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时在现场主持大局,忙了一天,仍然按照约定回到南山去接荐云雪。

    穿过大厅,路过无数在此殊途同归,失去挚爱亲朋的人,他像是又回到了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呜咽与悲鸣,透过周遭的一切,朝他潮水般地涌过来,而这次,他没有退路,只能接招。

    闻时生生忍着压抑的痛苦,奔向荐云雪的办公室,把门掩上,才能从刚才铺天盖地的伤痛中逃离。

    “你没事吧?”荐云雪知道他一定会来,现在已经收拾整齐,见他面色沉重,开口问道。

    闻时勉强地笑了笑,说了句,“没事。”

    “走吧。”闻时不由分说,右手往她那边一带,出了门。

    走到车前,荐云雪看闻时的脸色不太好,轻声开口道,“我来开吧。”

    闻时没有反对,打开驾驶室的门后,绕了半圈,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发生什么了?”荐云雪暂时没有开动,她从没见过如此情绪如此低落的男人,压抑的氛围似乎化作了浓浓的雾气,散漫在车内。

    闻时坐定,眼尾微红,血丝布满整个眼瞳,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嗓子干涩,声音沙哑,语调低沉,“严满生死了。”

    之前刻意收拢的情绪,被刚刚大厅的悲伤侵染,又听她这样问,抑制不住奔涌出来,

    “还是你之前说的,错的是杀人的人,不是你。”荐云雪是有猜到的,闻时上午走的时候,情绪就不太对劲,能引起他情绪如此波动的,也只有无辜的人牺牲了。

    闻时眉心紧皱,说出他歉疚的真实原因,“如果我找人保护他,就不会出事了。”

    “要是他铁了心想杀他,一两个人也是拦不住的。”荐云雪嗓子也有些哑住,但强行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冷静,努力帮他往好的情绪带。

    “我等不了了,云雪。”闻时沉默了良久,这才微微侧头道,“我要杀了李光烨。”

    “好,我们杀了他。”荐云雪也斩钉截铁回答道。

    闻时这才抬起头,眉眼上挑,微红的眼眶望着她,乌黑的碎发横在额前,目光灼灼。

    “走吧,我妈妈在等我们。”荐云雪看闻时没有应答,旋即解释道,“你今天走的时候情绪不对,我就猜到有事发生,所以把约定的时间提前了。”

    荐云雪的车开得很慢但很稳,已经临近夜幕,南山转瞬就被他们甩在身后,一切事物都在向后退,树木,花草,房子都在逐渐变淡,最后缩为远处的一个黑点。

    闻时静静地侧低着头,视线从窗外的暮色中移回车内,转头望向荐云雪,方才没有留意到,她眼尾的殷红,平静眼神中的汹涌。

    “云雪,靠边。”闻时低声道,带着一丝压抑的担心。

    荐云雪知道他发现了,再辩解也没有意义,打着方向盘,往边上停下。

    车内与车外隔绝出一个世界,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真切。

    荐云雪头仍然直直朝着前方,闻时只好开口道,“是不是我的情绪不好让你也…”

    “没有。”被他这样一问,荐云雪鼻尖一酸,忍着舌根的苦味和酸涩咽了下去,闭了眼,大颗的泪水随着眨眼动作簌簌而下,她颤声道,“对不起啊,我以为我能保持冷静,可以控制住的。”

    荐云雪入行前,就已经被荐崇义三令五申地教导,敏感这个品质放在任何一个工作都不打紧,但是做这行,就要丧失掉自身所有的敏感共情。

    还好她天性也比较冷淡,几乎不会有大悲大喜的波动,她的好口碑也来自于情绪稳定,冷淡不冷漠,从她那里,可以得到一种众生平等的宽慰

    可是,凝视深渊的人,也被深渊回视,跟痛苦久伴的人,可能成为痛苦本身。

    “闻时,我就想不通,你说凭什么啊?”荐云雪声音发颤,声音因为哭腔有些嘶哑,泪珠仍然不住地往下。

    “那可是人命啊。”荐云雪知道自己这话幼稚,但她就是被执着地困于此,要是连人命都枉顾了,那还是人吗?

    “凭什么他们做的恶,你要为他们忏悔。”说到这儿,荐云雪声音微微提高,压抑地泣声,交织着憎恨与厌恶。

    车内没有开灯,暗沉沉的光影压在空间当中,只有偶尔一部来车的灯光晃过,映亮了闻时清隽的侧脸,他抬起眼,鸦青的睫毛遮住眸中的情绪,他侧过身,把荐云雪皎白纤细的手合拢在手心,认真地看着她道,“云雪,我没有为他们忏悔。”

    “我不是为他们做的恶歉疚,而是为自己总以为一切在掌控之中,一直都想自负地再等等。”

    因为等了太久,所以会想再等等也没什么。

    闻时太想结束这一切,迫切地想将一切一网打尽,把裕诚连根拔起。

    “所以不要难过。”闻时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根本不值得你难过。”

    荐云雪止住了泪水,眼尾殷红,眼睫轻颤,水汽把墨黑的瞳仁映得亮亮的,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她低声开口问道,因为哭过,声音像交织在雨雾中,“闻时,这次我们能赢吗?”

    闻时握住她的手,加重了一分,声音恳切又有力,“我们必须赢。”

    下面的路程,二人交换了位置,方向盘由闻时重新掌握,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和万茗约见的地点,仍然是那家热火朝天的店,还是同一个包厢位置,万茗也仍坐在那里。

    好似什么都没变,但这些天发生的事,又好像一切都变了,清晰后又陷入迷雾中,只剩下轮廓以及血色的空洞。

    坐定寒暄完,万茗先开口问了近况,“你们这边什么进展了?”

    荐云雪捡着重点,从他们找到严满生,得知丁建发死亡的真相,再到找到凌斌的尸体、徐清旋愿意拿出来的录音,最后讲到今天严满生被杀害在家,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通通说了一遍。

    “李光烨已经动手了,我们不能再等了。”闻时见她大概地说完,快速说道,“杀死丁建发的人证已经没了,再等下去,我怕徐清旋也会有危险。”

    万茗没有马上回应,而是低头沉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那就先拿李光烨开刀。抓了他,李裕成这边也不是没办法突破。”

    “李光悦那边怎么说?”闻时想起见面的关键。

    “她愿意配合,甚至是出很大的力气。”万茗总结了下,“想李光烨死的的人不止我们。”万茗淡淡说道。

    仇恨才是能使人团结的东西。

    闻时还是保持怀疑,他不能再赌了,“但是她现在出不去,能够做什么?”

    万茗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实话实说,“不知道她有什么办法,她说她很快就能出去了。”

    闻时就这杯中的水一饮而尽,“你这么相信她?”

    “我信。”万茗点头道。

    万茗不是第一天认识李光悦了,甚至可以说是由于时间太长,所以忘记了时间。从一开始的怀疑与好奇,到逐步地靠近观察,再到最后的试探和了解,她可以说自己是除李光悦自己外,最了解她的人。

    她之前就觉得奇怪,李光悦明明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她为什么心甘情愿就此囚禁,而且从不挣扎,好像乐此不疲被冠上精神病的称号,甘之如饴扎根于此。

    所以她相信,她一定是能出去的,只是之前她不想而已。

    “这些年,我想她也不是安份地呆在那里。”万茗想到李光悦的眼神,她绝对不是坐以待毙,等死的人。

    “而且我怀疑她手里一定有李家的把柄。”万茗思量了一会慢慢道。

    “你有多大的把握?她对我们来说很重要。”闻时眼神晦暗不明,严满生死亡的阴影仍然悬在她的头顶。

    吃掉李光烨这颗棋,如果不能再补上李光悦,他就要想用其他的办法了,这么多年,裕诚干的脏事,李裕成不可能一点都不沾,一点印记都不留。

    “八成。”万茗说得肯定。

    八成已经是非常大的胜算了,见她如此肯定,闻时没有再问了,继续道,“我明天就会以徐清旋的录音和凌斌的尸体,申请抓捕李光烨。”

    “明天晚上,我要李光悦的计划,不然就不用合作了。”闻时已经没办法完全信任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现在最坏的情况是,仅仅只能根除李光烨,暂时无法将李裕成他们一网打尽,但别无他法了,再等下去,只会平添无辜的杀戮。

    “好。”万茗也是这样打算,李光悦到现在也没有展现她的诚意,看似是他们在求助她,但现在李光悦想要自救也要靠他们,利来利往。

    “三天。”闻时的眼神中浮现难得的肃杀之意,“我要把他钉死。”

    闻时和荐云雪走出饭店,闪着耀光的闪电从天际将浓墨色的穹顶撕扯成数块,白亮亮的世界霎时展开,雷声的闷响撼动整个城市,偌大的暴雨如注,从天上不加停顿地砸了下来,雨气悬浮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气温骤降,冬日的冷与凉顿时浸入城市的每一个砖块。

    荐云雪往闻时那边靠了靠,她抬头望着如瀑般的雨,好像凭白出现在空中又急速地下坠,再重重地砸在地上。

    她想,这是最后一场暴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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