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内,阴暗潮湿,毫无光亮。只有讯问的人进来,才亮起一盏微弱的烛火。

    王府的地牢常年空置,此刻却关着一个人。

    那是一位老者。他的眼睛隐于阴影中,待燕忱来到他眼前,烛火下的那双眼睛,才显出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光。

    他像恶鬼似的狞笑着:“好久不见,太子殿下。”

    燕忱深深吸了一口气。

    赵翁又道:“殿下几月不见人影,连我这个忠心部下也不周知,竟然是到北棠做仇人之子了?哈哈哈,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燕忱淡淡道:“你真的要把我逼到绝路,你才肯甘心。”

    “殿下为何不反思一下,为何殿下总是要人逼着才做事呢?”

    “几个月前,我们筹谋好一切,灭赤水,夺神术,自此北棠便再无神术,桑南便可逆转战势。可你!——居然沉溺在情爱中,想要和赤水圣女比翼双飞,将我们的宏图大业抛诸脑后!”

    赵翁气愤地拍着铁栏杆,手铐发出刺耳声响:“非要我带兵灭了赤水族!事后,你居然还要问责与我!”

    “你只是一条狗!”燕忱咬着后槽牙。

    “是啊,我就是一条狗。可你没想到吧。”赵翁狞笑道,“我是一条——不听话的狗。”

    “我这条狗,这一世再努力,也比不上你们‘人’,生来便拥有高贵的身份。若我自己能坐上那个位置,何苦指望你?我这辈子,使尽最大的能耐,也只能坐拥荣华富贵。我费尽心机辅佐你,可你一次又一次,优柔寡断,让我失望。”

    “狠不下心灭赤水族便罢了,你居然还跑到北棠做薛持安?这回,我只能将那个女人弄死,你才能把你的心思放回霸业中。”

    燕忱冷冷地看着他,眼中充满杀意。

    “殿下一定很恨我吧?那便恨吧。我不帮殿下斩断后路,殿下便永远不会往前走。多年后,殿下成为千古大帝,那时一定会懂得我的良苦用心!才会知道,我才是这天下唯一替殿下铺路的‘狗’!”

    赵翁每说一句,更加激动一分。他双眼赤红,状如疯癫,仿佛宏图霸业已在眼前。

    可惜,他是疯子。燕忱,更是不遑多让。

    他冷冷地笑了:“我不会让你如愿。”

    赵翁却笑得更加肆意:“殿下用什么方法,让我不能如愿?殿下已经没有后路了。即便殿下杀了我,该走的路,还是要走!该死的人,还是要死!”

    “为什么偏偏是我?”

    燕忱举起烛台,冷冷地问道。

    “你效忠别人,不也是一样的?除非,他们给不了我能给你的东西。”

    烛台的光,映着他幽幽的眼眸。多少恨意,已归于平静。

    赵翁这才发现,他从进入地牢以后,并没有想象中的崩溃。

    但这种平静,竟让赵翁忍不住发抖。

    他当初为什么选择谈司言?因为他和他,是一样自私自利的、卑劣的人。他们一拍即合,彼此了解透彻,又互相压制,谁也不能在对方那里多讨到一分。

    从去往赤水族开始,谈司言好像就不是原来的那个谈司言了。

    赵翁慌张地问:“你想做什么?难道……难道……”

    燕忱勾起唇角,端着烛台,头也不回地将黑暗留在这里。

    池晚像是睡了一觉,再醒来时,虽然腹中仍痛,但较之前已是轻微不少。

    见她睁眼,一旁的侍女忙过来扶她起来。

    池晚坐起来以后,才发现国师夫人就在附近。夫人眼角微红,显然刚刚哭过一场,憔悴不已。

    她再看身旁的侍女,也是面露不忍。

    “我怎么了?”她轻声问道。

    夫人为她掖了掖被子:“你只是……吃坏了东西,别着凉了,歇一歇吧。”

    池晚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中毒了。此毒无药可解,我快死了。是不是?”

    她当然对自己的身体有了解。堂堂云琼上君,连自己中毒都不知道,那还成什么了?

    见女儿直接挑破,国师夫人又忍不住落下眼泪。她用帕子擦了擦,悲声道:“我们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老天要如此待我们?”

    池晚木然。

    过了半晌,她才道:“夫君呢?我要去找夫君。”

    侍女扶着她下了地,她刚迈出几步,就见快步向这里走来的燕忱。他风尘仆仆,一脸疲惫之色。

    他将池晚拥入怀中,紧紧的。

    他把头埋在她的肩上,像一个要撒娇的小孩子。

    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问道:“还生我的气吗?”

    燕忱摇了摇头:“我从未生你的气,我只是……”

    我只是,在气我自己。

    气我无能为力,气我为时已晚。

    池晚道:“我觉得有些闷,想去院中坐一坐。”

    “好。”

    他牵着她,走到院子中那棵巨大的海棠花树下。海棠花开得正艳,空气中带着清甜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嘴中有些发苦,我想吃蜜饯。”

    燕忱拿着纸袋装着的蜜饯:“你更喜欢吃哪一种?”

    “那个。”她指了指。

    燕忱拿来一颗喂到她口中。

    “甜吗?”

    “当然甜啊。”她笑。

    她已经尝不出味道了。

    燕忱问道:“你还想要吃什么?我差人去买。”

    “我……想要你为我画一幅画。”池晚道。

    她有多希望燕忱为她画一幅画,看来只能在幻梦里骗一骗他了。

    “好。”他道,“我画。”

    池晚坐上海棠花树挂着的秋千,微风拂面,她在空中静静的荡,衣摆飘出优美的弧度。

    姝色无双的少女脸上挂着恬淡的笑,但病容已掩盖不住,有时还会虚弱地咳上几声。

    但燕忱笔下的她,即是眼中的她。少女脸颊带着薄红,顾盼神飞,宛如健康之体,永远是最美的时候。

    抬头是她,低头也是她。

    他画了很久很久,久到池晚几乎快要倚着秋千睡着了。等到他画完,将池晚唤醒,四周已然入夜。

    池晚将画卷接过来,那上面的确是她,是她的脸。这幅画当真用了心,连钗子上的花纹都画得栩栩如生。

    “是我。”她点点头,满意地说。

    燕忱轻笑:“怎么可能不是你。”

    “你不要不相信哦。”她道,“是你能干出来的事。”

    燕忱十分怀疑:“真的?我不信。”

    池晚将画卷小心翼翼卷起,宝贵地抱在怀中,轻叹:“若是能带走便好了。”

    带到外面那个世界去,这样她也会拥有一幅属于自己的画。

    但这句话,落在燕忱耳中,又是另外一个意思。

    池晚还宝贝地抱着画,突然觉得身体凌空,她被燕忱打横抱起来。她靠在他的怀中,盯着他的侧脸,看也看不够。

    修道之人大多冷情寡性,他们悲悯,常常在众生上,而非众生中。他们看见众生煎熬,只是高高在上的同情他们。不在众生中,不体众生苦。

    但池晚此刻,却和众生同样,体会到什么是爱别离。

    她又深深的惋惜。怎么上辈子,自己就是不开窍呢?

    不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得不了月,起码能扭转一下他对她的讨厌吧!

    “我有些困了。”她拽了拽他的衣襟,“你把我抱到床上去,我们睡觉。”

    燕忱乖乖听话。

    池晚靠在他怀里,暖烘烘的,没过多大一会儿便睡着了。但燕忱却醒着。

    第一天过去了。

    一共只剩七天,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时间怎么总是这么快!

    只是第一天而已,他已经眼见着她的呼吸越来越不顺畅,越来越没有精神,昏昏欲睡。

    尽管她没有说出疼痛,但他知道,中了堇颜花之毒的人,必定腹中绞痛。第一天尚好,可到最后,痛得会叫人晕过去。

    他理了理池晚的鬓角发丝,然后从床上坐起,披上衣服想要去书房。想了想,还是从书房拿了些纸笔过来。

    他发了狂似的在纸上涂写什么。

    烛火燃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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