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江夫人只将她视如空气,不屑和一个有病之人纠缠,只吩咐旁人赶紧把她拖下去,这下瞧出来了。这凌烟分明有备而来,脑子清醒得很,存心要叫他们丢这个人,忍不住又惊又恨:“你今天是存心来这里闹事的,是不是?!”

    凌烟茫然道:“她偷抢我的东西,我来讨回,这也叫闹事吗?”

    这么多双双眼睛在看,打不得,又赶不走,江夫人一口恶气卡在喉中,只得强行圆场:“什么偷,什么抢?说得这样难听,自家人和自家人,不过是借来看看罢了。阿苏是你的妹妹,拿你几样东西又怎么了?难道连点小器玄都舍不得?又不是不还你。”

    林家那几名少年面面相觑。这种从小在仙门世家长大的公子,耳濡目染者皆是风花雪月,多半从来没见过这种闹剧,更没听过这等高见。凌烟心中狂笑,伸手道:“那你还吧。”

    江南苏当然还不出来,早扔的扔、拆的拆了,就算还的出来,也不甘心还。她脸色铁青地叫了一声:“阿娘!”用眼色冲她发威你就让他这样欺辱我?

    江夫人瞪她一眼,要她别把场面搅得越发难看。谁知,凌烟又道:“她不光不该偷我的东西,更不该夜半三更去偷。谁不知道,本小姐可是喜欢女人的,她不知道害臊,我还知道瓜田李下呢!”

    江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大声道:“乡亲父老面前说什么话!真是不要脸,阿苏可是你表妹!”

    论起撒野,凌烟乃是一把好手。从前撒也要撒得顾及家教身份,可如今反正她是个疯子,还要什么脸,直接撒泼便是了,怎么痛快怎么来,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她知道自己是我表妹还不避嫌,究竟是谁更不要脸?!你自己不要就算了,可别坏我清白啊!”

    江南苏大叫一声,抡起椅子就砸。凌烟见她终于炸了,一骨碌爬起来就躲,那椅子砸到地面散了架。东堂三层外三层围着的闲杂人等原本都在幸灾乐祸今遭江家丢人丢大了,一砸起来,全都作鸟兽散。凌烟便往林家那几名几乎看呆了的少年躲过去,嚷嚷道:“都看见了吧?看见了吧?偷东西的还打人,丧尽天良啦!”

    凌烟要追过去扑打他,为首那少年忙拦下了他,道:“有话好说。”

    江夫人见这少年有意要护这疯子,心中忌惮,勉强笑道:“这个是我妹子的女儿,这儿、有些不好使。江家人人都知道他是个疯子,常说些怪话,不能当真的。仙师千万……”话音未落,凌烟从这少年背后探出个头来,瞪眼道:“谁说我的话不能当真?谁今后再偷我的东西一下试试,偷一次我砍他一只手!”

    江南苏原本被她父亲按住了,一听又要发作。凌烟游鱼一般地蹿了出去。那少年忙挡在门口,转移话题,满脸严肃地说起正事:“那今晚便借贵府西院一用。先前我所说的请千万记住,傍晚以后,紧闭门户,不要再出来走动,更不要靠近那间院子。”

    江夫人气得发抖,道:“是,有劳,有劳……”莫子渊不可置信道:“妈!那疯子在人前这样污蔑我,就这么算了?!你说过的,你说他不过就是个……”

    江夫人喝道:“闭嘴。有什么话不能回去再说!”

    江南苏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丢过这样的脸,还被母亲骂了几句,满心愤恨,暗想:“这疯子今晚死定了!”

    凌烟发完疯,出了江家大门,在江家抛头露面溜了一圈,惊走路人无数,她却乐在其中,开始体会到身为一个疯子的乐趣,连带对自己的吊死鬼妆也满意起来,有些舍不得洗掉了。她整整头发,一瞥手腕,伤痕没有任何淡化好转的迹象。即是说,出一通气这样轻微的报复,果然不被献舍禁术所承认。

    难道还真要他灭了江家的门?

    老实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凌烟晃回了江家西院。那几名林家子弟都站在屋顶和墙檐上,肃然商议着什么。

    虽然围剿她的世家里有林氏一份大头,但那时候这些小辈要么没出生,要么才几岁,嫌恶也嫌不到他们头上。凌烟便驻足围观,看看他们如何行事。看着看着,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怎么那几面立在屋顶和墙檐迎风招展的黑旗,这么眼熟?

    这种旗子名叫“聚魂旗”,如插在某个活人身上,将会把一定范围内的阴灵、冤魂、凶尸、邪祟都吸引过去,只攻击这名活人。由于被插旗者仿佛变成了活生生的靶子,所以又称“靶旗”。也可以插在房子上,但房子里必须有活人,那么攻击范围就会扩大至屋子里的所有人。因为插旗处附近一定阴气缭绕,仿佛黑风盘旋,也被叫做“黑风旗”。他们在西院布置旗阵,并让旁人不得靠近,必然是想将走尸引到此处,一网打尽。

    至于为什么眼熟……能不眼熟吗。聚魂旗的制造者,正是她啊!

    看来修真界纵使对她喊打喊杀,对她做的东西却是照用不误的。

    一名站在屋檐上的弟子见她围观,道:“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虽然是驱赶,却是好意,语气也和江家仆人大为不同。凌烟趁其不备,跳起来一把摘下一只旗子。

    那名弟子大惊,跳下墙去追她:“别乱动,这不是你该拿的东西!”

    凌烟边跑边嚷,披头散发,手舞足蹈,真是个十足的疯子:“不还!不还!我要这个!我要!”

    那名弟子两步便追上了她,揪着她胳膊道:“还不还?不还我打你了!”

    凌烟抱着旗子死不放手,那名为首的少年本来在布置旗阵,被这边惊动了,也轻飘飘跳下屋檐来,道:“景仪,算了,好好拿回来就是,何必跟她计较。”

    淋仪道:“淋思我又没真打她!你看看她,她把旗阵弄得一团糟!”

    拉拉扯扯间,凌烟已迅速检查完了手里这面聚魂旗。纹饰画法正确,咒文也不缺,并无错漏,使用起来不会有差池。只是画旗的人经验不足,画出来的纹咒只能吸引最多五里之内的邪祟和走尸,不过,也够用了,江家这种小地方哪能有什么凶残的阴魂走尸。

    淋思对她微笑道:“天快黑了,这边马上要抓走尸了,夜里危险,你还是快回屋去吧。”

    凌烟打量这少年一番,见他斯文秀雅,仪表不俗,嘴角浅浅噙笑,是棵十分值得喝彩的好苗子,心中赞许。此子旗阵布置得井井有条,家教也当真不错。不知道林家那种古板扎堆的地方,是谁能带出这样的后辈。

    淋思又道:“这面旗……”不等他说完,凌烟便把召阴旗扔到地上,哼道:“一面破旗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我画的比你们好多了!”

    她扔完拔腿就跑,几名仍倚在屋顶上看热闹的少年听她大言不惭,笑得险些从屋檐上跌下来。淋仪也气得笑了,捡起那面召阴旗道:“真是个疯子!”

    凌烟继续游手好闲地晃了两圈,才晃回那间小院子。

    门闩已断,满地狼藉无人收拾,她视如不见,在地上拣了块干净点的地方,继续打坐。

    谁知,这一坐还没坐到天亮,外界便有阵阵喧哗把她从冥想状态拉了出来。

    一阵杂乱的脚步混着哭号、惊叫声迅速靠近。凌烟听见几句话反复重复:“冲进去,直接拖出来!”

    “报官!”

    “报什么官,蒙头打死!”

    她睁开眼,几名家仆已闯了进来。

    整个院子火光通明,有人高声叫道:“把这个杀人的疯子拖去大堂,让她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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