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雨山岛,夏天。

    一座新坟前。

    南絮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然后缓缓蹲了下去。云深站在她身后,左手牵着一个孩子,右手还抱着一个。

    原来那是一张巨大的丝绢画,铺展开来,是二十年前天阶殿的梨花树下:父王和哥哥腰间佩剑,母后脖子上的珍珠圆润闪耀,妹妹玉泽一脸懵懂地露出侧脸,而南絮则一身白裙,眼里充满了迫不及待的欢欣。“幸福即将开始”——她的眼神这么说。

    “真的要烧掉吗?”云深问。

    “嗯,当时就是为了母亲才把这幅画带出来的。如今,既然她也过去那边了……”

    火焰一点点蔓延,吞噬了丝绸的衣裙、发光的宝剑、乃至熟悉的眉眼。那些笑容很快就卷曲、焦黑到看不清了,然后化烟化灰、散入天际。布面空间上的大家,一个个都离开了,如今只有自己还活在世上。南絮眼看着画布最边缘的梨花也终于燃尽,终于起身拍了拍手。

    果然,小女儿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要娘亲,要娘亲——”

    那天武馆终于迎来了夏休,早早关了门。他们把孩子托付给相熟的邻居,像往年一样准备出门。

    “不要,这次必须带我去!我都十岁了。”

    “别吵,至少还得再等五年。你在家里,照看妹妹,做做功课。等回来了给你带好吃的——”云深半哄半骗地终于把长子应付完毕。关上门离开时,在缝隙里最后看了一眼南絮前年画的钟山雪落图。

    两人走去码头的一路上,不断遇到有徒弟问候:“师父,师娘好!”

    那时云深刚准备去揽南絮的腰,答应地颇有些不自然。等人走了,难免被一阵取笑:“云深哥哥,你下回真得注意点。刚才还好没叫出口——要是被徒弟知道了,你还天天宝贝宝贝地叫我,一定会笑话死你的。”

    “那有什么?”云深还是搂了上去,“宝贝,我可不是光教他们格斗功夫,也教做人的。发乎内心,诚挚的爱称,还能增进感情呢,有什么不对?”

    南絮笑了笑,“真拿你没办法。”

    上了船,几乎没什么人,一路风平浪静。云深不知什么时候采了一支荷花,快要靠岸的时候才递给南絮。她低头一看,那是一朵还没全开的粉荷,但每一瓣竟已被折的好好的,变成满开了。笑着接过来,四目相对间,许多往事像脚下的流水般,悄无声息地流过去了。但怎么会这样呢?他们意识到彼此都没有改变一分一毫:从他们开始向对方裸露灵魂的那一刻起,就不再会有改变了。

    牵手完全是无意识的,就像彼此微笑一样。出了岛下了船,终于又踏上了烟扎国大陆热烈的土地。买了两匹马,开始四处云游,有的时候有访友寻花的目的地,有的时候只是随意地走到哪算哪。

    十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原先记忆里的城市、道路都变了,有时连河流都认不出来。因而,他们到达那里时,内心毫无准备。

    蓝天白云,微风拂面,眼前是一大片墨绿色的麦田,一望无际。骑马走在中间,听见麦子发出哗哗的声响,绿海中泛起银色的波纹,叫人不由地神清气爽。南絮回头看云深,肆意地笑着:“我突然想起一句诗来——”

    “什么?”

    “白日放歌须纵马,青春作伴好还乡”。

    就在这时,绿色的麦浪中有一缕金光闪耀,晃人眼睛。云深不知何时已跑到前面去了,神情也严肃起来。当南絮赶上去时,他用手指了指不远处,平整的麦田一角有什么东西凸起着,正是那金光闪耀的来源。

    一个尖顶,一座铜钟,一片片灿烂的琉璃碎瓦——两人互看一眼,没有错,那是启明楼的塔顶,天阶殿过去的至高点。如今,只有残骸在青青麦丛中偶尔闪着光。

    “真让你说对了。”

    “什么?”

    “青春作伴好——还乡啊。”

    一阵风吹来,碧波千顷。是啊,这里是被抛弃、被忘记的故乡。但记忆里的亭台楼阁都已消失,台阶、帘幔、神像还有宫人造型的香炉都不见了。跑马场的跑道也没了影子,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田野,供人尽情驰骋。

    百感交集,他们在那久久如铜像伫立着,与残骸对视,在脑海里重现着它往日光辉灿烂的样子。

    “没事,你可以为它们画一幅画。”

    “那你呢?是不是在想,这里的麦子磨成粉做饼会不会特别香?”

    相视而笑,铜像又变成了活人,一黑一白的马儿载着天阶殿的儿女,终于还是离开了这片麦田。

    又一阵风吹麦浪,每一株麦子都挺直了腰杆,奋力向上生长。他们从不过问身边那些残骸有怎样坚硬、光辉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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