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了半晌,无人看清的帏帽下,青乌嘴唇微张,数个可能的回答在她喉咙中过了又过。

    “你。”突如其来插入一声娇喝。

    还没等她琢磨好,身旁的快嘴巴就先替她应了声。

    婴柳像是抓牙舞爪的幼崽老虎,站在她身前:“你是何人?找我家小姐又有何事?”

    青乌赶紧咳了咳,示意婴柳少说点。

    可她却似是会错了意,头仰得愈发高昂,盯着言岳没有半分畏惧。

    言岳轻笑:“是在下疏忽了,应当先报上自家姓名。吾姓言名岳,乃云上台言氏族人。”

    婴柳点头,随即瞪大眼睛,转头与青乌窃窃私语起来:“小姐,言岳这名字好像有点熟悉,他不会就是之前祈山传信里说的那个来接咱们回去的人吧。”

    可不就是他。

    青乌心中了然,却不便与婴柳多说。

    “想必这位就是况小姐吧。”

    言岳果然误会了,她穿着况鸾的衣着,婴柳又处处露出破绽,青乌瞬间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那,那你就是派来接我们的人吗?”

    见青乌迟迟没有应答,慢神经的婴柳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硬着头皮回答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那是自然,我奉言氏家主之命护送况氏小姐返回祈山。”言岳慢条斯理道,“只是,燕城近日突发祸端,言某更得谨慎。若是遇上了那些意图顶冒况氏小姐身份的居心叵测之人……”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明明是一张面目含笑的脸,却可却令人隐隐不寒而栗。

    婴柳不由得退后一步,她附在青乌耳边唤道:“小姐。”

    照着这个形势,躲是躲不过去了,她清了清嗓,迈步向前。

    反手将帏帽一摘,白纱拂动,露出佳人真容。

    言岳眼睛一眯,眼前这女子分明蓬头垢衣,小巧的下巴上还沾着点点干涩泥污,可一双乌瞳却如同深夜繁星,光芒闪烁,灵气逼人。

    “小女况鸾,见过言长老。”

    她的声音虽弱,但清澈干脆,掷地有声。

    那双乌瞳顺着他的视线回望过来,不带一丝情绪。

    言岳心头一震,他倒是没想到这散养在偏僻之地的孤女能有这种气魄,还是说况氏血脉觉醒竟能有如此之能。

    “小,小姐?”婴柳张圆了嘴巴,扭头看向青乌,手指着她微微颤抖,“不,你不是那个…….”

    青乌镇静地握住婴柳的手,暗地里指尖紧紧掐在她手心里,犀利的眼神狠狠盯着她,嘴里却温和地说着:“接到家中来信后,我想着燕城一别此后再难相见,便与侍女婴柳踏青出游,算作最后的纪念回忆。”

    “却没想到况府遇上如此灾祸,因此阴差阳错保住了一条性命,能在此见到言氏族人,甚幸哉。”

    言岳狐疑的眼神游移在两人之间,青乌暗地死死拽着婴柳还在微微扭动挣扎的手,面上颜色不改。

    “听闻云上台言氏公子与我胞姐自幼定亲,那道理上来说我便是未来言氏家主的姻亲,厚脸皮一点也算是云上台的贵客。我只知言氏规矩甚严,教养极重,不知言长老始终以俯视高姿态与我对话,是何意义?”

    言氏与况氏不同,或许是因为占星术法窥视天道,言氏向来子嗣单薄、一脉单传。

    言氏现任家主只育有一子,名为言启之,生时天眼已开,是数百年难见的天才族嗣。

    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自是要与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相配,故而在况瑶五岁占梦血脉初现时,言况两族便为二人订下了娃娃亲。

    况瑶乃况氏现任家主况函亲女,也是况鸾一母同胞的姐姐。

    只是况氏传统看重血脉,去母留子,凡是况氏孩童出生后均□□养至十岁,占梦血脉承继者方才有机会留于祈山。

    况鸾便是那个因血脉未能激发而被发配至燕城的弃子。

    青乌微扬下巴,眼神睥睨,静静凝视言岳。

    可今时已与往日不同,况鸾血脉激发,况函动了要将她接回祈山的念头,她便不再是不受重视的弃子,而是正大光明的祈山况氏族嗣。

    分明她身娇体薄,只是个弱女子,面对数十人身强体壮、武装精锐的队伍,却毫不输气势。

    此时,言岳倒有几分确认这女子便是此次奉命接回祈山的况氏小姐。

    只是没想到,偏远小城散养的氏族小姐能有如此胆色,况氏多年蛰伏或是藏拙。

    僵持数息,言岳松了缰绳,翻身下马,他掸了掸衣袍,屈身行礼:“言岳特奉家主之命护送况小姐安全返回祈山,还请小姐上车。”

    态度恭敬,不敢有误。

    眼见言岳甘心服从,青乌却难有半分释然,她回礼道:“劳烦言长老。”

    直至坐上车厢,她才微微松开冒汗的手心。

    只见婴柳鼓着腮帮子,侧坐一旁,对她怒目而视。

    青乌阖上眼帘,淡淡说道:“想活得久点,就少说点话,一切等回去再说。”

    婴柳攥着拳头,她愤而无力,常存于底层生活圈子的她见惯了掌权者的随心控制,她深知眼前的安宁暗藏着诡谲波澜,若是在人前捅破青乌的假身份,自己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直到言岳将二人安排进驿站,婴柳将门一关,便掐着腰质问起青乌来。

    “我家小姐去哪儿了?你凭什么假扮她,究竟是何居心?”

    一连串的问题,青乌将帏帽搁在桌上,走到门边侧耳听了一会,确认无人后才回头看向活像个炮仗似的婴柳。

    “你的小姐,掉下山崖了。”

    婴柳一听,冲上来便要与青乌分辩扭打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小姐不是跟你走了吗?是不是你害了她!肯定是你!”

    青乌生怕她大喊大叫引来旁人,不客气地拿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巴,可她依旧挣扎难控,青乌干脆顺手将一旁搭着的巾子塞进她口中。

    婴柳塞得满嘴鼓鼓囊囊,两道眼泪顺着圆鼓鼓的脸颊流下来,呜呜地听不清在说什么。

    青乌:“你保证不大声呼喊把人都引过来,我就放过你。”

    婴柳:&%#@。

    青乌:……

    婴柳两手并用,将巾子从嘴里抠出来,又连着干呕了好几声。

    “江湖骗子,谁让你把抹布塞我嘴里的!”

    青乌竖着食指凑到唇边,作了个“嘘”的手势,婴柳含着眼水立刻噤声。

    青乌这才接着回答另一个问题:“我没有害她,但也没有救到她,或者说她救了我。”

    婴柳泪眼婆娑,哼哼唧唧哭个不停,她口里呜呜嚷着况鸾的名字,吵得人头疼。

    “行了!”她忍了半晌,最终还是爆发出来。

    婴柳被她大吼吓了一跳,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

    “事实已然如此,任谁都只能选择接受。”她将后山崖之事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不论怎样,况鸾是为救我,我会记着这份恩情。”

    “我不信。你要是这么好心,怎么有脸皮占用小姐的身份?”

    青乌气笑:“不知道是谁冲在前面替我认下这身份的。”

    “那也是你穿着小姐的衣服和帏帽,先假扮她我才会认错。”

    青乌哑然,婴柳这小丫头一张利嘴辩得分明,竟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自然而然移转了话题:“总而言之,况府除了你无一幸免,他们如此心狠手辣,势要斩草除根,你还是乖乖待在我身边,受言氏庇护为上。”

    提到枉死的况府上下,婴柳垂头丧气:“小姐她真的已经死了吗?还有况府那么多人。我怎么都不能相信,明明昨天还好好的,究竟是谁害了她?”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也不难猜。”

    婴柳眨着眼望她。

    “你们在燕城足不出户,却在祈山来信后遭遇追杀,很明显,况鸾血脉觉醒挡了别人的路,才会被毫不留情地抹杀。”

    幕后之人,无非是况氏的几个族嗣之一罢了。

    婴柳听后,呆怔了半晌。

    “我也不想假扮你家小姐,可是情势所迫,你不认也得认。”青乌叹了口气。

    “好,我认,但是你得跟我一起。”她吸了吸鼻子,“江湖骗子,我们小姐救了你,你得报答她,得帮她报仇,她不能白死。”

    婴柳活得通透,想得也通透,老早况鸾梦里预知凶兆之时,便细细嘱咐过她,命运难违,但求一试。

    既然这江湖骗子铁了心要用她小姐的身份,那她就须得和她一起帮小姐报仇。

    “江湖骗子,你叫什么名字?”

    青乌沉默,而后开口。

    “从前的名字已无意义,你只需要记住从今日起,吾名,况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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