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第二天，云深依然没有看到南絮的影子。
风特别大，他牵着马，来到一处山洞歇脚。眼看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彤云密布，可能到傍晚就要落雪了吧。
就算很想要忽略，但一路上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微弱但喋喋不休，此刻简直是清晰无比地回荡在山洞中：“其实还没彻底结束，就算没有了玉玺，就算被发现她的身份……还有像晚市、春生这样的亲信，有一路跟着你打拼过来的将士，有这双拿惯了刀枪剑戟的手。一切还来得及——”
云深有些心烦，挥了挥手，想要这声音停下，但并不奏效。
“你非要去找她，就去找吧，我不拦着。还是那句话，不矛盾，等找到了人，再重整旗鼓也来得及。放心，她离不开你——”
“闭嘴！”一拳砸在墙壁上，那声音伴随着老鼠或者其他动物的逃跑终于消失了。马儿拴在一旁，朝他甩甩尾巴，湿润的眼睛里竟都是怜悯。他躺了下来，在呼啸的风声中，望着凹凸不平的岩顶，不得不重新思考“权力”这个东西。
离开南絮的五年里，他对其他女人敬而远之，以至于曾经被林忘怀疑是不是生理上出了什么问题。就算这样，也没发疯，大概是因为他和权力建立了越来越深的关系。确实，这是一个好东西，有的时候称得上美妙。
开口说一句话，便能驱动千万人的手脚往同一个方向移动；一个手势，就决定了台下瑟瑟发抖的人的生死；调兵遣将，一切好像都是握在自己手中的棋子；周围众人信任、仰望乃至讨好的目光……
银杏别院能那么快建起来，难道不是因为权力？提供给南絮的衣食用度，哪一样都不是自己亲自去做的，终归还是权力。南絮似乎是一个不为权力所动的人，至少并不留恋权力。那是因为她生来就有了，觉得理所应当，以至于并不能察觉出其中甘美异常的味道。
但对于云深这样的人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他苦于自己的无力太久太久了。
从出生开始便跟着父母不停地搬家流窜，那是因为教养坊有着追踪叛逃驽伊士的权力；被迫去练习格斗，上决斗台，那是因为贵族们有观赏驽伊士决斗而死的权力；王主事把他绑上马车，带离寒山寺并最终活埋，也是因为她有这么做的权力。
更不用提那些为了南絮，在天阶殿忍气吞声的日子了。文武百官的斜眼相看，寒木的步步紧逼，夜里避人耳目的短暂幽会，祁庆安平静外表下的阴狠计谋——就算打起十二分精神还是只能任人欺凌的日子，像一场漫长的噩梦。
忽然理解了那个讨厌的声音，只是由于太过害怕，而坚信必须攥紧权力不放手吧。好像一旦丢掉，就会再次被投进那个噩梦中。对于春荣的来信，自己反应那么大，其实也有这个原因。“你能怎么样？不过就是自我感动地拉着南絮受更多苦而已。”他过去说的话，云深始终记得。
这瞬间，他忽然明白，五年前那个所谓的误会只是借口——听到南絮对祁庆安说出那些话，他真的相信那是她的真心吗？不见得，但因为自己内心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来不及做任何辨别和分析，就瞬间接受了。
“只是些花前月下的小伎俩，最终我还是需要一个能遮风挡雨、有力量的男人”。并不是南絮，而是他自己，从内心察觉到，必须变得更有力量才行。所以，就算没有那个误会，或许再多磨蹭几个月？最终，他还是会离开的。
翻了个身，外面的杂草哗哗地拍打着洞口，看样子风真的要刮一整夜了。南絮现在，会在哪呢？想到她，心湖瞬间平静下来，如一面镜子。伸出手，去摸眼前那张幻影的脸，从额头到鼻梁、唇珠、下巴。
毫无预兆地，多年前的场景浮现眼前。她肯定是不记得了，甚至云深也以为自己早忘了。但此时他发现，或许自己对权力的真正渴望，正是从那一刻开始萌芽的。
当时他们刚从繁城回来，相处模式有些怪异，时而亲密时而疏远。现在想想，大概那正是从一种状态进入另一种状态的过度阶段，由于不稳定，而时时充满着紧张感。
那天早上很冷，两人走在湖边说着什么，口里冒出白烟，一路所见清霜如雪。谈话应该没什么重要内容，但南絮似乎是急着出来，忘记披上外袍了。她边走边摩挲着手臂，脖子也缩了起来，指尖在晨曦的光线下泛出淡淡的红色。
“还以为在繁城啊？怎么不多穿点？”
“在屋里没感觉这么冷，就忘记了。”
她抬头笑了，盯着他身上的浅色裘衣，眼神中暗流涌动。云深顿时浑身燥热，再傻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只需要解开扣子，脱掉裘衣然后拎起来悬空一段距离，再覆盖到她的肩膀上，将人整个包裹住就行。他算得上有眼色，特别是在面对女孩子时，这种事做过不少回了。不仅仅是熟悉的千羽，其他人也有过——这几乎可以算是一种单纯的“帮助”行为。
但不知为何，面对南絮，他觉得这件事有了些特殊意义。衣服是沾染了自己体温和气味的东西，如果要脱下来再给她穿上，怎么想都有了一种私密的、融合的暧昧感。一边这么想着热血上涌的同时，手上却根本动弹不得。
“不敢”，是这种心情没错。不管当时他在驽伊士中多么叛逆，不管怎么每天琢磨着逃跑，怎么在南絮面前逞强装酷，就是被“不敢”的心情狠狠压制住，手都抬不起来。
于是直到南絮期待的目光暗了下去，他始终没能做出任何行动。“那，早点回去添件衣服吧。”
“好吧，我这就回去了。”她果然扭头就走，寒风中裙摆和发丝轻轻扬起。
望着那背影，他第一次在心里承认自己只是一个“驽伊士”。并且意识到，原来已经对过于遥远和高贵的，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产生了幻想。
从回忆里抽身回来，云深摇摇头，既想嘲笑当时自己的笨拙，又忍不住想安抚那份脆弱的心情——一件没披上的外套，原来在他心里挂了这么多年。
早上，风仍旧从洞口灌进来，呜呜作响。他睁开眼坐起来，揉揉眼睛，感觉袖口处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想起来了，之前袖口有些开线，南絮觉得好玩要自己来补，最后虽然补地不好，但说是作为补偿多绣了一朵花给他。
可不是嘛？此刻，一朵歪歪斜斜的梅花，正横亘在袖口上。一时间，思念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痛得他无法呼吸。
五年的时光好像只是一瞬间，又回到了离开天阶殿到处流浪的时候。在不知名的地方醒来，听见风声，然后就会想起那个名字，喉头发紧，身体蜷缩着、震颤不已。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烦人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好像已溶解在昨夜的梦里。
爬起来，牵着马，继续上路。半路下了雪，纷纷扬扬，虽然更不方便了些，但美极了，她想必会喜欢。前路茫茫，黑色的世界渐渐变白。他第一次想要相信所谓“上天的指引”，第一次真诚地对天空祈祷：让我快点找到她吧。
马蹄踩在地上已经有明显的印子了。望着那深深浅浅的痕迹，吹着冷风，耳边竟又响起哥哥林忘的话。“孰重孰轻，难道你真的分不清吗？”这虽然是个问句，但林忘问的时候眼神斩钉截铁，仿佛料定了和他一起的那个目标是更重的。
南絮走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还没有分别时，十指相扣的温存里，她犹犹豫豫，抬起头又低下，始终没敢问出口的，大概也是同样的问题吧。虽然行为与林忘相反，但料想倒是一致的。她不敢问，因为惯来不舍得把他逼到墙角，但更本质的还是因为害怕。害怕自己是被比下去、被放弃的那一个。
那个时候，他没有回答林忘——这么多年过去，逃避始终是自己最惯用的伎俩。逃避这个问题本身，逃避哥哥的眼神，就像用那句“我为什么不能都得到呢”来堵住南絮的嘴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段陡坡，风雪来的更猛烈了，牵着马逆风往上走颇有些困难。终于上来了，他喘着气，看见白茫茫的天地之间，一座小屋伶仃地立着。一个人影刚从门里走出来，往远处走去。他心内一颤，松开马的缰绳，独自追了上去。
追逐持续了一段时间，回过神来眼前已是一片洁白的平原，不远处可以俯瞰繁华城镇的千万屋瓦。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走了？”
那人回过头来，蹙着眉，雪白的侧脸上几缕黑发颤动。那片朱唇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彩色，轻轻开启：“我不是一个人。”南絮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风声呼啸裹挟着雪片，划出蜿蜒的多重线条，在眼前盘旋而过。全世界都空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不。我是来跟你一起走的。”
洁白无瑕的雪原上，交错的两行脚印清晰可见。一只鹰在头顶飞过，如果它分心朝下望的话，就能看到两个非常非常渺小的人：其中一个正向另一个，伸出颤抖的手。
后来，云深回去牵了马。又脱下外衣给南絮披上，这一次做的得心应手，一气呵成，几乎没经过考虑。他当然可以这么做，不需要谁的批准，不需要多少权势做底。把南絮冻得通红的双手捧在手里，边摩挲边哈气取暖时，云深明白：过去的所有都可以放下了。
而那个“孰轻孰重”的问题，他也有了答案，虽然再没机会说给林忘听了。答案就是——他从没有做过比较，没有把南絮放到任何一盏天平上去称量、评估过，也不需要。因为一旦这么做了，她就已经输了。对云深而言，她是不需要也没办法和任何人、事、物比较的。
她的手握在他手里，已从原来的冰凉刺骨变得又暖又软了。云深笑了笑：“宝贝，以后你真的要卖字画养我哦。”
“好呀。但——你得负责带孩子。”
“你不说我也会带孩子呀。”
慈恩寺方向传来隐隐的炮火和人声，风雪里夹杂着淡淡的硝烟味，可以想见争夺玉玺的正面战争已经开始了。但与他们无关，眼前的雪原是如此宁静，连风声也是寂静的。两人的脚印融成一行，慢慢向天边延伸……
——正文完
风特别大，他牵着马，来到一处山洞歇脚。眼看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彤云密布，可能到傍晚就要落雪了吧。
就算很想要忽略，但一路上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微弱但喋喋不休，此刻简直是清晰无比地回荡在山洞中：“其实还没彻底结束，就算没有了玉玺，就算被发现她的身份……还有像晚市、春生这样的亲信，有一路跟着你打拼过来的将士，有这双拿惯了刀枪剑戟的手。一切还来得及——”
云深有些心烦，挥了挥手，想要这声音停下，但并不奏效。
“你非要去找她，就去找吧，我不拦着。还是那句话，不矛盾，等找到了人，再重整旗鼓也来得及。放心，她离不开你——”
“闭嘴！”一拳砸在墙壁上，那声音伴随着老鼠或者其他动物的逃跑终于消失了。马儿拴在一旁，朝他甩甩尾巴，湿润的眼睛里竟都是怜悯。他躺了下来，在呼啸的风声中，望着凹凸不平的岩顶，不得不重新思考“权力”这个东西。
离开南絮的五年里，他对其他女人敬而远之，以至于曾经被林忘怀疑是不是生理上出了什么问题。就算这样，也没发疯，大概是因为他和权力建立了越来越深的关系。确实，这是一个好东西，有的时候称得上美妙。
开口说一句话，便能驱动千万人的手脚往同一个方向移动；一个手势，就决定了台下瑟瑟发抖的人的生死；调兵遣将，一切好像都是握在自己手中的棋子；周围众人信任、仰望乃至讨好的目光……
银杏别院能那么快建起来，难道不是因为权力？提供给南絮的衣食用度，哪一样都不是自己亲自去做的，终归还是权力。南絮似乎是一个不为权力所动的人，至少并不留恋权力。那是因为她生来就有了，觉得理所应当，以至于并不能察觉出其中甘美异常的味道。
但对于云深这样的人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他苦于自己的无力太久太久了。
从出生开始便跟着父母不停地搬家流窜，那是因为教养坊有着追踪叛逃驽伊士的权力；被迫去练习格斗，上决斗台，那是因为贵族们有观赏驽伊士决斗而死的权力；王主事把他绑上马车，带离寒山寺并最终活埋，也是因为她有这么做的权力。
更不用提那些为了南絮，在天阶殿忍气吞声的日子了。文武百官的斜眼相看，寒木的步步紧逼，夜里避人耳目的短暂幽会，祁庆安平静外表下的阴狠计谋——就算打起十二分精神还是只能任人欺凌的日子，像一场漫长的噩梦。
忽然理解了那个讨厌的声音，只是由于太过害怕，而坚信必须攥紧权力不放手吧。好像一旦丢掉，就会再次被投进那个噩梦中。对于春荣的来信，自己反应那么大，其实也有这个原因。“你能怎么样？不过就是自我感动地拉着南絮受更多苦而已。”他过去说的话，云深始终记得。
这瞬间，他忽然明白，五年前那个所谓的误会只是借口——听到南絮对祁庆安说出那些话，他真的相信那是她的真心吗？不见得，但因为自己内心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来不及做任何辨别和分析，就瞬间接受了。
“只是些花前月下的小伎俩，最终我还是需要一个能遮风挡雨、有力量的男人”。并不是南絮，而是他自己，从内心察觉到，必须变得更有力量才行。所以，就算没有那个误会，或许再多磨蹭几个月？最终，他还是会离开的。
翻了个身，外面的杂草哗哗地拍打着洞口，看样子风真的要刮一整夜了。南絮现在，会在哪呢？想到她，心湖瞬间平静下来，如一面镜子。伸出手，去摸眼前那张幻影的脸，从额头到鼻梁、唇珠、下巴。
毫无预兆地，多年前的场景浮现眼前。她肯定是不记得了，甚至云深也以为自己早忘了。但此时他发现，或许自己对权力的真正渴望，正是从那一刻开始萌芽的。
当时他们刚从繁城回来，相处模式有些怪异，时而亲密时而疏远。现在想想，大概那正是从一种状态进入另一种状态的过度阶段，由于不稳定，而时时充满着紧张感。
那天早上很冷，两人走在湖边说着什么，口里冒出白烟，一路所见清霜如雪。谈话应该没什么重要内容，但南絮似乎是急着出来，忘记披上外袍了。她边走边摩挲着手臂，脖子也缩了起来，指尖在晨曦的光线下泛出淡淡的红色。
“还以为在繁城啊？怎么不多穿点？”
“在屋里没感觉这么冷，就忘记了。”
她抬头笑了，盯着他身上的浅色裘衣，眼神中暗流涌动。云深顿时浑身燥热，再傻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只需要解开扣子，脱掉裘衣然后拎起来悬空一段距离，再覆盖到她的肩膀上，将人整个包裹住就行。他算得上有眼色，特别是在面对女孩子时，这种事做过不少回了。不仅仅是熟悉的千羽，其他人也有过——这几乎可以算是一种单纯的“帮助”行为。
但不知为何，面对南絮，他觉得这件事有了些特殊意义。衣服是沾染了自己体温和气味的东西，如果要脱下来再给她穿上，怎么想都有了一种私密的、融合的暧昧感。一边这么想着热血上涌的同时，手上却根本动弹不得。
“不敢”，是这种心情没错。不管当时他在驽伊士中多么叛逆，不管怎么每天琢磨着逃跑，怎么在南絮面前逞强装酷，就是被“不敢”的心情狠狠压制住，手都抬不起来。
于是直到南絮期待的目光暗了下去，他始终没能做出任何行动。“那，早点回去添件衣服吧。”
“好吧，我这就回去了。”她果然扭头就走，寒风中裙摆和发丝轻轻扬起。
望着那背影，他第一次在心里承认自己只是一个“驽伊士”。并且意识到，原来已经对过于遥远和高贵的，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产生了幻想。
从回忆里抽身回来，云深摇摇头，既想嘲笑当时自己的笨拙，又忍不住想安抚那份脆弱的心情——一件没披上的外套，原来在他心里挂了这么多年。
早上，风仍旧从洞口灌进来，呜呜作响。他睁开眼坐起来，揉揉眼睛，感觉袖口处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想起来了，之前袖口有些开线，南絮觉得好玩要自己来补，最后虽然补地不好，但说是作为补偿多绣了一朵花给他。
可不是嘛？此刻，一朵歪歪斜斜的梅花，正横亘在袖口上。一时间，思念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痛得他无法呼吸。
五年的时光好像只是一瞬间，又回到了离开天阶殿到处流浪的时候。在不知名的地方醒来，听见风声，然后就会想起那个名字，喉头发紧，身体蜷缩着、震颤不已。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烦人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好像已溶解在昨夜的梦里。
爬起来，牵着马，继续上路。半路下了雪，纷纷扬扬，虽然更不方便了些，但美极了，她想必会喜欢。前路茫茫，黑色的世界渐渐变白。他第一次想要相信所谓“上天的指引”，第一次真诚地对天空祈祷：让我快点找到她吧。
马蹄踩在地上已经有明显的印子了。望着那深深浅浅的痕迹，吹着冷风，耳边竟又响起哥哥林忘的话。“孰重孰轻，难道你真的分不清吗？”这虽然是个问句，但林忘问的时候眼神斩钉截铁，仿佛料定了和他一起的那个目标是更重的。
南絮走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还没有分别时，十指相扣的温存里，她犹犹豫豫，抬起头又低下，始终没敢问出口的，大概也是同样的问题吧。虽然行为与林忘相反，但料想倒是一致的。她不敢问，因为惯来不舍得把他逼到墙角，但更本质的还是因为害怕。害怕自己是被比下去、被放弃的那一个。
那个时候，他没有回答林忘——这么多年过去，逃避始终是自己最惯用的伎俩。逃避这个问题本身，逃避哥哥的眼神，就像用那句“我为什么不能都得到呢”来堵住南絮的嘴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段陡坡，风雪来的更猛烈了，牵着马逆风往上走颇有些困难。终于上来了，他喘着气，看见白茫茫的天地之间，一座小屋伶仃地立着。一个人影刚从门里走出来，往远处走去。他心内一颤，松开马的缰绳，独自追了上去。
追逐持续了一段时间，回过神来眼前已是一片洁白的平原，不远处可以俯瞰繁华城镇的千万屋瓦。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走了？”
那人回过头来，蹙着眉，雪白的侧脸上几缕黑发颤动。那片朱唇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彩色，轻轻开启：“我不是一个人。”南絮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风声呼啸裹挟着雪片，划出蜿蜒的多重线条，在眼前盘旋而过。全世界都空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不。我是来跟你一起走的。”
洁白无瑕的雪原上，交错的两行脚印清晰可见。一只鹰在头顶飞过，如果它分心朝下望的话，就能看到两个非常非常渺小的人：其中一个正向另一个，伸出颤抖的手。
后来，云深回去牵了马。又脱下外衣给南絮披上，这一次做的得心应手，一气呵成，几乎没经过考虑。他当然可以这么做，不需要谁的批准，不需要多少权势做底。把南絮冻得通红的双手捧在手里，边摩挲边哈气取暖时，云深明白：过去的所有都可以放下了。
而那个“孰轻孰重”的问题，他也有了答案，虽然再没机会说给林忘听了。答案就是——他从没有做过比较，没有把南絮放到任何一盏天平上去称量、评估过，也不需要。因为一旦这么做了，她就已经输了。对云深而言，她是不需要也没办法和任何人、事、物比较的。
她的手握在他手里，已从原来的冰凉刺骨变得又暖又软了。云深笑了笑：“宝贝，以后你真的要卖字画养我哦。”
“好呀。但——你得负责带孩子。”
“你不说我也会带孩子呀。”
慈恩寺方向传来隐隐的炮火和人声，风雪里夹杂着淡淡的硝烟味，可以想见争夺玉玺的正面战争已经开始了。但与他们无关，眼前的雪原是如此宁静，连风声也是寂静的。两人的脚印融成一行，慢慢向天边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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