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苏林深踩着虚浮的脚步回到了小区。

    和蔼的保安大叔一见到她,开始挥着手朝她打招呼,“苏老师,回来了。这里有个你的快递,我帮你签收了。”

    苏林深笑着道谢。

    等回家打开,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是一副水墨画,上面画着苍劲挺拔的翠竹,落款是她熟悉的印章。

    这是陈阿姨的画。

    苏林深找到快递盒,上面的寄件地址写的是魁北克的某个酒店。

    几年前,她跟着同学参加了一次慈善拍卖会,无意间看到这副画,只是那时候她没有那么多存款,只能放弃。

    没想到,这副画居然寄到了她这里,这多少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可是打电话给酒店,对方也不清楚,只说把画和地址交给他们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

    线索中断,苏林深只能作罢。

    想起陈阿姨,苏林深的一颗心久久不能平静。

    当年那起轰动全市的大事件,她也是在醒来后才得知的。

    路叔叔被人举报坐牢,在监狱里病逝,而陈阿姨在事发后大受刺激,神经错乱,最后选择了跳楼殉情。

    至于路时,他也是受害者。想来,那时的他必定万分痛苦。

    其实,就算他不说。苏林深也知道这段感情已经走到头了。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换作是谁都无法接受,更何况他只有十八岁。没有了强大的依靠,他只能让自己变强大。

    那场突如其来的举报事件背后,肯定隐藏着巨大的阴谋。在他走后的无数个日子,每当自己熬不下去的时候,她也会做出一些没有意义的假设,如果是她肯定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在大是大非面前,那些小情小爱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当时的他们太弱小了,面对灭顶之灾,没有能力去承受,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和重建。只能用逃避的方式去应付,希望用时间来抹平一切。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躺在床上,苏林深脑海中一遍一遍浮现刚才发生的事情。

    路时被推进急诊室后,她和那个自称是路时哥哥的人在病房外等着。

    等待的间隙,那人先开口了,“苏小姐,路时其实心里一直都有你。”

    苏林深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摇摇头,语气坚决,“这些都不重要了。”

    许常安一直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寻找蛛丝马迹,最终却一无所获。这个女人,看着柔弱斯文,其实就像一块融化不了的冰。一旦下定决心了,谁也无法挽回。

    他开始有点心疼这个便宜弟弟了,身为长兄决定最后再帮他一把。

    深夜的走廊空旷寂寥,寒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渗透进来,许常安给苏林深倒了一杯热水,“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我知道碎了的镜子是无法粘回去的。我讲我的,你听不听无所谓。”

    许常安出生后就被父母遗弃,是路时的外公在贫民窟捡到了他,并将他收养。此后,他就成为了陈家的一份子,住进了曼哈顿上东区的豪宅。

    十九岁那年,他刚拿到常青藤大学的offer,兴致冲冲地想要跟大家分享他的喜悦。

    一进家门,就看到客厅中央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孩,他的眼神桀骜不驯,嘴角还残留着血痕。即便浑身是伤,头颅仍旧高高地仰起。

    外公挥着鞭子,问他知没知错,他一身不吭,咬着牙不肯低头。

    后来,他知晓了路时的经历,想担起做大哥的责任。只是对方对他防备心很重,根本不给他接近的机会。

    真正让他们关系破冰的,是有一次,路时被一群街头混混拦住了,对方只想抢东西,可那傻子就是紧握着皮夹不肯松手。

    常安立马抄起家伙冲上去和对方扭打在一起,对方人多势众,两人被打得鼻青脸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最后常安献出了自己戴了还不到一个月的手表和身上所有现金,对方才满意离开了。

    等那群人走后,路时闭着眼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常安以为他出事了,赶紧上前查看,还好只是发烧了。常安想要,却无意中看到他刚才誓死捍卫的黑色皮夹里露出了一张照片,是他和一个女孩的照片。

    原来这才是他想守护的东西。

    照片的背景是某个高中,他的手搂在女孩的肩头,笑得很灿烂,和现在的阴郁暴戾完全不一样。

    那天回到家后,外公狠狠骂了他们一顿。但骂归骂,外公还是疼孙子的,给他请了医生。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烧糊涂了,自那之后,整天无所事事,惹是生非的路时开始走上了正轨,还问他上的什么学校,怎样才能申请到offer。

    转变很突然,但他很开心他能想明白。

    他这几年过得确实很不容易,进入大学后也没有依靠外公家,而是自己打工再加上炒股投资挣生活费。毕业后也没有选择接手外公的生意,而是选择了创业这条最难的路。

    常安见证了他一路的成长,再难的时候,他都没见过路时流露出脆弱的表情。今晚却为了一个早已经不爱她的人伤害自己。

    听完许常安说的话,苏林深心绪复杂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路时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柔和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多了份破碎美。

    曾经,这张俊美无俦的脸让她无比心动欢喜,现在,她也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你这是何苦呢?”

    刚才在外面,她还能当个平静的旁观者和耐心的倾听者。可置身其中,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冷眼旁观。

    分手后的男女,或多或少都希望对方过得不如自己,以至于再重逢的时候自己能骄傲地昂起头颅,用不屑的眼神告诉对方,没有你我依然过得很好,甚至比你好。

    苏林深也曾经试想过,只是每次这样想完后,她并未释怀。她心底里仍然希望对方能过得好,所以在听到许常安的讲述后,她给自己设置的外壳有了一丝裂缝。

    路时静静地看着她,“对不起,是我冲动了,吓到你了吧。”

    偌大的VIP病房空旷寂静,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

    苏林深的心一颤,转过身给他倒了杯水,“以后不要再干这样的事了,不值得!”

    路时接过水杯,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碰到了一起,如触电般扰人心弦,但很快那滑腻的感觉便消失了。

    路时摇摇头,苦笑一声,“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一切都是我该承受的。”

    手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苏林深有些慌乱,“没有谁欠谁的,也没有什么该不该。你不用做什么来弥补。我们就此......”

    “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我们就回到最开始互不认识的时候吧。”

    还未说完的话被他打断了,这下轮到苏林深愣住了。

    她眼眸转动,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喝水,再将杯子放在桌上,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这么看来,他也是真的释怀了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某处空落落的,可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苏林深抛掉那些莫名的杂念,很快恢复平静,“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路时朝她点点头。

    等人走后,许常安迈着步子悠闲地走了进来,“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进展?”

    路时眼神凌厉地扫了他一眼,“你跟她说什么了?”

    看他的表情,许常安就知道没戏了,没想到那女人心还真硬,白说了这么多话。

    “能说什么,说你过得有多惨呗。”

    “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有空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许常安灌了一大口水,“行,我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是舒服了,不声不响一个人跑回国,留我应付老爷子。”

    “既然你们已经没希望了,不如去见见新的人吧!”

    “老头让你来的?给你下了多少指标。”

    “你知道的,我是不婚主义,你不去的话,他只能把视线瞄准我了。难道你忍心看着我年纪轻轻就走入婚姻的坟墓吗?”

    正当许常安以为他要拒绝,自己要受煎熬的时候,路时开口了。

    “什么时候?”

    “不急,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许常安摸了摸他的额头,不发烧啊。可能是看开了,不过这样也好。

    眼前闪过某人警告的眼神,“别乱摸!”

    寒假来临了,苏林深打算带着苏慧去云城旅游。现代科技日新月异,社会飞速发展,大家生活方便了,人情味却少了,就连过年都没了年味。

    各路亲戚聚在一起唠家长里短,互相攀比炫耀,洋洋得意,乐此不彼。

    所谓的仪式只不过是虚与委蛇的伪装,徒劳无功的粉饰。

    维系情感的不是花哨的仪式,而是真实的陪伴和关心。

    还不如和亲人朋友去想去的地方,好好享受这世界的美好。

    在屋里收拾东西的时候,突然看到遗落在柜子深处的丝绒盒。

    她立马打电话联系了沈逸萌,“逸萌,你今天还在学校吗?”

    “在的,我还在实验室帮着教授处理数据。”

    “那你中午有空吗?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嗯,那中午见。”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苏林深还没见过沈逸萌,为了表达歉意,她特意选了家上档次的浙菜馆,这里的菜口味适中,应该不会出错。

    沈逸萌看着桌上的盒子,好奇地问道。

    “这是什么?”

    好久没见,小姑娘又长漂亮了

    “这是你哥哥的东西,麻烦帮我还给他吧。”

    沈逸萌虽然年纪小,但也会察言观色。虽然好奇她和哥哥的关系,但看到对方的表情后,她也没有追问,还不如回去问路时。

    “好。”她接过盒子放进了包里,爽快地应了下来。

    苏林深给她夹了一块鱼,“这菜好吃吗?上”

    沈逸萌鼓起两个腮帮子,很是可爱,“好吃。”

    两人吃得很愉快,沈逸萌就像个活泼的小精灵一样,小嘴砸吧砸吧,边嚼着食物,边说着他们班里的趣事。

    苏林深听得很开心,突然羡慕路时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了。

    两人吃得正香,突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苏老师,你也在这啊。”

    徐驰也没有料到能在这儿碰见苏林深,他和几个朋友来这儿吃饭,出来上个厕所就让他给瞧见了。

    刚开始看到背影,还有点不相信,等正面走过来,才真发现是她。

    徐驰二话不说坐在了沈逸萌的旁边。

    沈逸萌往旁边挪了挪,一脸懵地看着他,“你谁啊?”

    苏林深平静地说了句:“班上的学生。”

    沈逸萌从头到脚扫视了对方一眼,做出了她的评价,“看起来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二世祖。”

    徐驰心里一咯噔,都要坐不住了,“小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可是勤奋好学的好学生,不信你问苏老师。”

    苏林深犹豫了下,随即点点头,不置可否。

    苏林深知道徐驰这门课是重修的,这次期末考试,他的成绩在中上,再加上平时表现还不错,这门课的成绩也算排前面。从挂科到优秀,他应该算是用了功的。

    徐驰见她点了点头,嘴角止不住上扬,“对了,苏老师,我决定要考本校研究生了。虽然都大四了才想起来努力,但我还是想拼一把,您看我能行吗?”

    苏林深并不觉得自己只上了一学期的课,就能对一个学生产生多大影响力。毕竟老师只是引路人,选择权还是在自己手里。但既然他说了这样的话,当老师的还是该支持。

    “有上进心是好事,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好好看书和复习,会成功的。”

    徐驰趁机说道:“那我有不懂的问题可以来问你吗?”

    “嗯。”

    “那可以加个微信吗?您平时上课忙,我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微信问。”

    苏林深觉得这话没有什么不妥,便拿出了手机。

    等加好微信后,徐驰礼貌地说了声再见。

    等人走后,一直在旁边默默吃饭却又暗中观察的沈逸萌突然开口了,“我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刚在厕所门口撞见他和一个女生拉拉扯扯,最后那个女生还哭着走了。”

    “是吗?”苏林深眼神闪烁,对陌生人一向警惕,尤其是突然接近的人。

    不过既然对方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她也继续假装不知道算了。

    东边的包厢里。

    周围的人都闹闹哄哄地在拼酒玩游戏,唯有徐驰坐在沙发一端紧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时不时上下滑动。

    苏林深的朋友圈背景很干净,就是一片碧蓝澄净的大海。

    再往下拉,动态只显示了半年内的 。发的都是一些论文和学术会议信息,还有一些手写笔迹。

    偶然间翻到一张生活照,窗外是绚丽多姿的晚霞,层层叠叠布满整个天空。一直只关注到她的脸,没想到手也那么纤细好看 。

    徐驰将照片放大后,居然发现了熟悉的标志物。

    原来他们这么有缘!

    随即,他立马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往外走去。

    大伙见他要走,纷纷问道:“干啥去啊?”

    “学习去,我准备考研。以后你们有什么局都别喊我了。”

    听到这句话后,身边的朋友都炸开了锅。

    徐驰的发小熊世杰迷迷糊糊地跑了过来,表情很见了鬼似的,“不是吧,你脑子烧坏了。考研干什么,你爸不都打算送你出国了吗?折腾这干啥啊?”

    徐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懂,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熊世杰踢了踢他的小腿,纳闷道:“我看你是想被你爸打断腿。”

    徐驰不怒反笑:“那更好啊!”

    “我靠,你来真的啊?”熊世杰大呼出声。

    在座的都是徐驰的哥们,那天酒吧里发生的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徐驰做游戏输了,去找别人要微信,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结果谁想到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居然是徐驰的老师。

    熊世杰知道徐驰的性子,说一不二,不达目的不罢休。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无聊的打发时间的游戏,可看他这认真的样子是要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徐家老爷子在外可是出了名的很辣,徐驰要是真和他爹杠上了,估计以后都没啥好日子过了。

    徐驰懒得理这群人,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嘀咕。

    “要我说啊,你也别搞什么怀柔政策了,直接把人绑过来算了。不就一大学老师吗,都是表面清高得很,私下里说不定……”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试试?”徐驰大步冲过去,单手掐住那人的脖子,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疼痛袭来,那人瞬间清醒了,随即自扇了几个巴掌,“我错了,驰哥,是我胡说八道。”

    徐驰松开了他的衣领,沉声警告道:“再有下次,我一定饶不了你。”

    苏林深从洗手间出来,转过回廊往前走,却在路过某个包厢的时候,看到了那倒推门而出的身影。

    他的表情阴冷,全然没有了刚才的谦逊随和。

    苏林深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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