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暴雨砸在瓦上,砸向屋檐,砸进地底,被树木天天围住的李家老宅的灯还亮着,李裕成的书房内,通明的光亮从门的缝隙隐隐透出,而里面的声音都隐藏进了雨中。

    李家老宅的装修很是古朴,木质的家具,洋派的水晶吊灯,满足着李裕成小时候对富有的想象。

    本着发达后就回乡造房的路子,这里偏远,却交通方便,四通八达。

    李裕成站在精细雕琢的黄花木桌前,穿着黑色的长衫,双手背后,看着眼前的人,神色复杂,他的身高不高,但多年的从商经验和身居高位,让他养成了绝对的气势和威慑力,在每一个场合都能直接让人明白,这里谁是主人。

    尽管气势不减,但如果是闻时和荐云雪现在看到他,估计会有些恍惚,要再细看几眼才能够完全认出,他跟网上能查到的照片有很大差别了,两鬓的白发生起,头上的白发数量已经盖过黑发,因为富裕养足的面皮也开始耷拉。

    屋里只有两个人。

    眼前的人是李光烨,他直直地跪在地上,一身休闲的行头,之前戴着的金丝眼镜也不见了,头连着脖颈,无力地沉沉埋了下去,一言不发。

    就这样静默了半晌,李裕成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带有厉色的语调像刀子一样直直射向跪着的人,“我叫你做什么?隐忍一时,是这么难做的吗?你是真的嫌命太多了!”

    李光烨仍然维持那个姿势,他没有反应,整个人周围好像被什么包裹起来,或者像是中了一枪后,已经死在那儿了,一动也不动,对李裕成的话绝口不回。

    “你别以为你这个死样就能算了。”李裕成恨铁不成钢,狠狠地看向他,“这不是十年前,是你胡作非为的时候,现在到处势力都盯着我们,都恨不得抓住错漏,把我们扳倒,分一块肉。”

    “你再看看你做了什么?”李裕成声音越来越大,怒气越来越胜,“你竟然敢在他们眼皮子地下杀人!你这么有能耐,只能去把公安局端了啊。”

    说到这儿,李光烨慢慢抬起头,可能没有眼镜,人显得十分没有精神,但整个人透着一种诡异的戾气,“我有能耐,我的能耐不也是你的吗?你小时候怎么教我做事的?不是你让我要把拦路的人通通扫平吗?”

    李裕成见他这样,心脏有一阵阵止不住的抽搐感,他右手捂住心脏,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儿子,好似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他了。

    李光烨小的时候,他确实是这样教他的,他教他暴力解决问题,教他人要狠,才有饭吃,教他该下手时早下手,否则就要给自己收尸。

    当时他年轻气盛,九十年代的生意场比现在黑多了,地盘,生意都是靠着拳头和刀子抢出来的,但他不知道这些潜移默化的东西已经附在他身上清也清不掉了。

    现在裕诚发展这么大,富可敌国不可能,但是富甲一方绰绰有余了。

    所以李裕成这些年也慢慢在收手,他做慈善,搞天使投资,为需要的人提供帮助,想用这些掩埋了他的曾经,他的过去。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的过去早就形成了一个具象化的怪物,一个任他作何改变,都无法动摇,无法消除的怪物——他的儿子。

    对于李光烨的话,李裕成有些无奈和语塞,是他教的,而这些年他又教得太少,忙着去树立他的名声,消去他内心的罪恶。

    “我就教你这些吗?”李裕成想了想开口道,“我教你树大招风,教你该隐锋芒的时候,隐藏起来,你一点不记得了?”

    李光烨又恢复到沉默的状态。

    “人已经死了,杀都杀了,我没什么好说的。”李光烨干脆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或者说他心里本就是无所谓的,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

    “没什么好说的?”刚刚李裕成升起的对他教育不当的歉疚顷刻间荡然无存,无尽的怒火从四肢百骸中生出,“我现在把你交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那你交啊。”李裕成没想到,这换来李光烨更大的愤怒,他垂下的头缓慢地抬起,眼眶的血红的血丝密布,牙齿咬到嘴唇,渗出了血,眼泪从脸庞直愣愣地滚了下去。

    “你早就想交我出去了吧。”李光烨又冷笑一声,又像是哭得凄惨。

    李裕成见他这副模样,只是觉得心脏跳动越发地快了,好似不受控制似的,他赶紧拿出桌上的药瓶,颤抖地将瓶子里的药悉数倒出,就着杯子里的冷茶喝了下去。

    李光烨就跪在旁边看着,也没有想要动一动,去帮他倒水的意思。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李光烨的跪姿更松垮了,干脆跪坐了下去,眼中满是不耐烦,微微抬头看着缓过气的李裕成。

    “逆子!”李裕成大吼一声,“你现在过得还不够舒坦吗?为什么还是要惹火上身?”

    “你是怕我惹祸上身吗?你是怕我把祸惹到你身上吧?”李光烨侧着头,眼中仍带着闪光,毕竟是亲生的,他的脸侧着和李裕成年轻的时候有着七分的相似,一样的颧骨,一样的下颌线弧度。

    “你给我惹的祸还不够吗?你这个逆子!做什么都不小心要我去给你擦屁股。”李裕成听到这话更来气了,这些年的种种涌现心头,他好像一瞬间就老了,身体机能的变化他早已熟视无睹,更何况再钱的滋养下,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在走向死亡,但在今天,他忽然明白,原来真的变老是承认自己老的那一刻起。

    他开始不理解了,不理解李光烨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理解,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为什么会是这副德行。

    但他年纪大了,开始忘事了,他忘了李光烨这副模样重合的是年轻时的自己。

    “我求你了吗?”李光烨冷笑道,“从小到大,我就没做对过一件事,我十年前杀人,还不是为了裕诚,现在出了事就都怪我了?”

    李光烨随着时间的流逝,内积压的不满已经膨胀,不再甘心积压在心里,而是要在今天通通都说出来,“是,我是杀了人,但是,当年他知道得不少,不杀他的话,把事情捅了出去,裕诚还能有今天吗?你还能现在高枕无忧当你的李董吗?”

    “是你教的,哪人发家不沾血?哪人立业不杀人?”李光烨一字一句地把李裕成教他的话复述出来,提醒他别忘了。

    “那你也不该杀了他,事情过了这么久了,他还能翻起什么浪来?”李裕成不想再去纠结计较了,好似李光烨总能翻出他更多的错处。

    “我被警察盯上了。”李光烨不可置否,“迟早都会查到那儿去的。”

    “哪个警察盯你?”李裕成奇怪,警察那边的关系他一向也是抓得紧。

    “闻时。”李光烨脱口而出。

    没等李光烨再说,李裕成一下好似被什么击中,过去的种种纷至沓来,缠绕他分不开身。

    “舒家的那个?”李裕成一下反应了过来,开口问答。

    “你知道?”李光烨很是意外,猛地抬头问道。

    李裕成没有再说,眼神一扫,降了降语调,换了副语气道,“盯上就盯上,他能拿你怎么样?”

    “我有直觉,他不只是因为上次打架那件事冲我来的,他是一直盯上了我。”李光烨想起闻时的眼神,那种咬住猎物死不放口的狠厉,浮现在眼前。

    李裕诚没有搭话,他在盘算心底更大的秘密。

    当年李光烨杀人,他知道后就把他送到国外,等到一切事了才接了回来。之后他也关注过闻时的动向,但一直盯着也不是长久之计,见他没翻出什么花来,也就作罢了。更何况舒家也不是好惹的,他没有再的精力和铁胆再去杀人了。

    李光烨不知道当年死的人还有闻时和荐云雪的父亲,所以他对闻时的紧咬感到奇怪,但仍然如临大敌,他直觉这个人是为了他的命而来。

    但李裕成什么都清楚,后面的事是他来做的,他一直觉得很满意,认为办得很干净,让人一丝证据也找不到。

    这些年的善事做得,他真以为自己是个心善的富家翁了。

    “爸,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李光烨捕捉到了不对,从他说出闻时的名字时,就不对了。

    李裕诚不打算和他细说了,要是他再知道了这事,还不知道李光烨会干出什么,“我能有什么瞒着你?”

    “你给我滚出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见我。”李裕成无心争吵了,他实在是累了,事情已经发生,只有继续处理了,现在也摸清了脉络,虽然棘手,但是闻时的父亲他都能处理,更何况是一个闻时了。

    他没等李光烨开口,拿上桌上的电话拨了出去,不一会,两个保镖样式的男人走了进来,“把少爷带下去,这几天没我的允许,不准他踏出这座宅子半步。”

    李光烨还想问什么,两个保镖不由分说,就带着他往外走去,仍凭他挣扎也无济于事。

    李光烨的声音消失后,“闻时……”李裕成边踱步边念道,想要将这个名字咀嚼后再吞咽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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