转脸的速度比台上唱戏得还快。

    宋辰安难得有些讪讪,转眼看向窗外。

    彭鹤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半辈子都为了岛里了,年轻时也没成个家,一日不曾为自己活,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日后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护着谁便护着谁,我还等着这丫头给我养老送终呢!不然我跟着你去这见鬼的五更半做什么?”

    云笙听得眼睛发酸,“师父,这楼里怎么会有牵机的解药?”

    连休门岛的那些老人,手上也没有能彻底根除的药方,所谓解药,都不过暂时压制而已。

    彭鹤哼了一声:“这些上九流、下九流的东西们,既是猫也是鼠。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你可别小瞧了这些人。虽然平日里上不得台面,但见针就插,见缝就钻,指不定在哪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就能得到些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忽然话题一转,“乖徒儿,你去那里为什么?”

    “我.....”云笙顿了顿。

    他问这话时,眼睛发亮,像是揶揄,又似只是平常一问。

    云笙不免噎了一下,看眼宋辰安,见青色晨光中,男人脸庞似玉,轻勾了下唇,恬静的眉眼沐在缕缕的晨光中,过分的镇定自若,让她有一种被扒光了衣服,无所遁形之态。

    心头窜上一股无名火,她不信这人不知道木材行的现状,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实则心中不知道怎么嘲笑自己呢!

    云笙掐了掐指尖心口突然狂跳了两下。

    似赌气般,她扬起了头,转过身来道:“罗掌柜一直闹着要去长见识,徒儿是陪他来的。”

    车窗外,骑马同行的罗成贵身子一歪,险些从马上掉下来,就听到一声阴森森的冷笑。

    一旁十六七岁的少年提缰,目光冰冷宛如铁铸般,“当真无用。”

    罗成贵侧过脸,斥他道:“胡说八道什么!”

    “嘁!”少年扬鞭,狂妄道,“这些生意与其交由她,还不若交由我来打理,别的不敢说,至少能保证每月盈利比往日增出三成来,岛主若非这般岁数,我倒真当他是老糊涂了,竟想将岛中经济命脉把在一个丫头片子手中。”

    “铨儿,越说越没谱儿,”吴弼策马上前几步,脸色青白相接,斥他道:“你是什么身份,如何能与小姐相提并论?”

    少年猛然勒停了骏马,马腿高高扬起,惊起一阵烟尘。

    吴弼的脸在听到这句时几乎是瞬间便阴冷起来,唇角勾到一种令人发骇的程度,冷道:“我是什么身份?义父说我是什么身份。我父乃益州都转运使,从三品衔。掌一州赋税,监一方百官,我的身份如何比不上她,又哪里不配得到岛里重用了?”

    吴弼怒气填胸,勒马注视着他道:“主是主,仆便是仆。莫忘了自己身份。”

    祝铨见他目光中失望至极,忍不住笑了起来,“前朝、旧朝,谁是主,又何人才是仆?若非我双亲遭人陷害,为本朝所害,那便我才是主,她是仆。”

    这祝铨乃吴弼养子,亲手养大,亲手教习明理,没有人比他更想让这孩子出人头地,有一番作为。可正是因为自小看他到大,是也深知,这孩子性子执拗又偏激,不是区区几句话便能扭转性子的。

    他如今只希望他平安、低调,不给他惹事便好。

    “铨儿,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要觊觎,过多的关注和嫉妒,只会让你面目全非。”

    他记得那年他方从海上回岛,船还没泊靠,便先看到了等在海岸边的祝铨。彼时他才十岁光景,赤着脚,在隆冬的严寒中几乎站立不住。

    他向他求命,说自己父母遭奸人所害,即将要被处斩,问他能不能助他劫下发场,救他双亲。

    可那日他终究是没能赶到。

    他这些年一直在弥补,愧疚自己没能尽到当大哥的责任,为了这份愧疚,他忍了这小儿六七年。

    可却也没能真正走近这孩子心里。,岛里事务太多,他无暇他顾,自然也没多认真教过他几日。待他大了,与他同龄的孩子不是跟着十二大堂主打理岛中事务,便是跟着六大掌柜学习经商之道。

    为此,他曾寻到了岛主跟前,可即便说情再三,岛主还是一直没有松口将人安排去处。

    他心中知道,概因这儿子性格太过阴险,放到何处岛主都不会放心的。

    可....

    到底是收养他一场,他自也盼着他好。

    “你安心替岛主和先生、小姐护卫,待从五更半回来,我再去同岛主说。”

    “不必!”祝铨一扬鞭,“求来的,我也不稀罕。”

    瞬间便没了踪影。

    罗成贵目睹了全过程,转向另一侧的吴弼道:“祝铨这性子愈发不成样子,平日里他怎么闹脾气咱们都容忍着,可....”看了一眼马车,声音低了下去,“岛主既择了小姐当家,日后她便是咱们要效忠之人,我知道祝铨父母双亡,这些年对你心里也存着气,可你到底是养大他的义父,该管教的还需管教。”

    吴弼看着前方祝铨离开的方向,叹口气,“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自小养成的性子,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他父亲当年官至三品,本也算是一方大吏,若非经人构陷又何至于让他小小年纪便寄人篱下,此事我确也有责任,总觉得再纵容他一些,心里便能再安心一分。”

    “你有什么责任?”罗成贵皱起了眉,“虽说你与他父有结义的情分,但这孩子向你求救时时间上早就来不及了,便算你快马加鞭也赶不上,当时岛里又正在与明月湾对抗,你哪里能分身去灵州劫那法场!”

    “可到底是我先放弃的,连试也未试,这孩子恨我,也是应当。”吴弼道。

    “明月湾虎视眈眈,此一遭入五更半,用赌的名义将这一批银子洗干净,咱们怕就要再起战事,他这个样子,如何让岛主对他委以重任?,”

    而车内,云笙正向彭鹤讨教这五更半,“罗掌柜只同我说了是间赌楼,可没说太细,师父若知道内情,不若同我说说,有什么地方要注意的。”

    彭鹤也不知是真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还是原本就不在乎她跟着,笑着拍了拍她肩膀道:“我的乖徒儿长大了,知道不放心师父了。”

    本来今日他们一行去五更半就是带着目的去的,他这么个机灵聪慧的小徒弟一起跟着,自然他会轻松不少。

    云笙一怔,抬了抬眼,敏感道:“会有危险?”斟了盏茶过去,“什么样的危险?”

    彭鹤接过来,眉毛挑了挑,“年年去,也就是那么回事,说危险也危险,说安全也安全,若不混进官府之人,天大的事倒也无妨,!只这里面确然有点门道。”

    顿了顿,他这才抬眼看向云笙,“说起来这五更半的建立还同你娘有些关系。”

    “我娘?”云笙大为吃惊,“我娘建的这赌场?”

    彭鹤神色正了正,坐直了身子一副促膝长谈之态,“算是,也算不是,她受命兴建这么一座商楼,建好了却不知营生为何,思来想去便成了这样一座赌场,只是几年前她失踪后,这赌场背后的主子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一旁宋晨安难得来了兴致,也说了起来,“这五更半,也叫生死楼,里面共计五层,每一层彩头都价值不菲,每年赢到最后的人,会得到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据说这珍宝不限种类,不限价值,只有得到每一层的彩头,再与他们大掌柜一赌全赢后,这件东西才能归你。这里面应有尽有,每个进去那里的人目的都不同,有人去是为了能富可敌国,有人是为了救身性命,还有人则是为了权势地位。”

    “富可敌国。”云笙手指揩了下桌沿,不知周老板去那里是为了什么,待会到了就找机会偷偷溜走,自己先去将人找到再说。

    “这珍宝往年都有多少?”她问道。

    两人同时不说话了。

    过了半晌,还是彭鹤开口解释道:“这珍宝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旷世绝品,有些是机关术术的手稿,有的是救世良药,还有的则是在官府的一条关系,一缕人脉,用来助人平步青云所用。总之,不到最后一刻,向来都是无人知晓的。世人只知,前些年凡入此楼且赢到最后的,无一例外都实现了心中所求。有人成了武林翘楚,有人得以富甲一方,而还有些人本得了绝治之症,可去了一趟五更半竟奇迹般痊愈了。”

    “这样神奇?”云笙喃声,“若输了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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