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槐后面的日子过得清闲又忙碌,旭阳未起时便出了府,在落日余晖时才归家,过不了半月,靖安侯府的大小姐便是燕京酒楼说书先生的座上宾,也是各类书肆的常来客。

    当然,宋槐还每日带着礼物拜访萧国公府,又每日被伍伯笑呵呵婉拒,所以岑大人院子的墙头,偶尔会出现她的身影,神色自若地冲岑聿打招呼。

    除此之外,宋槐吩咐下人每日打着靖安侯府的旗号施粥布善,救济穷困百姓,一时间京城中人人称赞靖安侯府不仅保国安民,还有仁善济世之心,坐在马车里的宋槐听见只是笑而不语。

    人云亦云,如今夸赞的人亦是前世争相诋毁的人,而他们,终究不过双方博弈的筹码罢了,唯一值得开心的是,她手中的筹码在不断增加,仅需要付出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马车到达月满楼,宋槐提起裙摆下车,见月满楼的台阶外水泄不通围了大堆人吵闹,周围人倒是对此见怪不怪,目不斜视走过。

    白露向她解释道:“月满楼附近是些乞丐混混的地盘,有来闹事的,掌柜就会安排打手拦下。”

    宋槐上台阶的步子不停,余光瞥向被围住殴打的男子背影,干瘦,衣衫凌乱地紧紧蜷缩住自己身子,试图将周围人的奚落诟谇挡去。

    只一眼,宋槐收回目光,被笑脸相迎的掌柜邀进二楼的雅间,那里有观赏的最佳视野,早已备好的温热茶水,今日的说书开场由她来点。

    楼里楼外,两番境地。

    “你个破乞丐,还敢来我们楼?”

    “找你娘的差事,你配吗?”

    “看你那副穷酸样,滚远点!”

    ……

    石林倒在地上,表情麻木,听着月满楼打手的谩骂,心里告诉自己,忍忍吧,就当自己是个窝囊废,他们打完骂完就好了。

    果真不到一盏茶时间,打手们见破乞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气消了朝他唾一口就回了楼。

    一动未动的石林缓缓起身,不理会过路人轻蔑的眼神,护住怀中的东西回到后巷边搭的木棚子。

    那里露天破风不像个样,那里有他相依为命的妹妹阿喜,那里是他唯一的家。

    石林走得慢,腿脚一拐一拐地回家,出现在后巷的那一刻,躲在木棚子里写字的小女孩似有所感转头,眼睛亮晶晶的,宛若宝石般纯粹。

    小女孩开心地朝他飞奔过来,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讲她今日在学堂遇见什么趣事。

    石林微笑听着,蹲下身将怀里藏的尚有余温的红糖馒头递给小女孩,“阿喜,快吃吧。哥哥刚买的。”

    阿喜愣住,手拿住红糖馒头,大眼睛里却闪着水光,另一只小手摸上石林的脸,语气心疼,“哥哥,你受伤了。”

    石林闻言,抬手往那儿碰,眼角似火辣辣的疼,大约是被那帮人给打青了。

    “没关系,哥哥走路不小心摔的。”

    石林牵住阿喜的手缓步往木棚子里走,阿喜坐下后拿着红糖馒头一口未动,眼睛跟着哥哥修补木棚的手转,最后声音逐渐低落,开口道:“哥哥,阿喜不想去学堂了。”

    “我已经九岁了,我可以去做杂工赚钱,这样我们就可以早点拥有自己的小屋了。”

    阿喜的目光落在铺地稻草深处,那里藏着哥哥的泥罐,罐子里是买小屋的铜板,前几日有好心人为它添了一大笔。

    石林敲木板的手顿住,听了妹妹的话,毫不犹豫皱眉反对,“阿喜,你不用担心这些,哥哥在找活计,很快——”

    他利索做完剩下的活,在妹妹旁边坐下,又坚定了语气,“哥哥保证,很快哥哥就有钱了,会买小屋,会买许多红糖馒头了。”

    “……”

    阿喜低头不语,小手把红糖馒头掰成两半递给哥哥,白净的脸蛋强撑起笑意,“哥哥,你也吃吧。”

    一天没有吃东西,感受到腹中实在不能忍受的饥饿,石林犹豫了下,接过了较小的那一半。

    一大一小的身子互相依靠着,在风云诡谲的燕京,那个不太安稳的木棚子里,一起吃半个红糖馒头,所幸馒头足够甜,谁也没有苦得想落泪。

    他们没看见,在初始说话的地方,光线暗淡的拐角处,有人轻轻搁下浅色锦囊,碎银碰撞发出微弱的声音,少女裙摆露了一角,又很快消失不见。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

    一连许多日子,石林四处碰壁,除了一次偶然拾得的锦囊,似乎全然无好运可言。

    他期盼着,在京城三月末的雨夜里,终于等来了赚钱的机会。

    天色蒙蒙微亮,小雨还在淅沥下个不停,石林在心里反复挣扎一夜后,看着妹妹恬静的睡颜,披上了蓑衣,头也不回奔去永怀街。

    当他欣然接下那碗铜板的时候,那个大小姐悄声说:“石林,这是我们的秘密,当你想好的时候,欢迎来这里找我的侍卫。”

    石林的话被卫八悉数传达给了待在府里的宋槐。

    宋槐在纸上勾下一笔,低声喃喃道:“酒楼三处,书肆五处,其余十三人。”

    一夜之内,又远远不止这些。

    宋槐冷笑出声,看来这人在距谣言爆发的前两个月就已经开始谋划了,出手就是大手笔。

    这次,就让她与那人提前会会吧。

    手中笔在某个名字下方划线,宋槐抬眸看向正在禀报的卫八,“石林?”

    “城南乞丐帮里的人,油嘴滑舌,见钱眼开,最会见风使舵,最近一直没在乞丐帮里出现,但这次,他说的消息最为详细。”

    宋槐嗯一声,手指敲在纸上点了点,看似漫不经心中藏了几分思忖,随后吩咐下去,“请石林过来一趟。”

    一炷香后,石林被侍卫带到宋槐面前。

    “石林?好久不见。”

    宋槐嘴角含着礼貌淡笑,亲自给石林斟了杯茶,上好的纳溪梅岭,茶叶滚一遭便是浓郁茶香。

    石林稳坐对面,衣服还在湿哒哒地滴水,他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笑嘻嘻道:“原来大小姐还记得我啊,那真是小人天大的福气了。”

    “当然,你说的话贯来好听。”

    宋槐继续道:“此番请你前来,是想让你再详细说说昨夜见到那人后的所有,不知可否方便?”

    话音落下,身后白露把一个半大沉木盒子推到桌上,掀开盒盖,里面是沉甸甸的白银,石林两眼顿时发了光,欣喜道:“大小姐放心,小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后,石林缓缓道叙。

    昨夜突下大雨,石林躲在一家屋檐处,恰好也有个人蹲在角落扣手指甲。

    黑夜灯笼微黯,石林看不清那人模样,而雨也没有变小的趋势,干脆蹲在那人旁边,舔着脸跟他搭话。

    刚开始那人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态度敷衍,后来石林谈道他是乞丐帮里的石爷,吹嘘自己在乞丐帮里人缘是一等一的好,见到狗都可以给他招呼两声,那人才感兴趣继续问了下去。

    石林面不红心不跳,继续给那人吹他过去的丰功伟绩辉煌历史,又转调谈自家败落的物是人非万千沧桑。

    “全都怪那个贪官狗贼。”石林如是说道,语气里满是愤愤不平。

    其实,石林自出生起便穷得叮当响,没摸过真金白银,没过过一天富日子,但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谁知那人听他这一声骂,也义愤填膺附和,“没错,京里这些狗官都该死。”

    “怎么说?这位兄弟,你好像有故事。”

    石林伸手做“请”的姿势,那人唾了口,顺势开骂:“靖安侯那个老不死的,人在南境打仗,仗着天高皇帝远,居然私吞军饷。”

    石林瞪大了眼,闭口不再说,只听那人骂了半晌才喘了口气,看向他意味不明,“兄弟你觉得怎样?”

    石林心里觉得不咋样,这种人物岂是他能骂的,但他还是附议点点头。

    “既然这样啊——”那人顿了下,凑近在他耳边悄声说,“现在京城还有很多人不知道那靖安侯的真面目啊……兄弟怎么忍心让他们蒙在鼓里?”

    “什么意思?”石林嗅到丝不对劲儿。

    “兄弟帮帮忙啊,让各位父老乡亲都知道这事儿……”

    “好兄弟,干完这一桩,好处少不了你的。”那人是个彪形莽汉,湿漉漉的手臂搭上石林的肩头,几乎把他干瘦的身板夹了起来。

    天幕有雷轰隆作响,闪电猛然劈下,四周白生生地照亮,石林瞧见那人呵呵一笑,脸上长疤从眼角划至下颌,显得格外狰狞凶恶。

    听完他交代的话,石林内心惊骇不已,面上却只能强装镇定,道:“兄弟行走江湖,不做亏本的买卖。”

    “这个数。”那人把手伸到他面前挥了挥,石林支楞盯着,心里却想这个数的翻倍是多少。

    来活了来活了,这不就是那个泼天富贵大小姐找的人吗?

    见钱眼开,胆大包天。

    石林因为极度兴奋,刺激感冲上脑门,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满口应下,那人反倒奇怪地瞅他一眼。

    雨势渐小,哗啦的声响转为淅沥,那人看了眼黑漆漆的天,转头拍他的肩,“好兄弟,做得好我下次还来找你。”

    随即那人冲进了雨幕,石林只来得及大声问了句,“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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