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兮心里装着许寒归的事，回书房时难免分了神。
白念鸾看出她不愿多言，于是只是告诉她与陈萍萍告别后就回落花别院。
马车晃晃悠悠，可一向对坐马车有心理阴影的李瑶兮今日愣是一声没吭，显然心思压根没在上面。
秋阳正盛，故马车的竹帘被放了下来。车内光线暗淡，仅有几缕阳光从车帘与车壁之间的缝隙内透了进来，打在了靠窗而坐的李瑶兮的侧脸上。在交错的光影里，她的容颜是模糊不清的，恍若镀了一层圣光的神明。
陈萍萍安静地望着她怅然若失又若有所思的认真模样，目光有如实质，冷硬而锐利。
人皆道，陈萍萍是最会玩弄人心的。
可直到如今，他才蓦然惊觉，自己的心已经被李瑶兮所左右了。
他明知自己不该如此，却始终无法完全遏制下这种冲动。
这不是一个好的迹象。
人一旦有了软处，就不再是坚不可摧的了。
陈萍萍歪着身子靠在软垫上。他表面上沉默着，心里却掀起了一番波澜。
李瑶兮无意间一转头，就看见陈萍萍没什么精神地倚着车壁，明显有些不对劲。
她吓了一跳，以为陈萍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差点就想喊老仆人停车。
等半个屁股都已经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李瑶兮才后知后觉地感觉什么地方不太对。
在其他方面冰雪聪明一点即透，可在恋爱方面就是转不过来弯的李瑶兮暗自头脑风暴了一阵之后，终于明白过味来。
她家萍萍，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李瑶兮一个激灵，一面心里暗道这次是真玩大了，一面主动往陈萍萍身边蹭了过去，讨好地没话找话道：“萍萍，我最近想在落花别院栽点荷花，你帮我找点种子来呗？”
陈萍萍抬首，对上她亮似星辰的双眸，漫不经心地应道：“嗯，我让老齐给你找。”
已经摸透了他的脾性的李瑶兮一看就知道他还在为刚刚的事耿耿于怀。她摸摸鼻子，想要开口解释，又觉得这样也太丢面子了。
想她李瑶兮一个根正苗红的二十一世纪有志青年，不抽烟不赌博，酒也偶尔才沾一口，就是稍微好点色怎么了？！
想来想去，李瑶兮决定把事情说清楚。
“喂，我和许寒归，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心里面把服软撒娇的话都想好了，可是一从嘴里冒出来就变了个味，语气怎么听着都像是命令。
李瑶兮又想了想，找补道：“我真的只是觉得他很帅，仅此而已。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平常就爱看看美男，嘿嘿……”
陈萍萍脸色稍霁，欲要说话。可偏偏在这时候，马车晃晃悠悠地停了。
老仆人掀开车帘，对陈萍萍道：“老爷，到陈园了。”
刚说完，他就猛然感到了两道冷得能杀人的视线。一抬眼，就看见李瑶兮和陈萍萍双双对他怒目而视。
老仆人打了个寒噤，心里琢磨着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这二位了。
陈萍萍和李瑶兮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心照不宣地对老仆人道：“继续开。”
“哎……嗯？这……”老仆人刚要应下，就觉得这个命令不太对劲。
这……这都到陈园了啊。
不过老仆人在陈萍萍身边伺候了多年，对老爷的脾性和心思已极为了解。
于是他当即恍然大悟，陈萍萍和李瑶兮肯定在闹别扭。
那怎么办？总不能凉拌啊。
废话，那就接着开呗！
“是！”老仆人机灵地答道，笑呵呵地出去了。
他是笑得挺开心，可车帘甫一放下，陈萍萍和李瑶兮就都耷拉下了脸。
李瑶兮假模假样地重重清了清喉咙，拧起黛眉问道：“陈萍萍，我刚才说的你到底听没听啊？”
她表面上埋怨着对方，可心里却一直在偷乐。
吃醋的陈萍萍真的好可爱诶！好想给他顺毛！
这样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破了功，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在陈萍萍错愕的眼神中，李瑶兮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对方的发顶上摩挲了几下，将他原本整整齐齐的头发都抚得有些蓬松了。
她越看陈萍萍越觉得可爱，眼睛都变得晶亮晶亮的，最后干脆趁他不注意猛地凑了上去，蜻蜓点水似地飞快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小下，随后开始计谋得逞地嘿嘿傻笑。
陈萍萍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勉强自持着皱眉望着李瑶兮，斥道：“胡闹台……当初陛下就不该封你当这个圣女。”
“随便喽，反正我只想当你陈萍萍的夫人……”李瑶兮魅惑地笑着，样子活像个勾引良家公子的女流氓。“你可是陈萍萍呀，我当然最最最最喜欢你了！”为了夸大这个“最”字，李瑶兮还拿手比划了一下。
陈萍萍看着她夸张的动作，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随即又故意拉下脸问道：“我看你是惦记着我这个院子吧！”
李瑶兮满脸都写着嫌弃，道：“你那破院子盖得那么丑，我才看不上呢！”
鉴察院算不上特别丑，可也绝对和艺术感不沾边。李瑶兮每次路过那四四方方的灰黑色建筑就纳闷，陈萍萍为什么要盖这么一个颜色又死板又单调的院子。可是当她兴致勃勃地向陈萍萍提出给鉴察院重新刷一遍漆的建议时，直接被陈萍萍头也不抬地回绝了。
就是这件事，让李瑶兮记恨至今。
似乎觉得“那么丑”三个字无法表达她的嫌弃，她又补充道：“就像……不对，是比神庙还丑！”
神庙的建筑风格和鉴察院差不多，也是高大方正的黑青色建筑。很明显，那里面的那个老头也是个呆板无趣的人。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他都不是人。
正想着再和陈萍萍唠点什么，李瑶兮忽然想起来，白念鸾还在落花别院里等着她。
“哎呦，把姓白的给忘了！”李瑶兮一拍手，道。“萍萍我先走了，晚上来蹭饭！”
马车开得不快，只是慢慢悠悠地绕着陈园转圈子。所以李瑶兮甚至没让老仆人停车，就掀开帘子自己蹦下去了。
李瑶兮着急见到白念鸾，一路上都几乎是用轻功飞回去的。至于进门的方式嘛……自然还是翻墙。
双脚甫一踏在朱红色围墙内的土地上，李瑶兮就双手叉腰，中气十足地喊道：“导演！我回来啦！”
一道素白身影闻声而至。李瑶兮一激动，差点又要冲上去挂在她身上。
“冷静，冷静。”白念鸾见势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心有余悸地道。
李瑶兮这小姑娘，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粘人呢？
两人在后园的水榭中对坐，无染走过来端上一盘瓜果，朝着李瑶兮眨眼一笑，便不知跑去哪里了。
李瑶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白念鸾好一阵，然后才不满地撅起嘴，问道：“你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来找我？”
“我去了南诏。”白念鸾面色平静如水地说道。
李瑶兮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道：“南、南诏有瘴气啊！”
“别大惊小怪，”白念鸾不甚满意地瞥她一眼，道。“你别忘了，我是有内力的。再说，我又不会愚蠢到亲自钻密林。”
李瑶兮还是不太放心，毕竟南诏的毒瘴可不是说着玩的。
白念鸾不理会她，继续道：“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你所谓的灵药，极有可能不存在。”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李瑶兮还是有点失望。她闷闷地点头，然后趴在了桌上，下巴枕在手背上。
白念鸾摸摸下巴，忽而问道：“我看陈萍萍气色不太好，怎么了？”
李瑶兮正想和白念鸾说几句羽尘的事，正好借着她的话，道：“在沙州缉拿污吏的时候，他中了一箭。”
不出李瑶兮所料，白念鸾丝毫没有流露出来哪怕一点点关切的神情。
“你没瞎凑热闹吧？”
李瑶兮骄傲地拍拍胸脯，道：“这哪叫凑热闹啊？我可解决了两个他们的人呢！”
白念鸾气恼地伸手拍在了李瑶兮的脑袋上，李瑶兮条件反射般地一缩头，躲过了她的“袭击”。
“下次你要是再冲动，我先砍了你！”白念鸾冷冷偏头，道。“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想护着陈萍萍？”
李瑶兮很无奈。不管她多少次告诉白念鸾她已经步入九品的事实，对方还是把她当武功只有三品不到的小毛孩。
虽然在白念鸾面前，李瑶兮的确算是个小孩子———白念鸾已经二十五岁了，比她足足大了九岁。
不过由于今天的重点不在这，李瑶兮也没有进一步深究。
“你知道羽尘么？”
白念鸾凤眼一挑，道：“又是哪个狗血仙侠剑剧里的女一？”
李瑶兮掌不住哈哈大笑，然后道：“陈萍萍的姐姐。”
白念鸾的眉毛清晰可见地皱了起来。
“你是说，陈萍萍，还有亲人？”
“现在没有了。”李瑶兮垂下眼睛，静静地说。
白念鸾也沉默了。良久之后，李瑶兮非常意外地听到了来自对方的一声轻叹。
“导演……”李瑶兮斟酌着开口，“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的到来……”
白念鸾抿起唇，须臾道：“即使没有你，陈萍萍也会发现，她是他的姐姐。所以，不是你的问题。”
“我明白，”李瑶兮注视白念鸾的双眸，道。“只是若有朝一日，我的存在让剧情向负面发展了，怎么办？”
“那也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世界的错。”白念鸾以极致的平静相对，道。“李瑶兮，这不是我们的世界，而是一个故事。故事本无对错，所谓对错，无非是为了自己，以及自己爱的人，而做出的抉择。
要想拯救一个人，就必须要牺牲更多人。
我们能做的，只是拼尽全力，少牺牲几个无辜者。”
“导演，你说话真的很像哲学家。”李瑶兮对她报以明媚一笑，道。
白念鸾置之不理，继续说教道：“现在你想一想，为什么原有的故事里没有记载羽尘这个人？”
李瑶兮口齿爽利，迅速答道：“对剧情推动没有作用的角色，当然不需要记载啊。要是人人都能分得几笔墨水的话，那书岂不是一辈子都写不完了？”
白念鸾点头，然后说道：“羽尘死了，你伤心么？”
“嗯……有一点，”李瑶兮收起笑意，道。“大概只是因为陈萍萍吧……”
白念鸾轻抬眼皮，唇角淡扬，道：“那就够了。”
李瑶兮讶然，道：“你又想教我什么道理？”
“永远不要把角色当木偶，当一串代码。”白念鸾以食指点着桌子，深深望着李瑶兮，道。“他们和我们一样，是有独立的意识和生命的。”
“不用你教，我都知道的！”李瑶兮将一颗饱满的葡萄扔进嘴里，略有得色地道。
“在这一点上，我似乎和你的母亲有很大分歧。”白念鸾的手指开始随意在桌上划着，说道。
“你知道我老妈？”李瑶兮更加惊讶。
白念鸾嗤笑，道：“中戏的学生，谁不知道编导系的朱教授啊。”
李瑶兮缩缩脖子，心想自己老妈还真是名声在外，居然连白念鸾都听过她的名字。
不过既然涉及到老妈，李瑶兮免不得要辩护一下。
于是她眨了眨晶亮的眼眸，道：“你也知道，我老妈是当编剧的。要是不狠一点，还怎么创作啊？”
白念鸾摆出冰块脸，道：“这就是她把角色当成卑贱的玩物的理由？”
李瑶兮对上白念鸾冷若寒冰的双眸，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心道本姑娘只能说到这了，老妈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谁料白念鸾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道：“不过我也承认，她是一位很优秀的编剧，也是一位负责任的教授。”
李瑶兮暗自松气，素手微扬，捋着方才因风而飘扬的墨发，笑道：“行，赶明等我回家，得跟老妈说说。”她又捏了一颗葡萄在纤纤手指间，道：“导演，待会去不去陈园蹭饭？”
“不去。”白念鸾想都没想，一口回绝道。
“那、那我以后可不叫你导演啦！”李瑶兮开始耍无赖。
白念鸾的唇角登时垂下来了。
“别人都是生怕爱人被抢了，你还愣把陈萍萍往我这推，我看你是傻。”她反唇相讥道。
李瑶兮忧伤地叹息，真诚地说道：“相信我，除了我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看上陈萍萍的。”
白念鸾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所以你去不去嘛？去不去去不去？”李瑶兮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地道。
“去，我去。”白念鸾烦躁地堵住耳朵，嚷道。
真是个吵闹的小姑娘，一刻都不消停。
“哦耶！”李瑶兮脆生生地拍了下手掌，喊道。“我去换身衣服！”
……
白念鸾以为，换衣服应该是一件很迅速的事。
在等了足足有一柱香时间，还不见李瑶兮的身影时，她才知道她错了。
待李瑶兮终于兴冲冲地跑出来后，白念鸾顿时觉得自己可能视力出问题了。
她绕着李瑶兮看了几圈，然后问道：“请问你这身衣服，与刚才的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啊！”李瑶兮不可思议地盯着白念鸾，道。“刚才那件是火红，现在的是嫣红。”
白念鸾无语。
“要去就赶紧的。”说罢，她直接拽着李瑶兮的袖子，就把她拖向了停在别院门口的马车。
“白念鸾，这衣服是本姑娘上周新做的！”李瑶兮生怕对方把自己的宝贝衣裙扯坏了，一边走一边道。
“叫导演。”
“本姑娘就不！”
“那我用力扯了啊……”
“别别，导演，以后都叫你导演。”
两人一路拌着嘴，在不知不觉中也就到了陈园。
“陈萍萍就住这儿？”白念鸾拧眉打量着华贵清雅的亭台楼阁，问道。
李瑶兮点点头，目光聚在边上池塘里已经枯萎衰败的荷叶荷花上。
白念鸾嘟囔了一句什么，似乎是不太满意陈萍萍奢华的生活作风。
李瑶兮不觉得有什么。陈萍萍这半辈子吃了太多苦了，如今这一切是他应得的。
不不不，应该说这个世界还亏欠他很多。
入秋之后，白昼也越来越短了。日头渐渐西坠下去，将那些个建筑的屋檐都镀上了一层金。
夕阳将陈萍萍身下的轮椅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来，如何也撕扯不开。他的膝上仍然搭着柔顺的羊毛毯子，枯瘦的双手交叠放于其上，那样稳定。李瑶兮不自禁地咧嘴笑了。每当有陈萍萍在身边，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轻松下来，肆无忌惮地做一切想做的事。
因为她深知，只要有陈萍萍在，她就永远是安全的。
这些日子天气渐凉，是而陈萍萍在鉴察院的院长服制外又披了一件玄色单衣。李瑶兮偷偷微笑，因为她最爱看陈萍萍穿黑色。
她熟稔而亲昵地握住轮椅，招手示意白念鸾跟上。
三个人，一红一黑一白，共同向着远处点上灯的屋宇走去。远远看上去，好不和谐。
陈园的厨子都是庆国顶好的，就连宫里的御厨与他们比起来都要逊色几分。每次李瑶兮来陈园吃饭，过后都要后悔自己吃得太多。
陈园的菜肴不在菜量，关键在品种。每种菜都不过几口的量，可因为种类实在太多，居然整整摆了一满桌。白念鸾见李瑶兮在自己旁边大快朵颐，犹豫少顷，最终也拿起筷子闷头吃饭。她的吃饭速度极快。李瑶兮才吃了半碗饭下去，她已经风卷残云一般结束了战斗。
“吧嗒”一声。白念鸾搁下筷子，倨傲地扯起嘴角对陈萍萍淡淡笑了一下，便自顾自地喝起了茶。
陈园里的茶都是江南产的雨前龙井。白念鸾为了打发时间，象征性地啜了几口，然后便放下了杯子。
李瑶兮看得出她很无聊，于是侧身附在她的耳边，故意问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白念鸾奇怪地瞟她一眼，又瞥一眼陈萍萍，道：“我觉得你脑袋有坑。”
李瑶兮吃瘪，别过头不再理她，转而继续对着陈萍萍犯花痴。似乎觉察了她的视线，陈萍萍眼中有一丝暖意闪过。
白念鸾在旁边望着这二位“眉目传情”，嘴角抽搐，将眼神又集中在了眼前还剩半杯的龙井上。
白念鸾看出她不愿多言，于是只是告诉她与陈萍萍告别后就回落花别院。
马车晃晃悠悠，可一向对坐马车有心理阴影的李瑶兮今日愣是一声没吭，显然心思压根没在上面。
秋阳正盛，故马车的竹帘被放了下来。车内光线暗淡，仅有几缕阳光从车帘与车壁之间的缝隙内透了进来，打在了靠窗而坐的李瑶兮的侧脸上。在交错的光影里，她的容颜是模糊不清的，恍若镀了一层圣光的神明。
陈萍萍安静地望着她怅然若失又若有所思的认真模样，目光有如实质，冷硬而锐利。
人皆道，陈萍萍是最会玩弄人心的。
可直到如今，他才蓦然惊觉，自己的心已经被李瑶兮所左右了。
他明知自己不该如此，却始终无法完全遏制下这种冲动。
这不是一个好的迹象。
人一旦有了软处，就不再是坚不可摧的了。
陈萍萍歪着身子靠在软垫上。他表面上沉默着，心里却掀起了一番波澜。
李瑶兮无意间一转头，就看见陈萍萍没什么精神地倚着车壁，明显有些不对劲。
她吓了一跳，以为陈萍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差点就想喊老仆人停车。
等半个屁股都已经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李瑶兮才后知后觉地感觉什么地方不太对。
在其他方面冰雪聪明一点即透，可在恋爱方面就是转不过来弯的李瑶兮暗自头脑风暴了一阵之后，终于明白过味来。
她家萍萍，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李瑶兮一个激灵，一面心里暗道这次是真玩大了，一面主动往陈萍萍身边蹭了过去，讨好地没话找话道：“萍萍，我最近想在落花别院栽点荷花，你帮我找点种子来呗？”
陈萍萍抬首，对上她亮似星辰的双眸，漫不经心地应道：“嗯，我让老齐给你找。”
已经摸透了他的脾性的李瑶兮一看就知道他还在为刚刚的事耿耿于怀。她摸摸鼻子，想要开口解释，又觉得这样也太丢面子了。
想她李瑶兮一个根正苗红的二十一世纪有志青年，不抽烟不赌博，酒也偶尔才沾一口，就是稍微好点色怎么了？！
想来想去，李瑶兮决定把事情说清楚。
“喂，我和许寒归，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心里面把服软撒娇的话都想好了，可是一从嘴里冒出来就变了个味，语气怎么听着都像是命令。
李瑶兮又想了想，找补道：“我真的只是觉得他很帅，仅此而已。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平常就爱看看美男，嘿嘿……”
陈萍萍脸色稍霁，欲要说话。可偏偏在这时候，马车晃晃悠悠地停了。
老仆人掀开车帘，对陈萍萍道：“老爷，到陈园了。”
刚说完，他就猛然感到了两道冷得能杀人的视线。一抬眼，就看见李瑶兮和陈萍萍双双对他怒目而视。
老仆人打了个寒噤，心里琢磨着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这二位了。
陈萍萍和李瑶兮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心照不宣地对老仆人道：“继续开。”
“哎……嗯？这……”老仆人刚要应下，就觉得这个命令不太对劲。
这……这都到陈园了啊。
不过老仆人在陈萍萍身边伺候了多年，对老爷的脾性和心思已极为了解。
于是他当即恍然大悟，陈萍萍和李瑶兮肯定在闹别扭。
那怎么办？总不能凉拌啊。
废话，那就接着开呗！
“是！”老仆人机灵地答道，笑呵呵地出去了。
他是笑得挺开心，可车帘甫一放下，陈萍萍和李瑶兮就都耷拉下了脸。
李瑶兮假模假样地重重清了清喉咙，拧起黛眉问道：“陈萍萍，我刚才说的你到底听没听啊？”
她表面上埋怨着对方，可心里却一直在偷乐。
吃醋的陈萍萍真的好可爱诶！好想给他顺毛！
这样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破了功，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在陈萍萍错愕的眼神中，李瑶兮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对方的发顶上摩挲了几下，将他原本整整齐齐的头发都抚得有些蓬松了。
她越看陈萍萍越觉得可爱，眼睛都变得晶亮晶亮的，最后干脆趁他不注意猛地凑了上去，蜻蜓点水似地飞快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小下，随后开始计谋得逞地嘿嘿傻笑。
陈萍萍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勉强自持着皱眉望着李瑶兮，斥道：“胡闹台……当初陛下就不该封你当这个圣女。”
“随便喽，反正我只想当你陈萍萍的夫人……”李瑶兮魅惑地笑着，样子活像个勾引良家公子的女流氓。“你可是陈萍萍呀，我当然最最最最喜欢你了！”为了夸大这个“最”字，李瑶兮还拿手比划了一下。
陈萍萍看着她夸张的动作，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随即又故意拉下脸问道：“我看你是惦记着我这个院子吧！”
李瑶兮满脸都写着嫌弃，道：“你那破院子盖得那么丑，我才看不上呢！”
鉴察院算不上特别丑，可也绝对和艺术感不沾边。李瑶兮每次路过那四四方方的灰黑色建筑就纳闷，陈萍萍为什么要盖这么一个颜色又死板又单调的院子。可是当她兴致勃勃地向陈萍萍提出给鉴察院重新刷一遍漆的建议时，直接被陈萍萍头也不抬地回绝了。
就是这件事，让李瑶兮记恨至今。
似乎觉得“那么丑”三个字无法表达她的嫌弃，她又补充道：“就像……不对，是比神庙还丑！”
神庙的建筑风格和鉴察院差不多，也是高大方正的黑青色建筑。很明显，那里面的那个老头也是个呆板无趣的人。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他都不是人。
正想着再和陈萍萍唠点什么，李瑶兮忽然想起来，白念鸾还在落花别院里等着她。
“哎呦，把姓白的给忘了！”李瑶兮一拍手，道。“萍萍我先走了，晚上来蹭饭！”
马车开得不快，只是慢慢悠悠地绕着陈园转圈子。所以李瑶兮甚至没让老仆人停车，就掀开帘子自己蹦下去了。
李瑶兮着急见到白念鸾，一路上都几乎是用轻功飞回去的。至于进门的方式嘛……自然还是翻墙。
双脚甫一踏在朱红色围墙内的土地上，李瑶兮就双手叉腰，中气十足地喊道：“导演！我回来啦！”
一道素白身影闻声而至。李瑶兮一激动，差点又要冲上去挂在她身上。
“冷静，冷静。”白念鸾见势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心有余悸地道。
李瑶兮这小姑娘，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粘人呢？
两人在后园的水榭中对坐，无染走过来端上一盘瓜果，朝着李瑶兮眨眼一笑，便不知跑去哪里了。
李瑶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白念鸾好一阵，然后才不满地撅起嘴，问道：“你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来找我？”
“我去了南诏。”白念鸾面色平静如水地说道。
李瑶兮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道：“南、南诏有瘴气啊！”
“别大惊小怪，”白念鸾不甚满意地瞥她一眼，道。“你别忘了，我是有内力的。再说，我又不会愚蠢到亲自钻密林。”
李瑶兮还是不太放心，毕竟南诏的毒瘴可不是说着玩的。
白念鸾不理会她，继续道：“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你所谓的灵药，极有可能不存在。”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李瑶兮还是有点失望。她闷闷地点头，然后趴在了桌上，下巴枕在手背上。
白念鸾摸摸下巴，忽而问道：“我看陈萍萍气色不太好，怎么了？”
李瑶兮正想和白念鸾说几句羽尘的事，正好借着她的话，道：“在沙州缉拿污吏的时候，他中了一箭。”
不出李瑶兮所料，白念鸾丝毫没有流露出来哪怕一点点关切的神情。
“你没瞎凑热闹吧？”
李瑶兮骄傲地拍拍胸脯，道：“这哪叫凑热闹啊？我可解决了两个他们的人呢！”
白念鸾气恼地伸手拍在了李瑶兮的脑袋上，李瑶兮条件反射般地一缩头，躲过了她的“袭击”。
“下次你要是再冲动，我先砍了你！”白念鸾冷冷偏头，道。“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想护着陈萍萍？”
李瑶兮很无奈。不管她多少次告诉白念鸾她已经步入九品的事实，对方还是把她当武功只有三品不到的小毛孩。
虽然在白念鸾面前，李瑶兮的确算是个小孩子———白念鸾已经二十五岁了，比她足足大了九岁。
不过由于今天的重点不在这，李瑶兮也没有进一步深究。
“你知道羽尘么？”
白念鸾凤眼一挑，道：“又是哪个狗血仙侠剑剧里的女一？”
李瑶兮掌不住哈哈大笑，然后道：“陈萍萍的姐姐。”
白念鸾的眉毛清晰可见地皱了起来。
“你是说，陈萍萍，还有亲人？”
“现在没有了。”李瑶兮垂下眼睛，静静地说。
白念鸾也沉默了。良久之后，李瑶兮非常意外地听到了来自对方的一声轻叹。
“导演……”李瑶兮斟酌着开口，“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的到来……”
白念鸾抿起唇，须臾道：“即使没有你，陈萍萍也会发现，她是他的姐姐。所以，不是你的问题。”
“我明白，”李瑶兮注视白念鸾的双眸，道。“只是若有朝一日，我的存在让剧情向负面发展了，怎么办？”
“那也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世界的错。”白念鸾以极致的平静相对，道。“李瑶兮，这不是我们的世界，而是一个故事。故事本无对错，所谓对错，无非是为了自己，以及自己爱的人，而做出的抉择。
要想拯救一个人，就必须要牺牲更多人。
我们能做的，只是拼尽全力，少牺牲几个无辜者。”
“导演，你说话真的很像哲学家。”李瑶兮对她报以明媚一笑，道。
白念鸾置之不理，继续说教道：“现在你想一想，为什么原有的故事里没有记载羽尘这个人？”
李瑶兮口齿爽利，迅速答道：“对剧情推动没有作用的角色，当然不需要记载啊。要是人人都能分得几笔墨水的话，那书岂不是一辈子都写不完了？”
白念鸾点头，然后说道：“羽尘死了，你伤心么？”
“嗯……有一点，”李瑶兮收起笑意，道。“大概只是因为陈萍萍吧……”
白念鸾轻抬眼皮，唇角淡扬，道：“那就够了。”
李瑶兮讶然，道：“你又想教我什么道理？”
“永远不要把角色当木偶，当一串代码。”白念鸾以食指点着桌子，深深望着李瑶兮，道。“他们和我们一样，是有独立的意识和生命的。”
“不用你教，我都知道的！”李瑶兮将一颗饱满的葡萄扔进嘴里，略有得色地道。
“在这一点上，我似乎和你的母亲有很大分歧。”白念鸾的手指开始随意在桌上划着，说道。
“你知道我老妈？”李瑶兮更加惊讶。
白念鸾嗤笑，道：“中戏的学生，谁不知道编导系的朱教授啊。”
李瑶兮缩缩脖子，心想自己老妈还真是名声在外，居然连白念鸾都听过她的名字。
不过既然涉及到老妈，李瑶兮免不得要辩护一下。
于是她眨了眨晶亮的眼眸，道：“你也知道，我老妈是当编剧的。要是不狠一点，还怎么创作啊？”
白念鸾摆出冰块脸，道：“这就是她把角色当成卑贱的玩物的理由？”
李瑶兮对上白念鸾冷若寒冰的双眸，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心道本姑娘只能说到这了，老妈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谁料白念鸾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道：“不过我也承认，她是一位很优秀的编剧，也是一位负责任的教授。”
李瑶兮暗自松气，素手微扬，捋着方才因风而飘扬的墨发，笑道：“行，赶明等我回家，得跟老妈说说。”她又捏了一颗葡萄在纤纤手指间，道：“导演，待会去不去陈园蹭饭？”
“不去。”白念鸾想都没想，一口回绝道。
“那、那我以后可不叫你导演啦！”李瑶兮开始耍无赖。
白念鸾的唇角登时垂下来了。
“别人都是生怕爱人被抢了，你还愣把陈萍萍往我这推，我看你是傻。”她反唇相讥道。
李瑶兮忧伤地叹息，真诚地说道：“相信我，除了我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看上陈萍萍的。”
白念鸾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所以你去不去嘛？去不去去不去？”李瑶兮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地道。
“去，我去。”白念鸾烦躁地堵住耳朵，嚷道。
真是个吵闹的小姑娘，一刻都不消停。
“哦耶！”李瑶兮脆生生地拍了下手掌，喊道。“我去换身衣服！”
……
白念鸾以为，换衣服应该是一件很迅速的事。
在等了足足有一柱香时间，还不见李瑶兮的身影时，她才知道她错了。
待李瑶兮终于兴冲冲地跑出来后，白念鸾顿时觉得自己可能视力出问题了。
她绕着李瑶兮看了几圈，然后问道：“请问你这身衣服，与刚才的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啊！”李瑶兮不可思议地盯着白念鸾，道。“刚才那件是火红，现在的是嫣红。”
白念鸾无语。
“要去就赶紧的。”说罢，她直接拽着李瑶兮的袖子，就把她拖向了停在别院门口的马车。
“白念鸾，这衣服是本姑娘上周新做的！”李瑶兮生怕对方把自己的宝贝衣裙扯坏了，一边走一边道。
“叫导演。”
“本姑娘就不！”
“那我用力扯了啊……”
“别别，导演，以后都叫你导演。”
两人一路拌着嘴，在不知不觉中也就到了陈园。
“陈萍萍就住这儿？”白念鸾拧眉打量着华贵清雅的亭台楼阁，问道。
李瑶兮点点头，目光聚在边上池塘里已经枯萎衰败的荷叶荷花上。
白念鸾嘟囔了一句什么，似乎是不太满意陈萍萍奢华的生活作风。
李瑶兮不觉得有什么。陈萍萍这半辈子吃了太多苦了，如今这一切是他应得的。
不不不，应该说这个世界还亏欠他很多。
入秋之后，白昼也越来越短了。日头渐渐西坠下去，将那些个建筑的屋檐都镀上了一层金。
夕阳将陈萍萍身下的轮椅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来，如何也撕扯不开。他的膝上仍然搭着柔顺的羊毛毯子，枯瘦的双手交叠放于其上，那样稳定。李瑶兮不自禁地咧嘴笑了。每当有陈萍萍在身边，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轻松下来，肆无忌惮地做一切想做的事。
因为她深知，只要有陈萍萍在，她就永远是安全的。
这些日子天气渐凉，是而陈萍萍在鉴察院的院长服制外又披了一件玄色单衣。李瑶兮偷偷微笑，因为她最爱看陈萍萍穿黑色。
她熟稔而亲昵地握住轮椅，招手示意白念鸾跟上。
三个人，一红一黑一白，共同向着远处点上灯的屋宇走去。远远看上去，好不和谐。
陈园的厨子都是庆国顶好的，就连宫里的御厨与他们比起来都要逊色几分。每次李瑶兮来陈园吃饭，过后都要后悔自己吃得太多。
陈园的菜肴不在菜量，关键在品种。每种菜都不过几口的量，可因为种类实在太多，居然整整摆了一满桌。白念鸾见李瑶兮在自己旁边大快朵颐，犹豫少顷，最终也拿起筷子闷头吃饭。她的吃饭速度极快。李瑶兮才吃了半碗饭下去，她已经风卷残云一般结束了战斗。
“吧嗒”一声。白念鸾搁下筷子，倨傲地扯起嘴角对陈萍萍淡淡笑了一下，便自顾自地喝起了茶。
陈园里的茶都是江南产的雨前龙井。白念鸾为了打发时间，象征性地啜了几口，然后便放下了杯子。
李瑶兮看得出她很无聊，于是侧身附在她的耳边，故意问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白念鸾奇怪地瞟她一眼，又瞥一眼陈萍萍，道：“我觉得你脑袋有坑。”
李瑶兮吃瘪，别过头不再理她，转而继续对着陈萍萍犯花痴。似乎觉察了她的视线，陈萍萍眼中有一丝暖意闪过。
白念鸾在旁边望着这二位“眉目传情”，嘴角抽搐，将眼神又集中在了眼前还剩半杯的龙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