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众人离去之际,莫凌云叫住了燕忱。

    “小燕,你和那个席……席明染,是叫这个名吧,怎么回事?”

    满肚子怀疑憋了一整天,终于有机会问上一句。怎么一段时间未见,事情就发展成他想象不到的样子了?

    莫凌云又问了一句:“你莫不是又心悦席明染了?”

    燕忱不屑道:“怎么可能?”

    莫凌云想起当时池晚的反应,问:“那她怎么办?你看,把她气成那个样子。”

    燕忱突然认真起来:“你也看出她生气了?”

    他又问道:“她为何生气?她……还是有些在意我的,可不可能?”

    莫凌云不知该说什么。一向决断的燕忱,竟然也会在这种事情上反复怀疑。

    莫凌云眼神向燕忱身后瞟了瞟:“若你有疑问,不如直接去问一问她。喏,正好,她来了。”

    燕忱极力控制住自己,才没能回头。

    他突然说道:“你再问我一遍。”

    莫凌云不解:“啊?”

    “再问一遍。”

    “哦……”莫凌云反应过来,十分配合地问,“你怎么看那位席姑娘?”

    果然,池晚脚步顿了顿。

    燕忱道:“容貌出众,人也很体贴,年纪轻轻继承门主,实属不易。”

    莫凌云叹气:“你又把人气跑了。”

    而且仅仅听见前几个字,人就跑了。

    燕忱回头,果然只能看见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他眼神有些迷茫,喃喃道:“也许只是因为她们二人有过节。”

    莫凌云摇摇头,拍拍他的肩:“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而另一侧,江怀渚也被人叫住。

    “江长老留步。”

    他回头,只见到极其熟悉的一张脸,岁月似乎并未在这张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但气质与以前却是截然不同了。

    江怀渚轻轻点头:“宫主。”

    关泠月微微一笑:“真是有许多年都未见江长老了,江长老还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你变得沉稳了许多。”江怀渚道,“想必执掌蕴天宫,需要花费不少精力。”

    关泠月点头:“做宫主确实很累,尤其和年少不知愁的时候相比,但人总要承担起一些责任。”

    “我来此,是有个问题,想问江长老。”

    江怀渚似乎猜到她要问什么,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关泠月:“你想不想同我去见一见故人?”

    江怀渚怔愣了一会儿,他微微垂眸:“好。”

    沉沉暮色中,江怀渚随着关泠月一路,走到一处毫无人烟的地方。

    墓碑染上夕阳的余晖,这里埋葬的便是关家历代子孙。

    每一个活生生的人,都会变成一块记号,后来的人不会想象出他们曾经也鲜活的活过。

    江怀渚忽然有些不忍再看。

    但已经走到了这里。

    关泠月站定,看着眼前这方小小的墓碑,轻声说道:“姐姐,他来看你了。”

    那方墓碑上,写着三个字——关轻影。

    关轻影是关泠月的孪生姐姐,她们有着一样的容貌,只可惜命运大不相同。有人撒手长逝,有人权倾天下。

    “姐姐生前,自少年时,便与江长老交好。姐姐这一生,鲜少出户,囿于深闺,没有几个朋友。可她去世之时,江长老都未曾来看过她一眼。”

    她嘲讽地笑了一声:“一眼都没有……再来之时,坟边的树苗都已参天。”

    “……江长老,可是已忘了她吗?”

    关泠月侧头看他,眼里颇有些逼问之意。

    江怀渚嗓音发涩:“没能救得了她,我很遗憾。”

    “我能看出来,姐姐那样心悦你。”关泠月轻嘲一声,“原来只能换来你口中‘遗憾’二字。”

    “多年以来,不闻不问,我还料你江怀渚独身多年,是为我姐姐停留……没想到,你却早已将她忘了!”

    越说,关泠月越悲愤,到最后已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字字泣血。

    失去至亲,想必是十分大的打击。原本关二小姐性格那样潇洒,如今却因执念太深,性格变化许多。

    江怀渚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与轻影之间的事,你不知晓。故人已去,剩下的人合该好好活着才是。九泉之下,她定不愿意看见你沉溺过去。”

    多么洒脱!过去便过去了,人死了便死了!

    关泠月气的笑了几声,反而冷静下来:“江怀渚,你果然是个薄情寡性之人。”

    他有些难过地闭上眼睛:“以后每年,我都会来祭拜她。”

    江怀渚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样子,但他的声线在颤抖。

    静默无言,江怀渚在这里待了许久,久到似乎要将过去这十几年全都填补上。

    待江怀渚离开后,关泠月仍然站在墓地前。

    她蹲下来,抹了抹墓碑上的薄灰。

    这里,所有的墓碑皆写上了墓主的生平,可这一块却没有写。

    那是她打算待她身死以后,姐妹二人再一起篆刻。

    擦着擦着,她脸上便显现出温柔的神情:“我的姐妹,我真的……好想你啊。”

    烛火之下,池晚拿着一本书反复琢磨,就闻叩门声响起。

    池晚习惯性问了句:“谁啊?”

    她走到门边,只见月光将一个人的影子投射到门上,长身玉立,清贵不凡。也许树影自惭形秽,都不敢将影子投在其旁。

    “是我。”那人道。

    其实不说话,池晚一看这身影,便知是谁。

    她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打开门:“什么事?”

    “我是想问。”燕忱从身后拿出一个纸鸢,“这玩意是谁的?”

    池晚白了一眼:“不用想,肯定是席明染的。”

    燕忱将纸鸢递到身前:“那你替我还给她。”

    “我还么?我才不还。”池晚道,“她故意将纸鸢落到你院中,我一个侍女去还什么?”

    “侍女”这二字,最近出现的有些频繁。

    燕忱攥着纸鸢的手指紧了紧:“你、很在意侍女的身份?”

    池晚低头:“我不在意。”

    无非就是所有人都因为她只是个侍女而看轻她,嘲讽她,侍女怎么可能配得上宗主?但她并不在意这些,只要她知道自己是谁,就够了。

    “若你在意,你随时可做剑宗的内门弟子,你天赋要比他们强得多。”

    燕忱已经开始替她谋划:“你做我徒弟如何?宗主唯一亲传弟子,多威风。”

    池晚气冲冲地踩了他一脚:“我才不要!”

    燕忱曾经可是她的手下败将,手下败将!她怎么可能给他做徒弟!

    燕忱鞋面上留下一个小巧的脚印,他倒也未生气。他商量着问:“那你想做什么?”

    池晚倔强地仰头:“我就做侍女。”

    她继续道:“一个人怎样不在于他的出身和身份,不在于别人能不能看得起他,而在于他自己。他们不是看不起侍女么?我就要让他们知道,侍女都比他们强。”

    燕忱没忍住,揉了揉她额角柔软的鬓发:“你已经比他们强很多了。”

    燕忱已经很克制很含蓄。她可是池晚啊,无论她变成什么样的身份,她都会成为最夺目的那个人。

    这一世,她从来没有刻意表现过自己,都惹来裴子溪的追逐。

    若明珠不蒙尘,那该是何等光景。

    池晚又瞄到燕忱手中的纸鸢,道:“这破纸鸢,你亲自还她吧。”

    手腕突然被人捉住,猛地向前一拉,她便迈出了那道门槛。

    距离陡然拉进,那条鸿沟似的门槛也不在,池晚几乎撞到他怀里。

    她连忙退后一小步,便听燕忱低声问:“你今日走得早,是不是生气了?”

    池晚口是心非:“我生什么气?天气太热,又无趣,就回来了。”

    燕忱却未顺着她的话说,反而认准她生气,试探着问:“为何生气?”

    池晚咬了咬唇。

    “她……她昨日那样为难我,今日你还让她坐我身旁,你都帮她不帮我。”

    听起来倒像是因为他不向着自己人,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儿女情长。

    燕忱道:“席明染给你道过歉,今日也未再为难你。你一向很是大度,早该原谅她了才是。”

    池晚嘴角都紧绷起来:“你不会是来帮她当说客的吧?”

    昨天还帮着她,对席明染放重话,今天就被一碗汤收买了!

    前后差距竟然如此之大,他真是……真是……

    她的嘴角已经抿成极不愉快的弧度:“我今日生气,都是我的错了?”

    “她也给其他剑宗长老赠了汤,你有注意到么?”燕忱问道。

    池晚当然没有,她除了看水镜,便是注意燕忱。

    燕忱微微低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仿佛非要一个答案。

    “那些长老都收下了,你会生他们的气么?”

    池晚避过他的视线。

    长老们收了席明染的汤,她自然不会生气。这世上除了燕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收下,她都不会生气。

    答案是什么,她很清楚。

    但她不敢说。

    燕忱扬手,那纸鸢似乎活过来一般,长了翅膀,扶风而上。飞着飞着,便落入旁边的院落中,物归原主。

    江怀渚回来,便看见两个人形容暧昧地站在那里。

    他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那二人便拉远了些距离。

    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谁。

    燕忱皱眉睨了他一眼——真碍事。

    他回头对池晚说道:“你仔细想一想。”

    池晚轻轻舒了一口气。

    情爱是场豪赌。而她的感情,不是压轴出场的底牌,而是仅剩的筹码。她是个胆小的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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