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五年末,延西失守,王军兵退至赫南关,鏖战数月,勉强退敌。彼时朝堂上下乱作一团,争执不休之际,怡王请命,于年初正月前往赫南关和谈。

    赫南关前有个乡,背靠重山,静谧又与世隔绝。

    虽是料峭正月,乡里书院仍是书声朗朗。

    书院门口蹲了个年轻男子,刚猫着腰溜出书院,就被一旁摆摊的婆婆捉住。

    婆婆一把揪住男子的耳朵,斥责道:“你怎么又逃学,被你娘知道了,非得气死不可。”

    男子吃痛,弓着腰哀嚎,“哎呦哎呦,我知道错了,您先松手。”

    婆婆这才松开手,看男子一身不正经的模样,不禁长叹口气,“不是老婆子多管闲事,像咱们这样的人,以往是没书读的,多亏小延成侯爷恩情,这才给了你一个读书的机会。你若是好生学着,往后入了仕途,你娘也能跟你享几分清福。”

    “知道知道,今日王军收阵,我就是想去赫南关门前看看姚将军的风姿。”

    婆婆道:“外面兵荒马乱的,最近还有流寇,你少往外蹿。”

    男子不以为然,“王军在前,哪有流寇敢出没。”

    他伸了个懒腰,回眼看了看书院牌匾,这才神采飞扬地离去。方在街上走不到两步,突然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立刻一脑门子官司,往堆满纸伞的角落藏。

    他用伞把身形遮蔽仔细,自以为藏过去,眼前的伞却被一双细长的手拉开。

    孟湘湘站在他面前,没好气地瞪着他,“游向明,你又逃学。”

    她一边拨开一层层的伞,一边朝游向明伸出手,游向明便借她的力,站起身来。

    “长小姐,我不是故意要逃,今日王军收阵,我想去看。”

    孟湘湘朝城门前望了望,“是了,听闻怡王赶至赫南关和谈,不知会谈出个什么结果。”

    游向明嬉皮笑脸道:“长小姐人美心善,放过我,让我去看看吧。”

    “你想都别想,昨日小侯爷同我说,整个书院就你功课不像话。”

    “我不是读书的材料嘛。”

    孟湘湘抿起嘴,她想起来世子也是这般不好学,游向明虽与她同岁,纨绔模样倒是和世子如出一辙。一晃三年过去,她偶有听闻世子的消息,只知道他在如狼似虎的战场下艰难生存,具体模样丝毫不知晓。

    孟湘湘猜测,他该是和孟渝一般高,又比孟渝胖些了。

    游向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长小姐,在想什么?”

    孟湘湘才回过神,“想怎么治好你逃学的毛病。这次我是随小侯爷巡访乡里,不能一直留在这儿,你也别指望我一直盯着你。学业说到底是给你自己学的,你少偷懒。”

    游向明作揖道:“是是是,都听小姐您的。”

    “那还不快回去念书?”

    “可是王军……”

    游向明把后半句话吞下去,延成侯家长小姐端庄贤淑美名远扬,是世家小姐的典范,但把她惹毛了她是真的会发脾气。他见孟湘湘又在瞪自己,只好老老实实往书院回走。

    书院门口的婆婆见到游向明又回来,啧嘴道:“一看就是被长小姐训回来了吧?”

    “是,还没出几步就撞上她了。”

    婆婆伸头往街上看,终于在人影交杂中找到孟湘湘的身影。

    孟湘湘梳着单股长辫,一身翠蓝小衣长裙的身影,明媚之下,在吵闹的人流之中,又有些说不上的萧索。

    婆婆也不禁感叹,“你要知道小姐的恩,这些年乡里的学堂,都是她和小侯爷一手建起来的。”

    游向明道:“是啊,长小姐心最善,若是温柔点就更好了。”

    “他们姐弟三个,侯府遭遇这种变故,硬是撑下来,也不容易。”

    婆婆摇摇头,低头找了个漂亮簪子,等孟湘湘路过的时候递给她,“长小姐来乡上啦,这簪子是老婆子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孟湘湘也不多推让,道谢收下。

    再往前走是乡长的府邸,孟渝正在府中拜会。

    孟湘湘裹了裹大氅,问阿沉,“小侯爷说什么时候回城了吗?”

    阿沉如是答道:“明日还要看田,那乡长说话忒啰嗦,和他打交道麻烦死了,最起码也得待上七八日。”

    “那你去找人回延北给夫人传信,不然她又要气恼。”

    “小姐这几日有什么打算吗?”

    孟湘湘停在乡长府邸门口,“明日先去城南看看书院兴办的情况吧,最近送到延北的账目流水不对劲,我去仔细核对一番。”

    阿沉笑道:“小姐越来越厉害了,您看走在这小乡里,人人都认得您呢,昨天我听几个人在街头聊天,他们都说您兴办学堂,庇护穷人,喊您为‘延北的女儿’。”

    孟湘湘勾勾唇角,“我也没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这名号太大,我不敢当。”

    正说着,孟渝负手从乡长府邸门前走出,见到孟湘湘先躬身行礼,“问长姐安好。”

    三年过去,孟渝发身量早,已经与孟湘湘一般高,骨相看上去有些孟宏汝的模样。

    孟湘湘扶他起来,顺着街道继续走下去,“那乡长还是油嘴滑舌的?”

    “是,不过主要原因在于怡王爷即将来访,他怕。”

    孟湘湘道:“做了亏心事才会怕成这样,阿渝,你作为延成侯,一定要庇护延洲,不能让他鱼肉乡里了。”

    “阿渝明白,长姐放心便是。”

    再往前是小乡的另一头,隐约有些骚乱。

    孟湘湘捏捏孟渝的肩头,“我给你打了个新的护腕,习武的时候带上,不怕伤到。”

    孟渝听完笑起来,模样斯斯文文的,十分讨喜,“长姐上次打的我还没舍得用呢。”

    孟湘湘便说:“家里虽难,到底也是侯府,一个护腕不缺的,你情管用,坏了我再给你做。那边怎么回事,青天白日这么闹?”

    孟渝道:“莫不是王军收阵,经过此处?”

    “赫南关虽近,也不至于闹到乡子上。”

    孟渝听闻,将孟湘湘安置在远处,大步奔过去查探。孟湘湘便站在光秃的垂柳下等他。

    谁知孟渝惊慌失措地跑回来,喘着粗气对孟湘湘道:“长姐,是流寇。已经闯在乡子西头了!”

    这些年战事不断,流寇也随局势疯长,许多离散百姓抱团聚集,占据山头,自己失了家庭,便毁坏他人谋生。乱世之下,没那么多仁义道德,有的只是自相残杀。

    孟湘湘双眉紧蹙,对孟渝道:“你快叫乡里的人躲避,让乡长指派人去守着。”

    “那长姐你呢?”

    孟湘湘回望一眼,大街上的人已经有些慌乱,这样下去谁都逃不掉,最后都会变成流寇的刀下亡魂。她急促道:“我去疏散民众,从乡南逃,你快些去。”

    孟渝只好转身奔去,他一走,孟湘湘便开始召阿沉与她一起,指挥着民众往乡南而去。

    隐约远处有叫喊声传来,冰凉的空气拍打孟湘湘的喉管,她挤在人群中,高声喊道:“往乡南跑,自卫军在乡南。”

    人在害怕之时总是丧失理智的,互相推搡拥挤下,声音一重高过一重,盖下孟湘湘的声音。

    街上的人知道奔走,屋里的人却不知,孟湘湘便挨家挨户拼命砸门,大喊着“流寇来了,快走”,把他们从梦里唤醒。

    不知道唤了多少家,也不知道流寇已经到哪,混乱人声完全盖住远方的声音。孟湘湘砸门砸到手掌肿胀,还是拼命一家一家唤着。

    小乡人家分布错落众多,她能唤起一家是一家,亦有人听到动静后,无需她喊,自己抱着家当跑出去。

    一声爆响,孟湘湘回头,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手持长刀,骑在马上踏过百姓尸体,疯狂厮杀着。她连忙猫腰躲在小摊后,不敢乱动。

    那彪形大汉已经杀红了眼,眼前奔逃的百姓就如同待宰羔羊,能跑掉的都已经悉数跑掉,跑不掉的便惨死在他的刀下。他就像个杀人机器,对着马下的人肆意捅过去,鲜血喷涌而出。

    孟湘湘知道此时如果自己冲出去,多半是跑不掉,不如躲在这里,卡他视野盲区。

    马蹄声与骚乱声逐渐弱下去,孟湘湘心跳越来越快,壮着胆子探头出来,只看到空荡荡一匹马,并没看到那个彪形大汉。她正奇怪那个大汉人去哪,身畔传来一阵细碎哭声。

    孟湘湘看去,一个小女孩正蹲在树后,因为受到惊吓浑身战栗,抽泣不止。

    她连忙对小女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奈何为时已晚,一片阴影罩住小女孩的身体,彪形大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狞笑着拎起小女孩。

    小女孩吓得瞳孔放大,哭声憋在胸腔,再发不出一声。大汉手里的长刀就闪着寒光,往小女孩衣衫上蹭了蹭,把未干的血蹭在她身上。

    孟湘湘连忙站出来,“她就是个小孩,你不要伤害她。”

    闻言,大汉看着眼前不知死活的女子,双眼紧眯。

    孟湘湘双手藏在袖子中,努力让手不发抖,壮着胆子道:“你们无非是图财,我有钱,你捉我走,然后去延北延成侯府,他们会给你钱。”

    大汉嗤笑一声,“我不要钱。”

    他说罢丢下小女孩,走向孟湘湘,“我要你们的命。”

    孟湘湘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有那么一种人,如果自己遭遇不幸,其他人的一丝一毫幸福在他们眼中都是罪大恶极。眼前的大汉就是这样,在现代称为报复社会,在古代便化为恶寇。

    孟湘湘用余光给自己找退路,看到阡陌街巷间有个窄路,便扬声威胁道:“我是延成侯府的长小姐,你若是伤我半分,全延洲都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处。”

    大汉道:“我早就没容身之处了。”

    “如果你因为自己受难,就想降罪他人,那你的苦难才真的只是个开始。”

    趁他情绪波动,孟湘湘抓起小女孩的手,转身就往方才找好的窄路跑去。她裙子长,又抓着个小女孩,跑起来也麻烦,一时间只能感受到自己胸腔的那颗心不断撞击着,要把皮肉撞碎飞出去。

    窄路就在眼前,进入窄路后巷子内四通八达,她总能甩掉那个大汉,谁知小女孩脚上不稳,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孟湘湘急得差点骂脏话,忙伸手拉她,那大汉已经追上来,拔刀欲劈。

    生死一刹那,孟湘湘下意识把小孩圈在怀里,自己用背挡上去,深深闭上眼。

    然而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落下,脸上反而滴上温热黏稠的液体。

    孟湘湘睁眼,那大汉脖子上扎着枚短剑,上面的花纹十分眼熟。她想到一个不敢想的人,还未深思,大汉捂着喉咙倒地,露出身后站着的人。

    郑子潇一身铁甲骑在马上,气喘吁吁,神情有些错愕,手还维持着掷出短剑的姿势。

    他轻扯缰绳,马快速朝孟湘湘奔来,弯腰随手把大汉喉间的短剑拔起,收剑动作极快。然后马蹄经过孟湘湘的身旁,郑子潇一把揽起她的腰身,把她一把揽至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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