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两位公子,皆是一表人才。

    大公子更俊朗,小公子更温润。一个身体结实,英气刚毅,一个瘦削一些,面如冠玉,就是平日有点蔫吧。

    “他好嫉妒他弟弟噢。”池晚侧头,八卦地问,“尊上你有嫉妒过谁没有?”

    若说嫉妒过谁,那倒是没有。

    他刚被玄龄仙尊带回剑宗的那段时间,总是受到责骂。

    第三个月,他没有成功施展出师尊教的法术。

    玄龄仙尊痛心疾首:“你看看池晚,几岁时这种术法便用得得心应手。再看看你,连这都学不会!”

    第五个月,恰逢切磋大会,他脸上顶着几道血线回来。

    “别人还没动真格,你就连脸都保不住了,你爹娘九泉下该有多失望!”

    第二年的切磋大会,扶梦被乱琼一剑挑飞。

    “为师不求你现在便超过池晚,你就算赶上她一半也行啊!”

    经常被用来单方面比较的名字,是比他小、却资历比他深得多的师姐。

    池晚写出的策论被老师要求所有同门传阅,她的剑意至臻至纯无人能及。此外,还经常出去闯荡,在民间累积不少的威望,堪称名扬天下。在外面,若提及剑宗,第一个想到的未必是宗主,更有可能是池晚。

    所有人都知道,剑宗培养出一颗新星。

    诸多仙门中为首有三大仙门,蕴天宫、碧凌谷、清远剑宗。以前曾有人说,这三大仙门的说法就是剑宗提出来的,明明远不及另外两派,时间久了,后来的人们就不记得此事,真以为剑宗实力如何超群呢。

    但是现在,不会再有人说剑宗担不起三大仙门之一的称号,都是池晚的功劳。

    池晚整日穿着雪青色门服,素面示人,从来不加任何点缀。看起来遥远不可及,浑然不容侵犯,仿佛一个从来不会犯错的假人。

    没有人会嫉妒一个这样的人,因为她仿佛生来如此,生来便让所有人不可战胜。

    燕忱起初也这样觉得,直到看见不一样的她。

    和云阙仙尊贫嘴,被他告诫“外人面前少说几句”的她。对着地上蚂蚁嘀嘀咕咕,见到人就装得若无其事的她。和同门行侠仗义完,还要偷摸回去作弄恶人的她。

    在他的认知里,这才从一个假人,一个剑宗的代称,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会说会笑的人。

    和他一样的人。

    不知怎么,燕忱就养成了习惯。习惯在有她出现的场合,目光便追随着她。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像是慕强,又不是慕强。他自己觉得,更类似于你养了一盆花,每天看一看花长得怎么样……的一种心理。

    池晚这时将脑袋伸过来:“哦?陷入沉思了,看来有嫉妒的人,还不少呢。”

    燕忱冷哼一声,拂袖甚为无语:“天下人都不如我,本座需要嫉妒谁?”

    池晚心里:嘁,怪不得住的地方叫无妄殿,这个“无妄”就是叫你好好收一收你的狂妄!

    幻境中场景又变化,温书珩顶着一脑袋汗过来了:“两位仙君,这幻境什么时候到头呀?”

    “你就别管了,去前头把你的戏演完就行,别叫丁斐看出破绽。”池晚拍了拍他的肩头,一脸“予以重任”的表情。

    温书珩勉强笑笑:“如今我才知伶人也是不容易的。”

    一场大戏接着一场大戏,快将他演虚脱了。

    池晚去厨房里偷了一把瓜子,边看边嗑,幻境每转换一次,就把满地瓜子皮都给打扫好了,真真是贴心呢。

    将丁斐几个重要的人生节点看过去,才发现虽然丁斐和温书珩变得人鬼不分之后互相依偎,但是他们生前,居然都没有彼此明确表示过心意?

    直到死前,都以为对方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顺其自然。

    燕忱注意到池晚嗑瓜子的速度都放缓了,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他们两个也挺悲惨,直至死前,都未剖白心迹。”池晚叹了口气,死后这段时间,温书珩装痴傻,估计两个人更不可能表示过自己的心意喽。

    “这就悲惨了?”燕忱不咸不淡道。

    池晚想了想:“也是,起码在死前就明确自己的心意,能好好对待对方。总比人没了,才发现自己心意,追悔莫及的要好。”

    燕忱倏然面色阴沉,一把打翻她的瓜子。

    池晚觉得他这种行为真是不可理喻、莫名其妙、蛮不讲理、不近人情、专横跋扈!她好好地嗑瓜子又招谁惹谁啦!

    燕忱:“别嗑了。嗑的心烦。”

    远处一声尖锐的尖叫声传来,两个人瞬间站起来,面色沉重。

    幻境的最后,可怕的灰藤来了。

    池晚一边赶路,一边沮丧地想,原来燕忱早发现那边有异状了,怪不得发怒不让她继续嗑瓜子,她现在果然不如燕忱敏锐,输给他了。

    天色已然灰了一半,他们赶至灰藤爬进来的那片院墙,地上躺满了表情狰狞的死人。

    这里的灰藤比他们在棺中见到的更可怕,枝干不断蠕动着,仿佛蕴藏无尽的力量,一瞬间就能轻松绞下一颗人头。叶子由于吸了不少人血,脉络都变成红色,边缘带着尖刺,犹如淬了毒的刀锋。

    灰藤的枝干飞速向外伸展着,在已经死掉的尸体里不断蠕动着,就像尸体还在挣扎一样。

    池晚问:“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燕忱表情凝重,摇头。

    池晚翻阅过剑宗所有记载怪物的书籍,从未见过这种东西,燕忱只会比她看得多,甚至连他也不知道。这么恐怖的怪物,在多年前便现身,但是从来没有传出过风声。能瞬间灭绝一个城的怪物,自灭了丁家后却再没有出现,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丁斐冲冲撞撞地跑进来,便要去拉她的母亲。池晚眼风一扫,对温书珩大喊道:“拉住她!”

    温书珩将她护在身后,丁斐看到他,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我好像……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们都死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记不清了……”

    温书珩将她拥在怀里,捂住她的眼睛:“别怕。”

    丁斐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境。

    这边,灰藤已经猎杀掉所有的傀儡,冲着燕忱和池晚二人跃跃欲试。

    扶梦出鞘,灰藤感受到剑气,本能地向后退缩一步,又发了疯似的冲上来。

    燕忱右手掐着剑诀,扶梦腾空,按照他的驱使,将灰藤斩成一段又一段。但每次刚刚斩断,灰藤又以更快的速度长出来。

    木系植物,应当怕火。池晚迅速施了个火诀,落在灰藤的根部,霎时灼灼燃烧。

    灰藤被烤焦了一部分,火势渐大,但是灰藤很快便用枝干将火密不透风地包围住,虽然被灼烧了一部分,但是火很快就被灭了。

    “火可以制衡它。”池晚大喊,“炽焱火种,尊上,炽焱火种!”

    炽焱火种是剑宗一种改进的火种,在炙炉中辅以灵力炼制,风吹不灭,水浇不熄,弟子出门生个火驱个怪什么的,会经常用到,简直是出门必备清单里仅次于钱的第一位。

    但燕忱却未有动作。

    扶梦仍在和灰藤僵持着。是啊,我知道你厉害,灰藤长一段便削一段,它永远都到不了这边,但也不能一直这样僵持,得想个办法彻底解决它啊。

    池晚在燕忱身边干着急:“尊上,用炽焱火种对付它啊,它怕火!”

    她又道:“快点啊,尊上你在想什么,莫不是没带?”

    燕忱就是不肯拿出炽焱火种。

    他的唇线抿得更深,掐着剑诀的右手甚至在微微颤抖,甚至有一滴冷汗顺着下颌滴落。

    池晚开始相信,他就是没带,或者丢了。毕竟出门必备清单里位于第一项的钱袋,他都能丢,那炽焱火种,没道理不丢。

    池晚欲哭无泪。

    温书珩轻声问道:“小仙君,我们还能出去吗?”

    池晚看了看胶着的战况:“等几个月吧。”

    等燕忱和灰藤坚持打上几个月,灰藤一定是先体力不支的那个。

    丁斐面色发白,支撑不住跌落在地,温书珩赶紧摇着她,却止不住丁斐渐渐合上的眼皮:“仙君,阿斐怎么了?!”

    池晚忘了这回事了。幻境是以境主的精力支撑着,时间久了,就像那些沉溺于幻境不肯出来的人,境主就会死去。

    “事到如今,唯有一个办法。”池晚看着逐渐变黑的天空,明白时间不允许到灰藤累死的那一天,“看来全得靠我。”

    温书珩担忧道:“仙君会有危险么?”

    “没事,放心。”池晚淡淡笑着。

    明明也是年纪很小的姑娘,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叫人放心,仿佛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温书珩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池晚的笑容平静而笃定,转身就提着一把木剑,冲向灰藤的根系。

    灰藤似乎不把她当成威胁,只是偶尔伸出几条枝叶阻拦她。

    池晚用木剑砍掉,偶尔几道灵力冲击过来,是燕忱在帮她。

    燕忱不解:“你干什么,回来!”

    不用炽焱火种,是不能顷刻间便解决掉它,可也轮不到她来冲锋陷阵!

    池晚绕过灰藤,找到墙上那道结界的出口,双手举起木剑,打算破开结界。

    那一瞬间,灰藤一条极细的藤蔓,悄咪咪地爬到她的后背,瞄准心脏的位置,一猛子钻进去。

    池晚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攥紧了她的心脏,一口血吐出来,灰藤开始细密生根,又酸又涩又疼。

    她举着木剑的手没有停下,咬着牙扎进结界的出口,一瞬间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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