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若英拱手作揖,道:“多谢前辈告知。前辈,这机关道中危险重重,万不能踏错一块砖石。不如仍由我们走在前面,委屈前辈在身后跟着。”那老者笑道:“你敢放我出去?不怕中原武林从此天翻地覆,不得安宁?”宁若英眉头一皱,怎么这人如此大言不惭,先说用了他传授的武功便能世间无敌,如今又说他一现身就会天下大乱,看来关的太久,让人有些痴了。却听左采葵道:“晚辈阅历尚浅,只是听明知书明姑姑讲过一些江湖旧闻。姑姑的兄长明知常是在北邙山一役中,死在了司澹的手下。前辈便是司澹司若海?”

    那老者说道:“匆匆数十载,居然仍有年轻后辈知道老夫的名号。”

    这话一出,老者算是自承身份,他的的确确是雪山派司澹。宁若英心中大惊,此人当真是令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司澹的话,那他先前说的话可都不是吹牛皮了,他若一现身,影响的不仅仅是中原武林,恐怕还会引来西夏狼骑以及契丹武士。再一细想,他说自己对不起点苍派陆家,指的可能便是他的儿媳陆婉,以及陆家随后发生的种种不幸之事,这些事她都曾听陆云白讲过。

    左采葵面沉似水,道:“今日得见前辈,晚辈三生有幸。如今晚辈要急着救人,与前辈的恩怨旧情待他日再叙,告辞。”说罢,转身离开铁门门洞。宁若英忙拉上宁璞,跟在她身后。

    眼见左采葵走在前面,速度疾快,但脚下的机关砖石一块也没有踏错,宁若英不由得暗暗佩服她的这一份沉着和惊人的记忆力。宁璞跟在宁若英的身后,忽地问道:“采葵姊,你方才说与司老前辈有甚么恩怨旧情,难道你与司老前辈是旧相识?”左采葵道:“且不要说话,万一踏错一步,我们三人便要命丧于此。”

    过了片刻,三人安全走过机关道。宁若英道:“陆思让还在里面,万一他从机关道出来后,去报信怎么办?”左采葵道:“自然要防他。若英,你用素玉剑从墙上削一大块的砖石予我。”宁若英依言削下一块砖石,又按左采葵的吩咐,将砖石的一侧削成一个锥形。却见左采葵双手捧起巨石,轻轻一推,那块硕大的砖石稳稳落在机关道中最后一块安全的砖石之上,尖锐的锥体朝上,挡住了后面的人离开机关道的通道。

    左采葵道:“这样一来,他便出不来了,等我们回来再移开这块砖石。”

    三人从暗坑出来,离开前屋,很快便在后屋相同的位置发现了一模一样的机关,转动机关后,后屋中庭也“轰隆隆”地塌陷下去,显露出一条斜斜往下的暗坑通道,与前屋的设计完全对称。

    凭借左采葵的记忆力,三人顺利通过这一条机关道,来到另一扇铁门前。宁若英削断铁链后,与宁璞一起缓缓推开铁门,灰尘扬起,直呛得三人连声咳嗽。宁若英知道这是铁门许久没有打开过的原因,心里又是期待又是紧张,既期待在铁门内见到爹爹,可万一爹爹仍不在此处,只怕再难寻他了。

    铁门内,灰尘渐次落定,宁若英看清一个男子盘坐在地上,清隽儒雅,眼神清澈,却不是十余年来日思夜想的爹爹又是哪个。宁若英一步步走上前,端详着爹爹,但见他面容瘦削却干净,仿佛一个仅仅被关了十天的人,只是黑发已然半黑半白,交杂地盘在头上。

    等宁若英走近身前,明知言才看清她的模样,微微一笑,气息虚弱地说道:“英儿?我又梦见你了,你长高了。”

    宁若英轻轻抱住爹爹的肩头,道:“不,爹爹,你没做梦,英儿找到你了。”忽觉脚下踩到甚么物什,低头细看,却是一簇簇卷成团的须发。

    明知言顺着女儿的目光看下去,说道:“这是爹爹拔下的胡须,也记不清拔了多少次。因为爹爹想,假若有人来救我,应该会是你娘吧,我想让她一踏进这铁门,看到的便是她记忆中的丈夫模样。”说话间,忽然感觉到脸上沾了几滴水,抬头一看,原来是女儿落的泪,笑道:“还是像个孩子,会哭鼻子……”突然愣住了,他抹了抹那几滴泪水,放到眼前仔细瞧,过了片刻,颤声道:“这不……这不是梦。我的英儿来了!是英儿来了!”

    宁若英拉来宁璞,将爹爹的另一只手放到他的脸庞上,道:“爹,还有宁璞,他也在。”明知言道:“璞儿还活着,璞儿你还活着!上天待我不薄!我的璞儿,他也活着!”三人抱头抽泣,过了良久,情绪才稍微平缓一些。明知言往姊弟二人身后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却没有爱妻宁清容的身影。

    宁若英看着爹爹张望远处的眼神,明白他是想找寻娘亲。但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将娘亲被李元昊霸占生子,又戕毁容貌的惨事告诉被囚十余年的爹爹,干脆岔开话头,问道:“爹爹,是江沉月关的你?”

    明知言道:“是他。他怕我出去说他抛弃他夫人,一心只想逃命的丑事。”宁若英忿道:“何止如此,他说他与狼骑宗主张元大战了三百回合,斗了个两败俱伤,还说他六根手指便是在与张元比武中被削去的。他如果放爹爹出去,岂不是戳破了他的谎言。”明知言叹道:“原来如此。不过他也不敢杀我,是害怕我姊姊找他麻烦,但他心肠太毒了,他不准任何人与我讲话,就连送饭的仆从也从不开口。他说他要把我逼疯,等我饭都不会吃,屎都不会拉,认不出任何人的时候……”明知言身体虚弱,说到激动处,气息有些急促,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气,又过了片刻,才续道:“他是要等我疯了,才……才会放我出去。”

    宁璞道:“没想到江沉月是这样的人,但他一定没料到爹爹你心性坚韧,硬是挺了十余年。”

    明知言道:“倒不是爹爹心性坚韧,是有人帮了爹爹。一开始,我整日里骂那姓江的忘恩负义,过了十余日后体力渐渐不支,连内力也使不出来,我猜是姓江的在送来的饭菜里动了手脚,可我不吃便活不下去,索性便不去想内力的事,他送甚么我就吃甚么。可是大约三个月后,我的精神撑不住了,已经有了幻听幻视,我知道自己行将崩溃。想到再也不能与你们相见相认,又想到姓江的奸计要得逞,爹爹心中既有懊悔又有不甘。”回想起当日的情形,明知言双唇忍不住颤栗起来。宁若英轻轻抚着他的背部,劝道:“爹爹,你慢慢地说。我与宁璞都陪着你,都听你说着呢。”

    明知言紧咬双唇,嘴里似乎念念有词,渐渐平静下来,又续道:“却在第二天夜里,爹爹听见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透过厚厚的山石传来,说他从我前些日子的骂声中听到了我落难被困的缘由,还听到了我对妻子孩儿的刻骨思念。我问他是何人,等了许久也没有回音,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声音,后来才想到因为我内力全失,说的话根本传不到对方耳中。也就是说,我听见他,但他听不见我。又过好一阵,才听那人再次说话,他说他会每晚诵经给我听,帮我稳住焦躁不宁的心绪。这十余年间,他将《金刚经》《华严经》《法华经》《无量寿经》《楞严经》和《地藏经》轮番诵予我听。若不是他,爹爹早就被姓江的逼成一个疯子了。可惜爹爹至今也不知道这位恩公的尊姓大名。”

    宁若英恍然道:“采葵姊,你说这人是不是我们刚刚见过的那人?”左采葵点头道:“内力如此深厚,又正巧被困在在机关道另一头的,应该就是他。”明知言道:“你们见过我的恩公,可知他姓谁名谁?”

    宁若英道:“他是雪山派的老掌门司澹司若海。”明知言大吃一惊,道:“是他?不可能!决不可能!司澹是江湖中臭名远扬的大魔头,不仅将九门秘籍送给西夏郡主,还杀害了那么多名门子弟,他的恶行罄竹难书,人人得而诛之。可我的恩公却是个宅心仁厚、通晓佛理的长者,怎么会是雪山派司澹呢?不可能!”宁璞道:“爹爹,方才我们亲眼所见,他与你一样,都被困在一扇大铁门内,你们二人之间,正是隔了数丈远的山石。”

    过了半晌,明知言长叹一声,才道:“我的恩公怎么会是他呢?怎么偏偏会是他呢?当年你大伯追随华山卓掌门,围攻司澹,却在北邙山一役死在了魔头的手上。我们姊弟三人在你大伯的灵前折箭为誓,定要除掉司澹,为他报仇。是以司澹这人,是我明家的死敌。可如今偏偏是他……对我有活命之恩,十余年来夜夜诵经予我,此番恩情,形同再造。英儿、璞儿,你们说,爹爹该怎么办?是报仇,还是报恩?”宁若英与宁璞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左采葵道:“明伯伯,司澹何人?九门秘籍经他重订,从入门武功变成了武林至宝。一个寻常的江湖侠客,经他指点,便能纵横江湖,难遇敌手。明伯伯,即便你与姑姑联手,再加上若英与我,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吧。”明知言、宁若英与宁璞略一细想,均觉左采葵分析的很有道理,向司澹寻仇,谈何容易。

    宁若英道:“爹爹,卓茂德可不是甚么好人,为了独占司订九门秘籍,他先是要杀我灭口,后又诬我杀人。如果当年是他召集八大名门围攻司澹老前辈的话,恐怕其中藏有甚么隐情,司澹老前辈也不见得真是江湖人口中的魔头。”左采葵道:“我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至于其他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吧。”

    宁璞背上爹爹明知言,跟在左采葵与宁若英身后,踩着机关道中安全的砖石,一路往出口走去。离出口不足三丈处,众人忽地听到出口外面传来陆思让的笑声,接着“轰”的一声响,暗坑的出口竟被巨石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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