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的院落里,青衣男子正木然地将手中的书页一页页抚平。

    若是仔细看他,会发现他的目光其实根本没有落在书页上。书上几许褶皱,经过一晚上的梳理,早已熨帖。

    突然,有什么东西刺破了他的手指,细微的尖锐痛感传来,他才往自己受伤的手指上投去一个目光。

    多年不修行,连皮肤都变得这样脆弱……

    他的一双眼,干涩,充满着红血丝。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他骤然合上书,几滴未干的鲜血夹在书页中。

    无妄殿的结界撤了。与平时不同,此刻外面站着两个侍女,无所事事交谈着。

    江怀渚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刚要离开,便被那两个侍女瞧见。

    “咦?可是云阙仙尊?”

    那两个侍女瞧见他,凭借青衣和卓然的气质风骨便将他和云阙仙尊联系在了一起。

    江怀渚点了点头。

    “仙尊可有事?我进去通报。”

    江怀渚微微张口,犹豫片刻才问道:“池姑娘在里面?”

    侍女点点头:“对呀,她一直住在里面。”

    “她身体如何了?心情……瞧着怎样?”

    “身体在恢复,心情嘛,有尊上陪着,定不会差。”

    侍女又问道:“我去帮仙尊传个话吧?”

    江怀渚急忙道:“不必了,我只是顺路过来瞧瞧,无需通传。”

    “如果姑娘知道有人来看望她,肯定很高兴的!”

    江怀渚却依然拒绝。

    有道悦耳的女声传来:“谁在外面?”

    侍女听见这声,便道:“呀,阿暖她自己出来了。”

    江怀渚转头就走。可这时池晚已经出来了,她光瞄到一片衣角,便知道这个人是谁。

    江怀渚被她追上来,两个人面对面,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池晚抿了抿唇,笑了一下:“仙尊过来看我,应当知道我是谁了吧……师父。”

    江怀渚:“是。”

    两个人再次面对面站着,是真的隔了十多年的光阴。

    江怀渚不再是曾经那个淡然出尘的云阙仙尊,他只是一个在春寒峰上闭关了十多年的废人。

    池晚也不再是民间追捧的云琼上君,她只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侍女,一个仙盟公敌。

    他们都没想到,还有再见面的机会,更没想到见面时会变成这样的人。

    “师父,让你失望了。”池晚眼圈微微发红,语气颤抖,“我好多次想和你相认,但我觉得等我变得和以前一样好的时候,再与你相认更好……谁知,会变成这样。”

    若是往常,江怀渚会来安慰她,帮她擦掉眼泪。

    但他现在却一言未发。

    池晚猜测他这样冷淡的原因:“师父……你是否也觉得我不该占据别人的身体?我死了就该一直死着?”

    江怀渚道:“既如此,便好好活着吧。”

    他侧头,不敢看向池晚的眼神。

    池晚袖子下的一双手,揪心地握成拳。她不懂,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在她看来,她只是闭上了眼睛,再醒过来,一切就到了十多年以后,原本亲近的师父就疏远她了。

    难道隔了这么久,就会把所有的师徒情分消磨殆尽吗?

    她的声音也有些发抖:“师父难道也觉得,我死了更好么?身为云阙仙尊的弟子,发觉自己夺了别人的舍,应当把自己当成罪人立刻自裁!”

    “我没有这样想。”他心一横,“但,师徒情分,还是到此为止吧。”

    她只觉眼前一黑,耳朵里是疯狂的心跳声:“我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去找师父,只不过我没有身份。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池暖的身上,我不知道她为何而死,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而死。”

    他道:“不是你的问题。”

    “是我……我有愧于你,我不配做你的师父。”

    池晚睁着一双泪眼,怔怔地看着他:“何出此言?”

    江怀渚手握成拳在嘴边,掩了一声咳,道:“譬如……公审一事,我没有救你,我甚至还阻挠其他人救你。”

    她摇了摇头:“若换成我,对一个完全不了解其人品的人,我也不会去冒着得罪仙盟的风险救她,这不是师父的错。师父从小将我养大,教导我,我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江怀渚叹了一口气,那面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坚硬面具顷刻碎裂,他伸出手帕,递给池晚,无奈道:“别哭了,多大的人还像小时候一样。”

    她没有用师父的手帕,反而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听见这话忍不住对他傻笑起来。

    江怀渚也笑了。

    一下子又变得和从前一样。

    江怀渚叮嘱她道:“仔细养着身上的伤,这段时间别四处走,用不用我替你找个院子?”

    搬出去吗?池晚以前无数次想搬出去,到现在却不愿出去了。

    “不用了,师父,我就住在无妄殿。”

    他心下了然,倒是有些不情愿,微微皱起眉。

    她问:“师父不喜欢燕忱么?”

    江怀渚未避,直言道:“我是不喜他。太过偏执,剑走偏锋,有时候对一些东西太过执着,不是什么好事。”

    她倒是笑起来:“是,师父与他简直是两个极端。”

    江怀渚摇了摇头,他也曾偏执过,正因如此,才明白偏执的后果。可惜,有些事情却是无法对任何人言说。

    送江怀渚走之前,她道:“师父,我会常去看你。你也不要与燕忱生气了,徒儿喜欢他。”

    徒弟长大了,自是不能再管那么多了。

    恰逢仙门多事之秋,刚出了戮仙台公审之事,剑宗与仙盟决裂,又出了一件大事。是以仙门众长老与宗主刚离开戮仙台,又聚到蕴天宫。

    而这件事,却不是最近才发生。仙门各个宗主前些日子都听说自己境内的百姓中出现了几个可疑的人,他们不会动也无法进食,像变成活死人。

    一开始,他们没有在意,吩咐弟子们全力救治。可就前往戮仙台这一遭,他们一交谈,发现竟然都有此现象,不得不向上求以援助。

    关泠月正坐在最上方,面色沉重,剑宗与碧凌谷两个位置都空着,其余座位的人却坐得满满。

    有人道:“这病真是诡异至极,我等至今都未找到缘由,不知宫主这边可碰到过?”

    关泠月点头:“是有二三例,本君亦未找出缘由。”

    “邱谷主如何看?”

    邱谷主也摇头,胡子跟着摆动:“老夫也未看出什么端倪,还需要些时间。”

    “这样来看,各地都有这种例子,碧凌谷莫谷主怎的没来?他那里情况如何?若是发现某地未有这种病例,说不定也能找出些缘由。”

    关泠月道:“已遣人去请莫谷主,应当不久便能回来。”

    就在这时,关泠月派去的人回来了。

    其余人问道:“莫谷主怎么没来?他怎么说?”

    那弟子面色难看,吞吞吐吐,为难地看着关泠月。

    关泠月语气有些严厉:“直说便是。”

    “莫谷主说……他说、他要退出仙盟……”

    满室哗然,关泠月眼神似刀,寒光刺得那弟子忍不住后退两步:“原因?”

    “他说……既然仙盟不带他玩,那他也不和仙盟一起玩了,谷中事情他可以自己解决……”

    “荒唐!”关泠月重重拍在身侧的案台上,案台应声而碎,她厉声道,“莫凌云他将仙盟当成玩笑不成?说入便入,说退便退!”

    她倒是没想到,莫凌云居然有如此胆量,让她当众难堪!

    难道真要反了不成!

    而方才的满室哗然声,早默契的停下,静得惊人,连身侧之人呼吸声都能听到。

    邱谷主慢悠悠地问了一句:“老夫斗胆问一句,莫谷主此番话是何意?”

    关泠月也冷静了一些,事理在她这边,她怕什么?

    “他自然是记恨本君不许他参加戮仙台公审一事。他与罪人池暖有私交,如何公正处断?”

    底下这些人精,心里却在嘀嘀咕咕。

    当初加入仙门,是因为可以得到几大仙盟的庇护,树大好乘凉。如今三大仙门走了两个,而剑宗与碧凌谷隐隐有结交之意,那仙盟还能分庭抗礼么?

    可是他们却已经参与了戮仙台公审,站在仙盟这一边……已经得罪了剑宗与碧凌谷,这是最为难的事。

    关泠月冷哼一声:“诸位之中,有不少人参与戮仙台公审,想必公义自在各位心中。”

    众人心一寒,她这是在故意提醒他们,他们参与了公审。人,他们已然得罪过了。这些事是他们自己做的,可不是她所逼迫。

    林尚此时站出来,对关泠月作了一揖:“多谢关宫主,若非关宫主当初建立仙盟,大力扶持,有多少小仙门都挺不到今日,都是关宫主的功劳。吾等该感恩戴德,拥护宫主才是!”

    他又扫了底下众人一眼:“难不成,还要做燕忱与莫凌云那等忘恩负义之辈,叛出仙盟吗?若有此等忘恩负义之辈,别让我再见到你,我林尚见一个教训一个!”

    “哈哈哈,林阁主此话差矣,吾等怎会叛出仙盟呢?”

    “就是就是……哈哈……”

    倒有不少人应和他,只是这笑声里,多少有些心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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