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辰安一条腿微蜷,转了转手中的甜白瓷茶盏,云笙这才发现,这人手白,竟比那甜瓷还要白上几度,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撅了噘嘴,就听头顶响起道:“看你是选了哪种赌局,若是普通的,左不过输些银子,可若是一开始便签了生死局,那赌输了,丢的便是命了。”

    “生死局?”云笙眉尖一蹙,“这里面竟能赌人命不成?”

    宋辰安置了茶盏,垂眸看了她一眼,“不仅人命,所谓五局,生死局、博杀局、困兽局、金钱局、恶人局,五层楼内共计五种赌局,除却赌人命、金银外,连人的肢体、商号、情意、人性都能参赌,凡你所想,皆可成局,看你想得到什么。”

    云笙听他轻飘飘说出这些,心里总不大舒服,又想,玩得这样大,不会惊动官府吗?

    彭鹤看出了她的心思,接过话道:“寻常赌场,只是博些金银铜臭之类的俗物,尚且要在衙门口备案,每日经营的流水一笔一笔要经了簿吏登记才可,况且这样举国性质的生死局,自然官府也是知晓的。”

    既备案过,那便是这背后的老板手眼通天了。

    尧年舜日的,竟有这种地方,总归让人不那么痛快。

    云笙顿了顿,忍不住问出心里那个盘桓已久的问题,“世人参赌皆为心中所求,那....你们呢?此去生死楼,求什么?”

    彭鹤没有说话,宋辰安干脆闭上了眼。

    这个答案云笙注定是在这路上听不到了,也罢,待到了目的地,总该让她知晓了。

    走了差不多三炷香的时间。这生死楼建在城西,一共两座五层高楼,中以一条悬空的长廊相连,下是滚滚江水穿楼而过,与周围山景相得映彰,实在是巧夺天工。

    下了马车,早有等在楼外的门房们上前来询,“不知几位贵人可有请柬?”

    叶哲华将请柬奉上。

    门房检查后,将请柬送回,又从摆开的桌案依次取过假面分发给众人,“楼内人多眼杂,请贵人们切莫来回走动。”

    入门共前后两处,这里是南门,再绕一点就能看到旁边的东门,只是那里排着长长的队伍。

    云笙接过假面试戴了一下,尺寸正合适,是只蹁跹的蝴蝶,望了一眼东面,好奇道:“这里人少,为何大家却都在那边排队?”

    门房闻声抬头,笑道:“姑娘应是第一次来这儿吧?”

    云笙怔了怔,说是。

    门房解释:“有请柬的都在南门,没有请柬的都在东面,本来没有请柬依照咱们楼里规矩,是不准入内的,但生死楼又对寻常百姓大开方便之门,只要交了足够的叩门金,今夜也能入内大饱眼福。”

    不过敛财罢了,竟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云笙抿了抿唇,“这叩门金,一人多少两银子?”

    “不多,只有三千两。”

    “三千两?”云笙以为自己听错了,寻常三口之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三两银子,一张入场券竟需要一百户人家整整一年的嚼用。

    她不免喟叹一声。

    彭鹤睥睨着她,“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三千两只是让你进去而已,若是手痒想来上两局,花得可就上万了。”

    云笙便不说话了。

    这个时辰,江门有头有脸的豪商都到齐了,南门也开始排起队来,好在他们这边已经验完了身份,跟着伙计们入内。

    到了楼上,云笙才真正明白所谓五局的含义,这生死楼共分五层楼层,每一层都是回字型层状,第一楼便是逃杀局,将塞外买来的奴隶绑在地底,以圈养的猛兽博之,厮杀做庄,赌这奴隶的生死。

    场面很是血腥,可四周座位上的人像是战场杀红了眼的将士,神情亢奋,挥土如金,丝毫没有觉得这场下的人命可贵。

    二楼则是饥饿局,将许多半饿的猛禽关在一处,用食物诱导它们厮杀拼搏,只有搏杀成功才能得到自己主人的一点点吃的。

    云笙叹口气,跟着众人继续往三楼去,每一层都有不同的玩法,区别只在于赌的金额越来也大,待到了第五层生死局,竟有人将自己的性命押了上去。

    众人坐定,五更半的骰总出来说话,“感谢诸位贵客光临这生死楼,使得这座楼阁蓬荜生辉。”

    下面有人喊话:“年年都是你出来说话,便算隔着个假面,我等也看腻了,来了这么多趟,你的主子总要出来让我们见见长什么样子。”

    “一人叩门三千两,我们可连你这东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就是!”

    “快去叫人!”

    那骰总身边还跟着许多护院,不同的骰手也已经就位,听到青年这话,俱皱起了眉。

    骰总也不恼,笑着挥了挥手道:“鄙楼每年的规矩,我以为诸位已经知道了。”说罢,朝一旁眼神示意。

    只听见“啊”的一声大叫,众人再看,那青年已被人断了一指。

    疼得汗液齐下。

    骰总不慌不忙挽了下袖子,示意那护院站回原地,朝众人拱了拱手,“诸位不必为这人分神,依照咱们楼里的规矩,来此皆为了自己心中所求而来,我们东家出不出来实在无甚干系!”

    方才震撼太甚,又让骰总这么绕了几句,众人竟真的不再起哄了。

    有人已经坐定,“废话少说,今年的彩头是什么,先拿出来让咱们瞧瞧,看看今年楼里准备的能否入诸位老板的眼。”

    骰总笑道:“诸位莫要心急,今年的彩头与往年都不一样,在开注前,请诸位先行计算自己能拿出的纹银,今年暂定一注一千两。”

    有人唏嘘道;“去年一注是三百两,今年如何涨了这般多?”

    骰总淡声道:“物价年年涨,便是咱们吃的粮食,去年一旦是三百文,今年不也涨成了四百文,这赌注嘛,自然也要跟着涨涨的。”

    大家便不说话了,仿佛再争论下去便是泄露了自己单薄的家底。

    又有人道:“啰嗦什么,今年的彩头究竟是什么,为何还不让大家知道?”

    座位上有那按捺不住的,对着半空中吊起的悬柜张望。

    “好!好!既然大家已经迫不期待,那小人便将这谜底先行揭开,此每一层楼共计设下六桌,诸位老板可自行选择一桌开始,只要最终能连赢二十四把,将场上其他人手中的筹码都赢了去,便能得到今年楼里为其准备的彩头。”

    “是什么?”

    骰总抚掌两下,悬柜一一打开,五件圣物出现在众人面前,“纯金打造的三十二幢金钟,有起死回生之效的素纱禅衣,还有前朝机关大师贺不离亲手所绘的五行机关图阵.....”

    云笙看到这第三件宝物一出,宋辰安明显来了兴趣。

    云笙偷着问彭鹤:“这机关图阵是什么?”

    彭鹤垂首默了两息,问道:“你可听过灌钢术和前朝遗失的诸葛连弩?”

    云笙蓦然瞪大了双眼。

    这灌钢术乃是前朝一位大师的不传之秘,普通铸铁术铸成的兵刃易断而锈,而使用了这种特殊灌钢锻造的方法后,兵器会比用普通手法打造的兵器更加坚韧有力。

    听闻后来随着战火已经失传了,不曾想竟能在这里见到。

    云笙抬眼望向宋辰安,见其已在叶哲华陪同下到了赌桌前,显然一副志在必得之态,而彭鹤叹息一声也跟了上去。

    徒留云笙在这边。

    她不走,罗成贵竟然也没走。

    云笙脸色有些苍白,问罗成贵道:“他们来此所图,你是否早就知晓了?”

    罗成贵神色亦是晦暗,这六小姐看着坚韧,却到底心善,他们所图之事虽不能让她尽数知晓,但休门岛营生为何,她却是一定要及早清楚的,当即道:“小姐,恕小人说句不该说的,这海禁未施行前,咱们本来做的,就是这截杀商船的买卖,若当真有了这灌钢术和诸葛连弩,才不至于任人宰割。”

    这倒也是,只是一旦与兵器挂上钩,云笙本能有些患失。

    映月上楼来,“六娘。”

    云笙点点头,“如何?可找到人了?”

    映月点点头,轻声道:“第三层。”

    云笙:“在这里动手,你有几分把握?”

    映月抱剑在胸,“十分。”

    她的功夫云笙自是信得。

    先让映月去拿住那周琼,寻个僻静之地问清楚,若当真是行骗的行当,自该叫他尝尝教训。

    云笙趁着那些骰手们不注意,悄悄跟着映月溜下去。

    这周琼身价不够,便被主家安排在了第三层,虽钱不是他的,出手倒是阔绰。

    直接下了一百注。

    云笙见状,一个头两个大,直接让映月出手,赶在这人买定前将筹码抽了出来。

    引起一片抱怨声。

    可这里是三楼,距离宋辰安他们所在的五楼还隔着一层,云笙自然不担心他们会看到这里发生的事。

    丢脸丢的也是自己的脸,“对不住,想了想咱们身家有限,便不凑这个热闹了,诸位玩,我们看着便是。”

    说罢!直接让映月扭着周琼双手带到了一间供宾客歇息用的茶室。

    “周老板出手可真是大方,可想没想过这银子的主人还没收到你的货!”

    周琼见到云笙主仆二人,早就吓得双腿打颤。

    求情道:“求陆老板予一条活路!”

    云笙斥他:“是我该请周老板赏赐一条活路才对!”

    周琼深吸了口气,然后深拜下去,“鄙人需要一件彩头来救小女的性命。请陆老板成全。”

    “素纱禅衣?”

    “正是。”

    云笙冷笑一声,“你有自己所求,可想过别人是否有活路可走!说好的你的木材今日靠岸,可我进来这楼前,码头传话,你的商船仍未靠岸。你今夜将这货款赌个干净,让我如何和昌远身后真正的东家交代。昨日我是敬重你为人,见你初来江门便受到磋磨,这才好心助你,不曾想你竟是如此忘恩负义之辈。”

    “我....”周琼这几日转遍了江门,实在是没了法子这才用了此招,这陆老板是唯一相信并帮了自己的人,而自己却利用她的善心坑了她一把。

    心头涌上歉意,“不瞒陆老板,那两船木材已经....已经在运送途中为明月湾的海寇所劫,可我家中尚有爱女挣扎病榻,我实在是没了法子,这才借用了陆老板你的银子。陆老板放心,只要今夜能让我拿到那件蝉衣,待出了这生死楼我回到灵州,定以双倍货量回赠陆老板今日的襄助之恩。”

    云笙简直无语,抚着额道:“你可知道这些银子我也是赌上了身家性命,从钱庄里借来的,三个月,万两千息,你便算快马加鞭也未必能在三个月内将双倍木材给我运回来,况且,口说无凭,我怎知你不会一去不回。”

    周琼一时词穷,眸色闪了闪,突然淬了身旁一个茶盏,直接用碎瓷抵住了自己手腕。

    一刀下去,鲜血外溢。

    云笙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周琼身形摇晃,用袖子压住外泄的血液道:“小女病入膏肓,鄙人当真是没了办法,只能用此昏招,若拿到素纱禅衣,还是救不回小女,鄙人甘受陆老板处置。至于陆老板方才所说,可以请人随鄙人一同前往灵州,旁人三月未必能打个来回,但鄙人手上有千里良驹,定能成行!”

    映月望着云笙神情几经变幻,叹了口气,轻声道:“又心软了?”

    云笙低声:“只是未料到这世上还有肯为了子女不要性命的双亲。”

    方才还心存疑虑,可此刻见这周琼连性命也不顾,他的话云笙倒是信了几分。

    罢了,反正已经这样了,想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让罗成贵到时跟着一起去,若这人在路上再生变,再拿着契书去告官。

    忽然,外面传来桌椅落地之声。

    众人侧目向外望,看到人群中一戴着山羊面具的青年走了出来,一剑撂倒了其中一个骰手,口中厉斥:“堂堂生死楼也会玩这些千家把戏!”

    云笙走出茶室,见厅内外围满了人。

    地上骰子散了满地,一个骰手站在人中央直颤。

    映月勾了勾唇,看向云笙道:“哟!有人比你有魄力,砸场子的人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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