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成侯府的风有一些悲壮的寂寥,秋意扫过的地方空落落一片,残叶都不肯留下。

    和雅苑相邻的苑子是孟满满住的和美苑,关谷冬立在两苑之间的白墙前,有些迈不动脚步。

    婆子端着提灯,道:“夫人,去同二小姐说吧,早晚要说明的。”

    关谷冬半天没说话,只是盯着白墙上的树影。

    婆子道:“说到底世子年幼,不会亏待二小姐,这门亲事对侯府只会好不会差,往后侯府往花浊迁,对小侯爷的仕途也是大有益处的。”

    “小侯爷的仕途,要拿满满的姻缘来换吗?”

    夫人声音高了几分,说完看到婆子古怪的眼神,突然就有些愧疚。她自己做不到一碗水端平,自己心里一清二楚。

    婆子道:“都是女子,都一样的。长小姐走了就要二小姐嫁,长小姐受得的,二小姐一样受得。”

    夫人抿起嘴,抬手屏退了婆子,自己走进和美苑。

    孟满满正坐在烛灯前,用捣碎的花染指甲。少女的手本就细白好看,孟满满年纪小,瞪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天真的神情是孟湘湘身上从来不会有的。

    夫人看得心口一疼。

    听到动静,孟满满抬起头,见到夫人的那一刻有些恍惚。母女二人愣是谁也没说话,仅凭对视千言万语就道明了。

    “怡王爷传信来,说若是你长姐身体不行了,就……”

    孟湘湘重病都是对外说的幌子,内情只有侯府自己知道,再往后夫人有些说不出口,踉跄走过去,把孟满满抱在怀里,“对不起,满满,对不起。”

    夫人是道歉,为何而道歉不明说,孟满满是聪明人,已经明白个七七八八。

    她没有孟湘湘经历得多,还是养在深闺的小丫头,对时局有些了解,却看不清前路。

    孟满满声音都带着茫然,“是要我替长姐嫁过去吗?”

    “嗯。”

    夫人低沉道:“若是大婚前寻不来你长姐,便只能如此。满满,对不起,母亲以为能一直保护你。”

    孟满满只是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世子分明被圣上厌弃,我若是嫁过去,会不会害了侯府?”

    “是母亲不好。”

    “母亲是应当均匀些的。”

    夫人顿了下,低头看了眼孟满满,一时间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孟湘湘的影子。她突然分不清怀里抱的到底是哪个女儿,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又是为了什么。

    想要躲避与孩子离散的痛,又想要做个好母亲。她是不懂怎么处理个中关系的,现在才知道分别都是必然,越是想躲,越是伤己。但孟满满是她一手疼出来的,她没想到孟满满会这样说。

    孟满满道:“母亲若是一样的严厉,我现在或许能和长姐一样,为侯府撑起一片天,母亲若是不偏爱我,长姐也不会对母亲失望离去。说到底是母亲逼走的长姐……”

    “你在胡说什么?”

    “我与长姐的命其实是一样的,不是吗?”

    夫人推开孟满满,朝后踉跄几步,“不一样,你不是长女,你只需要安心长大就好。”

    孟满满没有再多说什么,垂下头蘸蘸染了花汁的丹蔻,指尖立即也被染透。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在桌上乱划,丹蔻蹭过的地方留下尾残红。实际上她头脑一片空白,对未来的恐慌已经到达极点。

    要学会坚强,要学会自立,要学会成为一把遮风挡雨的伞,在这场荒唐姻缘后庇护她的母家。

    要学会成为孟湘湘。

    不知道夫人什么时候离去的,孟满满自己也没注意到,她在桌上写了行字:十月初三。

    十月初三,世子与延成侯府长女大婚的日子。

    或许是别人的笑谈,却是延成侯府女儿的噩梦。

    对着湖水丢一颗石子,会溅起层层涟漪,不是只有中心的人才会被惊动,周围的那一片水域都会被波及。那天月下煮酒说的话,虽未明示什么,但显然惊起孟湘湘心里层层的涟漪。

    孟湘湘希望自己当时的表现没有太过反常,让英家兄妹看出端倪。不过英昭为人热情又仗义,就算有所怀疑也不会专程跑去官府告发。这是没准信的事,延北离柔乡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贸然告发只会引火烧身。

    可孟湘湘还是忍不住躲他,他与郑子潇一同筹办婚事的时候,孟湘湘便躲在屋里做点女红。隔着窗子能听到男人们聊婚仪琐碎,想办的隆重些,邀请周围的邻居,但毕竟他们刚到柔乡,还没站稳脚跟,筹办起来相对困难。

    离郑子潇与孟湘湘的婚期越来越近,离世子迎娶延成侯府长女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孟湘湘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

    “姐姐,你在想什么?”

    英心骑在小矮马上,拨开肩头的树枝。

    她硬是拖孟湘湘出来遛马,同行的还有她家大哥哥,郑子潇本也想出来,却被裁缝店的店家拉去聊婚服琐碎去了。

    孟湘湘摇摇头,把脑子里混乱的想法拨开,视线停留在身前。英昭背对着自己,正一言不发地牵着马往前走。

    多说会出错,孟湘湘觉得自己闭上嘴会更明智。

    马行的速度似乎有意加快,渐渐把英心越过到身后。

    英昭开口道:“湘湘妹子,最近似乎过得不痛快,莫不是要成亲了心里发慌?”

    “并不会。”

    孟湘湘暗暗瞪他一眼。

    英昭突然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那世子妃为什么躲着我?”

    孟湘湘被这声世子妃吓一跳,差点跌下马,英昭忙扶住她,轻拍几下作为安抚。

    英昭笑道:“你要坐稳了,出了什么差池,子潇要找我问罪的。”

    孟湘湘小声凶道:“你不要乱说话。我刚认识你就说了,我是商贾的女儿,落难来的这里。”

    “干走镖这么多年,世家养出的姑娘和商贾之女,我还是能分清的。”

    他的眼睛明亮,长得又是一身正气,孟湘湘突然有种被反复审视的局促。

    孟湘湘紧迫道:“你想要怎样?”

    英昭却轻快笑起来,“孟湘湘,与人交朋友重要的是真挚,我这些日子帮你忙进忙出,你连句实话都不想跟我说?”

    “我自然感激你,只是你这些无端猜测本就是假的,我没什么能与你解释的。”

    “哦。”

    英昭十分识时务地不继续说了,牵着马继续沉默往前走。孟湘湘却再也不能安稳在马上,总是忍不住偷偷用余光打量他的神情,揣摩他心里的想法。

    后面英心突然喊起来,“哥,前面是李家村吧?”

    英昭道:“是了,好久没去了。”

    孟湘湘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带出柔乡好远,在茂密树林里穿行。路渐渐平坦宽阔,能隐约看到远处被石墙围起来的小村落。

    英心兴冲冲道:“好久没见娇娇姐了,咱们也去玩玩吧。正好给湘湘姐姐介绍一下认识认识,娇娇姐做的饭特别好吃,比柔乡的酒楼都厉害。”

    孟湘湘眺望远处,总觉得李家村有些古怪,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古怪。

    见她犹豫,英心拉起她的手,“去嘛,不会耽误很久的。”

    她天生就是会撒娇的嗓子,语调甜腻腻的,拉扯着孟湘湘胳膊来回摇晃,孟湘湘实在拗不过,答应下来。英昭便牵着马加快脚步,三个人朝着李家村走去。

    路上英心喋喋不休说了许多李家村的事。这一个村子是一个家族,都姓李,世世代代都在村中生活,不会离开村子,姻缘婚配也只与同族人一起。其实这样的村子有许多,阿沉曾经也是来自于这样封闭的村落。

    人的苦也是有阶级区分的,在花浊或是延北,会觉得挑货的人、路边席地而眠的人苦,真到了村子里,又觉得花浊与延北那些疾苦都算不得什么。

    英昭打断英心,道:“你们不觉得有些古怪吗?”

    孟湘湘扫视周围,的确不对劲,“是很古怪,虽说快要入冬,但田地里一个人也没有。”

    这哪里是与世隔绝的村子,分明是荒村。

    马长长嘶鸣一声,英昭连忙拉住缰绳安抚,英心的马也开始原地打转,不愿意往前行。

    英心翻身下马,“可能骑不了马了,咱们走着去。”

    英昭便将马上长弓取下来,示意孟湘湘下马。

    孟湘湘支吾起来,“这……马这个样子,不会是有野兽进村吧?”

    英昭答道:“不会,如果真的有,我也能对付。”

    孟湘湘心头笼着不好的预感,还是不太愿下马,英昭干脆将她拽下来,“没事的,就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三个人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牲畜死了一地,横七竖八躺在蜿蜒小径上,鲜血还未干涸,苍蝇打着转乱飞。

    英心吓得后退几步,“不会是遇到强盗了吧……”

    孟湘湘摇摇头,“哪有强盗屠杀牲畜,杀了也不带走。”

    两边的草屋都黑黝黝的,不像是有人住,有的连屋顶都破碎了。

    英心声音颤道:“那……先去娇娇姐家看看吧。”

    她说得娇娇名叫李娇,家住在村子的西南角,一路走过去没有遇到一个活人,全身死相凄惨的牲畜,有的甚至头颅被割下来扔在一边。

    血腥味涌进肺腑,孟湘湘强忍恶心,道:“这根本不是宰杀牲畜,分明是泄愤。”

    英昭将两个姑娘挡在身后,伸手推开李娇家的屋门,门板发出凄厉的嚎叫,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孟湘湘跟着英昭进屋,环视一圈,屋子里设施并没有被破坏,只是一个人也没有。

    孟湘湘走到灶台前,掀开锅,里面还有些浆糊似的剩菜,应当许久没人照料炉子,菜已经凉透。

    身后传来英心的尖叫,孟湘湘转头看去,她掀开屋里的帘子,里面滚出个人影,将她死死按在墙上。看清是谁后,一股怒火在孟湘湘胸口间沸腾起来,从英昭箭袋里摸出一支箭就要刺去。

    隋颜青一把捏住孟湘湘的手腕,挡住她的攻势。

    她讥笑道:“长小姐,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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