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燕忱走到冷泉岸边,缓缓将衣服的系带解开,上半身的衣物褪下一半。

    池晚突然有点后悔,编造理由:“我去喊元祎来清理,我怕我手重。”

    燕忱道:“他有许多事情,抽不开身。”

    他又善解人意地说:“要不然便算了,只有背上的伤不太方便,放着它也一样。”

    他这样一说,池晚就想起他背后的伤因为无人处理,渐渐溃烂的模样。

    嘶,那该有多痛。

    她道:“还是我来吧。”

    燕忱背对着她,眼中浮过一抹得逞的笑。

    他接着将褪到一半的衣服扔到一旁,露出修长挺拔的身躯,一切都恰到好处,宽肩窄腰,手臂健硕,肌肉线条优美,正正好好,有一股蕴藏着力量的美感在里面。

    只是,放眼望去,遍布伤痕。这让池晚脸上的热意迅速褪下,转而是满心的酸涩。

    原来她不是孤立无援,在她承受那些伤痛时,有人与她感同身受。

    沾水的丝帕在他背后轻柔擦拭着,唯恐用力让他疼似的。在这丝丝绵绵的疼痛中,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他的伤口上,带着突然的刺痛。

    燕忱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道:“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

    池晚的手滞了一下:“和关泠月翻脸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他来救她,不只是涉及他们二人的事情。这关乎剑宗的前途、宗主的名声。如果这次燕忱没把她留下,关泠月总会找一个新的理由,让他变成众矢之的。

    燕忱不甚在意道:“仙盟已成她的一言堂。不在仙盟内,剑宗依然是剑宗,仙盟却不是仙盟。”

    池晚倒放下许多心:“是,我差点忘了。你执掌剑宗这么久,万事都能善后,这是该有的能力。”

    隔了十多年的光阴,燕忱也应当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燕忱了。

    燕忱却略微焦急地回身,没控制好力道,将愈未愈的伤口摩擦到池晚的手指,流了点血。

    “我去救你时,没考虑这些。”

    池晚皱眉:“你看你,伤口又裂了。”

    燕忱没理会伤口,继续道:“若能救下你,管剑宗如何,覆灭我也不在意。”

    池晚此刻心情是复杂的。她作为池晚,自然希望剑宗越来越好,济世安民仿佛成了她的习惯。但燕忱这话,她心里不触动是假的。

    她将燕忱的身体转回去:“别再动啦!”

    随即,她叹了口气:“经过这一遭,我开始怀疑我以前追求的道,是真是假。”

    从前,她常行走于民间,见过许多人由于困苦,坑蒙拐骗,可怜可恨。她一直觉得仙门是一片净土,至少她接触过的人里,都至诚至善。

    所以,她想让百姓生活得更好一些,这样囿于生计而行骗的人就会少很多。但是,这回却叫她明白,即使是生活富足的仙门,为了权力的分割,任何事都能做出来。

    “想不通,就别想了。”燕忱只能这样告诉她。

    池晚极其细心地为他清理伤口,但是比那疼痛更加恐怖的是她手指经过的地方,似乎都点起了一股火,烧得他肌肤发烫。

    燕忱不自然地咳了咳,不能再这样干坐着了,他拿起旁边的丝绢清理前面上半身的伤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

    清理完伤口,他回过身,避不可免的看到她的手指,根根白嫩修长,指尖泛着微微的粉,一看就非常可口。

    不难想象,若是咬一口会是什么口感。

    他有些慌乱地穿上衣服,没敢正面对着她,只留下一句话:“你回去小心些,我去看看关泠月有什么动向。”

    如他所料,仙盟果然派了一个人过来。

    元祎正独自一人应付得头疼,见燕忱过来,他立刻将这烂摊子甩给了燕忱。

    “尊上来了,你还是同尊上说吧。”

    关泠月派来的这个人,倒是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燕忱对他有些印象,此人正是仙门中排名第四的幽光阁阁主林尚。林尚一向与关泠月走得近乎,在燕忱眼中,林尚就像关泠月的狗,指哪咬哪。

    林尚拱手道:“燕宗主,吾乃仙盟使者,来此带走罪人,请将罪人池暖速速交出!”

    燕忱正在燥热的火头上,他先喝了一口冷茶,问道:“林尚,你觉得本座会将她交出去?”

    林尚皱眉:“在下相信燕宗主是一个聪明人,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一错再错下去。一个女人,弃了便是弃了,天下还有无数个,何必为她葬送自己的前途?燕宗主不会忘了,自己也是个罪人吧?”

    听见林尚轻蔑的话语,燕忱不免露出厌恶的神情,表情虽没有太大变化,眼中却已露出杀意:“本座已杀诸多人,不差你一个。”

    林尚骇地退了几步,又觉得有些丢人,走到原地,态度比原来更加强横。

    “我年岁比燕宗主大许多,方才的话无非是想将过来人的经验告诉燕宗主罢了。人,要识时务,我入仙门晚,曾有一农家发妻,后来我休了她另娶他人,否则也没有进入仙门之契机,更不会有今日之成就。”

    “所以?”燕忱冷冷地抬眸,“你想告诉本座,你真是休对了妻,还是早知如此不如不娶?”

    “我只是告诉你,莫要着眼于眼前这些,该舍便舍,未来的际遇不可想象。”

    “荒谬!”燕忱怒而拂袖,方才喝过的茶杯正巧摔在林尚身前,瓷片迸溅。

    林尚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话。

    过了一会儿,他便将这小小争执抛却身后,想起自己这番来的目的:“总之,请燕宗主三思,若你交出池暖,宫主尚可为你找理由开脱。若你拒不交人,你二人便皆是罪人,受万世唾骂,剑宗也许会在仙盟中除名。”

    燕忱深感恶心,不想与此人多说一句话,他侧头示意元祎,将他的意思表达明白。

    元祎从他身侧走出来:“绝不交人。至于除不除名,请你转告仙盟,并非剑宗被仙盟除名,而是剑宗此刻——”

    他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主动脱离仙盟。”

    林尚震惊:“你们……”

    他想不到,剑宗竟然如此不识时务,竟敢与整个仙盟抗衡!那同与所有仙门抗衡有何分别!

    “若仙盟有何异议,无需再派人游说,来些直接的便可。”

    直接的,意思便是打一架。

    林尚看向燕忱,问道:“我不信他说的话!燕宗主你也是这个意思?”

    燕忱漠然点头。

    林尚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了,我会如实转告仙盟,你们且等苦果!”

    清远山内一切如常,长老们弟子们与往常一样,修行上课,切磋交谈,可仙门局势已发生巨大的变化。

    燕忱回到无妄殿,已是深夜。

    明薇明露仍守在偏殿门口,见到他,立刻过来禀报:“亥时一刻睡下的。”

    燕忱闻言点头,轻轻推开门,明薇明露识相走远了些。

    月光洒在床上的睡颜上,池晚眼睛轻轻闭着,眉头始终轻轻皱着,连睡梦中也不得安生,像一块极易碎的瓷器,显得那样单薄。

    燕忱进来,看到她眉头皱得越发紧,似乎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甚至挣扎起来,发出抗拒的声音。

    他立刻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她,道:“阿晚,阿晚……”

    她的意识逐渐清醒,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眼前的人,像是松了一口气。

    她向前挪了几步,无助地投进燕忱的怀抱里。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环着他的腰,抱得那样紧,像是唯一能抓到的依靠。

    燕忱放轻声音,问:“做噩梦了?”

    “嗯,我又梦到那群戴着面具的人。”她声音微微颤抖,“他们说我罪大恶极,合该去死……你说,他们说的是对的么?”

    “不是。”

    “但,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要置我死地。”

    “因为他们戴着面具,隐藏起身份,便爱从众,爱享受审判别人的快感。”燕忱的心被撕扯得生疼,他虽然没有目睹那群人的审判,但他能想象出来,那种千夫所指的恐惧。

    最恐惧的是,当怀疑你的人多起来,人人都说你有罪,便难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罪?

    燕忱轻抚她的背,安慰着:“你没看见么?我扯开他们的面具,他们那副恐惧的样子。”

    他继续道:“他们只敢戴着面具说那些话,若摘了面具,他们不敢那样说。你恨他们么?我可以将他们的面具都扒下来,看他们还敢不敢那样说。”

    池晚摇头:“不要,我已经间接害死蕴天宫那些弟子,不能再害别人了。”

    燕忱接着哄:“那些弟子更不是因你而死,不要自责。”

    池晚闷闷道:“我有时在想,池晚是不是干净利落的死掉,会更好一些。”

    “你在说什么?”燕忱抬起她的脸,有些微愠的看着她,二人气息交融,“不许再这样说,也不准这样想。”

    池晚的眼角有些湿润,她道:“可我已经死了,人没有第二次重新活过的机会,死了就是死了。如今我侵占池暖的身体,遭遇的这些,也许天道对我的惩罚。”

    “我不信天道。”燕忱轻蔑地笑,“若真有天道,从没惩罚过恶人,也没惩罚过我。”

    他开始整理已经乱掉的床铺,将软枕放在身后,上半身靠在上面,道:“别想这些了。我在这里陪你,你且安心睡。”

    池晚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鼻尖充斥着他的味道,耳内还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叫人安心许多。

    这个距离已经超出正常人该有的接触范围,但她只想这样紧紧靠着他,就像大雪日紧紧靠着火源取暖一样,靠着他才能活下去。她对他的依赖,上一世便开始了。

    依偎着他,池晚感到睡意渐浓。

    燕忱却没什么睡意,他始终盯着虚空中的一点。

    过了许久,他听到一声似呢喃:“我能不能做你的道侣?”

    燕忱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耳朵响起嗡嗡的声音,后面什么都没能听进去。

    他眼底有一股翻滚上来的浓郁暗色,待他能反应过来时,立刻答了一声。

    “好。”

    再看怀中人,呼吸绵长,睡得安稳。

    不知方才是幻听,还是梦呓。

    燕忱无奈地笑笑。

章节目录

黑化尊上的早死白月光竟是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迟楚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迟楚并收藏黑化尊上的早死白月光竟是我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