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路都是山路,没有可以投宿的客栈。三人一边行路一边习武。自从陆云白与左采葵联手以来,宁若英便完全不是对手,连续三天都败得一塌涂地,手中树枝也已数不清折了多少根。但她一股倔劲,决不服输,反而闻过则喜,每次败了就向左采葵讨教如何如何进步,陆云白心中也愈发欣赏她的不折不饶。

    不久,宁若英发现问题所在,问道:“采葵姊,自你与云白大哥联手后,我便讨不到好。我思来想去,是因为采葵姊你的内功心法也是走的绵柔之力,我虽然渐渐明白了以柔克刚的道理,但以柔克刚,何以克柔呢?”

    左采葵一愣,重复了二遍她说的话:“以柔克刚,何以克柔?以柔克刚,何以克柔?”时至夜深,篝火仍旺,枯木干叶在火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宁若英渐有困意,却见左采葵闭目坐在火堆旁,双眉紧蹙,肯定是在思考这个难题。

    陆云白坐到宁若英身边,轻声说道:“你知道采葵姊为甚么得麟州义士的敬重吗?”宁若英道:“她武功很高?”陆云白点头道:“这是一方面。论武学天分,她算是中等偏上的资质,但论勤奋,她一定是这世上最勤奋的徒弟。她跟着明姑姑的时候年纪也不大,每次明姑姑讲的课,不论是武学方面的,还是麟州义学的儒释道典籍,她能一边听讲一边默记,下课时便能将明姑姑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出来。”宁若英惊叹道:“好厉害!”陆云白道:“所以明姑姑才会让她为你练习内功心法答疑解惑。所以你别看她闭着眼,她能把明姑姑说过的话统统过一遍,帮你找寻答案。”

    第二天清晨,宁若英醒来时,看见篝火余烬冒着细烟,一旁的左采葵仍是昨晚那样的坐姿,眼睛里满是血丝。

    左采葵听到动静,便看向她,微微一笑。

    宁若英问道:“采葵姊姊,你想了一宿都没睡?”左采葵点了点头。宁若英又是心疼又是感激,叹道:“你如此耗费心神,冥思苦思,全是为了让若英打败你?这番胸襟气度,着实让人深感钦佩。”

    左采葵道:“我在武学方面算不上天赋异禀。姑姑讲的一些点拨之语,我往往要回去思索良久,才能领悟到其中深意。你昨日问‘以柔克刚,何以克柔?’我倒想起姑姑讲南华经时讲过这么一个故事:庄子在山中见到一棵枝叶盛茂的大树,而伐木者不去砍这棵树。庄子问其故,伐木者说这棵大树没有可用的地方。后来,庄子又去一个朋友家做客,朋友杀鹅招待他,童仆问杀哪只鹅,原来他家有两只鹅,一只能鸣,一只不能鸣。这位朋友便说杀不能鸣的。后来,庄子弟子问他:‘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答:‘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虽然庄子随即又说难免其累,更应该乘道德而浮游。但这句材与不材之间,还是对我很有启发的。如果我们以为万事万物都只遵从二分法,恐怕便陷入执念,堕于虚妄。”

    宁若英道:“没错,或许武学上也并不是非柔即刚。”顿了顿,又道:“采葵姊姊,我还想到水火之间的关系。水能灭火,但杯水遇烈火,非但灭不了火,还会化气而逝。”

    左采葵道:“你是说既然柔能克刚,也可以刚克柔,就看哪个更厉害。来,唤醒云白,我们再来试试,看是否能以刚克柔,还是刚柔之间另有天地。”

    三人如此这般切磋武功,夜以继日,越练到深处,花在练功上的时间越多,赶路的时间却越少,用了近一个月时间,才进到楚州所在的淮南东路。此时,宁若英已能以一敌二,与左采葵、陆云白二人打成平手。左采葵认为她已经进到武林一流高手的境界,足以匹敌当初遇见的卫慕良遇或者卓茂德。

    这日晌午,到了青阳镇地界。陆云白说道:“此处已离楚州不远,我们先在镇上酒楼吃些饭吧。”

    刚跨进酒楼门内,店小二便迎上来,先是上下打量三人,忽然说道:“客官总算来了,小的给你们的饭菜都备好了,快请进雅座。”宁若英轻声问陆云白道:“这也是你的店?”陆云白摇了摇头,又对店小二道:“我们并未预订雅座,店家是不是认错人了。”店小二说道:“不可能认错,你们是不是姓梅?姓陆?还有个姓宁?”

    左采葵道:“店家弄错了,我们这里没有姓梅的,我姓左。还是烦请店家另外安排桌椅。”宁若英忽道:“等等,采葵姊。在你与我们汇合前,我和云白大哥,再加上梅大哥,却正是一个姓梅,一个姓陆,再加上我姓宁。”店小二道:“给各位安排饭菜的女客官说了,你们一行人个个俊丽,而且还是带着刀剑棍棒的英雄好汉。小可等了这么些日子,只有你们三位最是符合她的描述。”

    宁若英奇道:“女客官?她是甚么模样?”

    店小二想了想,道:“她相貌很美,年纪约莫二十左右,不过她也是个练武之人,随身带了一把剑和二盒黑白子。”

    宁若英又是一奇,问道:“黑白子?下棋用的黑白子?”店小二点头道:“那姑娘真是有趣,她交了银子给我,本来打算要走,却听有人在说棋,便非要拉着这人对弈。那姑娘用剑在门外的井盖石板上划出一个棋盘,与那人整整下了三个时辰的棋,赢得那人心服口服。”

    陆云白问道:“那块井盖还在吗?”店小二道:“在的,那里便是。”他指向内堂天井。陆云白走去察看,摸着石板上浅浅的剑痕,说道:“从这剑痕来看,此人内力平平,却有一把不同寻常的好剑。”

    宁若英说道:“我自然不认识此人,既然云白大哥也不认识她,看来她是冲着梅大哥而来。但梅大哥不在此处,她到底是敌是友,我们一时也弄不清楚,不如换一家酒楼吧?”陆云白笑道:“镇上只有这家酒楼颇具规模,换到别家,恐怕没有甚么美食可吃。再说了,既然有人请客,为甚么不吃呢?”宁若英也笑道:“好好好,我听云白大哥的。不过上桌的每一道菜,都请店家先用小碗尝上一口。”

    过不多时,店小二带着小伙计,给众人端来诸多美食,一碗红烧鸭掌,一盘软兜长鱼,一碟水晶肴肉,还有鲜虾、河蟹、白鱼等诸多河鲜。

    三人吃了不到半个时辰,忽听门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笑声。一个身穿黄衫的美貌姑娘掀开门帘,说道:“寒卿哥哥,你多久没有来瞧我了?”待她看清三人面孔,不由得“咦”了一声,问道:“梅寒卿呢?”

    宁若英道:“过了太原府,梅大哥便与我们分道去往西夏了。”黄衫姑娘奇道:“他不是刚从西夏回来吗?怎么又去西夏?”宁若英见这姑娘天真烂漫,又与梅寒卿熟识,遂将自己中毒又弄丢解药一事说与她听。

    黄衫姑娘点了点头,道:“原来寒卿大哥除了风流倜傥,武艺高强外,还是这样一个义薄云天,豪气盖世之人。”她似乎忽然想到甚么,脸色一变,问道:“宁姑娘,寒卿大哥是不是喜欢你?”宁若英一怔,自己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却听那姑娘又道:“不对不对,如果是我中毒,抑或是琴姊姊、画妹妹中毒,他也定会为我们赴汤蹈火不辞辛劳的。”

    宁若英难掩笑意,原来梅大哥真是风流倜傥,除了眼前这黄衫姑娘,还有甚么“琴姊姊”“画妹妹”如此多的红颜知己,心里忽然很想听她说一说梅大哥和她们之间的故事。

    黄衫姑娘坐下,自斟自饮了一杯水酒,大大方方地说道:“我叫端木棋,家住宝应城。你们在太原府的时候,被钟离琴姊姊瞧见了,她只听你们说起要来楚州,便飞鸽传书给我,告诉我寒卿大哥要经过宝应去楚州的消息,我这才想提前为你们接风,也给寒卿大哥一个惊喜。万万没想到,还是没有遇见他。”

    宁若英追问道:“那个画妹妹,又是谁?”

    端木棋笑道:“这个小囡子,叫南宫画。她住在扬州城,离这里也不远,我经常跑去找她玩。对了,她还画了很多寒卿大哥的画像,送了几张给我。我拿一张给你们瞧瞧。”她说着便起身跑了出去,片刻工夫又跑回来,手上多了一卷画册。端木棋展开画卷,这工笔画像画得栩栩如生,画中男子棱角分明、俊美阳刚,却不似宁若英与陆云白见过的梅寒卿的模样。

    端木棋见他们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你们为甚么这幅表情?”宁若英道:“只因我们见到的梅寒卿梅大哥,似乎与这画像完全不像。”端木棋也奇道:“难道世上有两个梅寒卿?不对不对,琴姊姊明明在太原府见过你们三人。”

    陆云白哈哈一笑,道:“端木姑娘,你可舍得将这幅画像交给我,我给它添二笔。”端木棋点头道:“没事,我还有别的画像。这幅交给你便是。”陆云白向店小二借了一支记账的毛笔,给画像上的人添上虬髯胡须。宁若英再一瞧,笑道:“像了,像了,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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