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说你能不能预约一下?”

    身着细肩带连衣裙的女孩从一个房间走出来,边掩好房门边虚声抱怨。她拽章扬进了另一间房,关上门。

    这地方装潢像个小型的高级会所,走廊房间都透着意式精致,女孩的打扮和气质也很衬这环境,除了手上浮夸的大戒指和脸上古怪的面纱。

    章扬拽掉她的面纱,急道:“婷婷,你再让我去看看,什么情况啊,怎么又卡了?烦——死——”

    婷婷没接他话茬,夺回面纱在手上一边团巴一边继续抱怨:“章扬你不能每次都这样突然跑过来,我正给客人解牌呢,你这一打断,磁场都破了,能量都没了。”

    章扬瞪她:“戚汝婷,当初是谁在你爸妈面前替你打掩护,让你后顾无忧地偷着玩儿地下乐队的?是谁替你忽悠你爸妈,学的这迷信玩意儿是天文学衍生学科的?怎么的?现在朋友有急事,还得排队等你翻牌子了?”

    婷婷“嘁”了一声,悻悻靠向椅背。这小霸王除了爱着急就爱乱发飙,他这个废物学渣哪儿来的自信有说服力能替她忽悠长辈啊,她爸妈当初还不是冲着子钊哥哥的公信力,才由得她胡闹。

    “戚汝婷?!”

    “哎呀行了别叫了,干嘛老叫我大名儿啊,要吵架似的。”婷婷说,“我帮你弄,但是以后真的要提前预约啊,万一那天这边是大客户呢,真给人看一半,把人扔房间里等着?”

    “知道了知道了!”

    婷婷从桌下抽屉里拿出一副塔罗,引着他深呼吸,开始给他算牌。

    看完一轮牌,婷婷皱着眉看看他,伸手摸了摸桌沿的开关,一线洗墙流光从桌面散出,映上围桌而坐的两人的脸。她压低声音说:“我再给你补一组,你集中点儿注意力啊。”

    “我集中着呢!”

    又一轮补牌结束,婷婷转着她食指上那枚蜻蜓样式的大戒指,陷入沉思。

    “怎么了啊?你倒是给我讲啊!”章扬也压着嗓子用气音问。

    婷婷看着他,为难道:“我给你讲也讲不明白,能说的之前都跟你说过了。”她撇撇嘴,继续道:“哎别管那么多了,你主要目的不是想再去看看吗?你去看看得了,兰因絮果我说不清,不好说。不可说。”

    章扬这回倒是乖巧地点点头,轻车熟路地起身躺倒在窗边躺椅上。婷婷把第一轮牌里的第三张和第二轮牌里的第二张对合在一起递给他,他接过后攥在手里,闭上了眼。

    婷婷唱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章扬的思绪飘入一个独立的灵魂宇宙中。

    是内心的期盼幻化为青烟拂过眼帘,还是梦醒时分独坐人生终点回看走马灯?那与简雨秋相知相伴的一生清晰可见又触不可及,粗粝缥缈又坚定不移。

    他耐下心摸索寻找,在先前简雨秋与他约定晚上通电话的那一瞬时光里,收住思绪。

    他向以远张望去,紧张得听得到心跳,没跳在左胸,倒跳在两耳鼓膜。

    通通,通通。

    深夜,简雨秋坐在凌乱的工作室地上,才想起还没跟章扬交代一声。她抓起电话拨了过去,那头的章扬第一时间接起,她言简意赅地把前因后果、处理思路、补救方案、报复计划、需要朋友们提供的帮助一股脑道了出来。骗她钱,她可以忍;骗她感情,她可以自己疼;骗她事业,对方得去死!

    章扬努力默记这发展,虽然他知道没用。

    不止一次,肯定不止一次,他看了、记了这些过往未来的片段,但从来没记住过。

    戚汝婷帮他进入的这个小宇宙,只能像本不外借的字典一样,存在在这里,供他翻阅查找,寻疑解惑。但带不走,也记不住。每每他的时间卡壳的时候,他就进来翻一翻,仿佛喝一口咳嗽水,能止痒,却不能治病。

    他屏住呼吸,继续往下看去……

    许久,章扬睁开了眼睛,郁郁寡欢。

    喝完今日份的咳嗽水,意识回到神婆房间,他脑子里依然只有“时间又卡壳了”这个认知,方才过目一切皆是烟消云散,片甲不留,只剩内心没那么烦躁那么着慌。

    “怎么样?”婷婷关切地问。

    章扬摇摇头。

    “奇怪,”婷婷说,“照你的说法,那咱俩的此刻算什么啊?梦游么?”

    章扬盯着她,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才不预约。我每次跟秋姐约好点儿什么,就卡壳,时间不走,太阳不落。”

    婷婷一脸不信:“每次都?”

    “有时候。”章扬修正一下刚才夸张的措辞。

    “就秋姐?”

    “也不光是她……”章扬又修正。

    “恋爱脑。”婷婷小声嘟囔,“你眼里就只有秋姐,有没有可能是你度秒如年啊?”

    章扬暴走了,拍躺椅扶手:“你不信我?你可是神婆啊!你的唯心观呢?!”

    婷婷靠在墙边抱起胳膊,这小霸王又急了。

    “唔——那你这次看到什么了?”

    章扬沉默。

    “又忘了?”她真想扶额,那他一次次兴冲冲跑来是图个参与吗?什么都记不住。

    章扬撅起嘴瞪她,一脸惆怅外加迷茫,倒有些可怜兮兮了。

    戚汝婷想了想说:“那咱们就往唯心的方向发散一下思维。你说你每次都记不起来,但又觉得焦虑得到了缓解,会不会是遇到菩萨被开解了?”

    章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神色依旧迷惘。

    “你看啊,古代民间志怪小说里,总有书生黄粱一梦,画壁一游,要么遇到点儿人或事,要么……醒来就参悟透了,心境也就平和了。”

    她本想说“要么和得道高僧下一局棋”,但眼前这草包连五子棋都下不好,成天只会推塔跑毒,估计无论哪场梦里,都不会有得道高僧愿意跟他下棋。

    章扬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面孔,默默听着。

    “这样吧,你先回,你这事儿我放心上了,我等会儿我就问问我师父,晚上——”

    “别说!”章扬赶紧叫停,迷信的样子令人心疼,“咱俩别约,你你你,你——嗯!”

    “走了!”他抓起车钥匙低头走出门。

    戚汝婷其人,在一群二代里是离经叛道了些,但靠谱。

    章扬很快接到了她的电话。

    “喂,章扬,我问了我师父,她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哦……好吧。”章扬颓了。神婆功力不够,自己白期待了半天。

    话说回来,这“半天”究竟是多久,他现在也很迷茫。腕上的表一圈圈转着,一圈圈转到原来的角度,没变过。手机上的时间数字索性就是停止的。

    方才他大可以在戚汝婷质疑他说时间静止时拉着她一起看表的,但像每次这种时候一样,震撼和郁闷之下,总是忘记这么做。

    “不过呢,她老人家善于依靠知识寻获知识——”

    “什么意思?”

    神婆的通病,故弄玄虚,说话费劲。章扬不耐烦了。

    “她老人家拿牌问了一下,有了点儿新的猜想。”

    “……,你有话快说,甭磕巴!什么猜想麻溜儿说!”

    戚汝婷被吼的一激灵,迅速从神婆模式切换到发小模式,耗时两分钟,言简意赅地把师父问牌的方法、师父的猜想、师徒二人的探讨讲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章扬却沉默了。

    “喂?你在听么?”戚汝婷试探。

    半晌,电话那头传来章扬的声音:“婷婷,你们修的不是西式巫术么?”

    “对啊。”

    “我不太懂啊,但你们占卜不是该用水晶么?”

    “是啊,我店里镇店之宝就是一尊紫晶啊,你一进门不就能看到么?”

    “可说呢,哈哈,哈哈。”章扬哈哈两声,之后开始对着电话吼:“那你刚跟我扯什么啊?你跟你师父,让我偷我家店里的镇店之宝去找你们帮我占卜?我家镇店之宝?那柄玉如意?我要不要再带俩貔貅去?啊?!”

    戚汝婷也不乐意了:“章扬你爱信不信,但是别当我面儿质疑我师父!有你这么求人帮忙的吗?你也就会冲我们吼,你有本事别来找我们啊,你一脚油门儿直接开到秋姐家门口不就得了,管人家约的你几点呢?”

    说完,电话一挂,手机一扔,转身进房间,继续给那等得都要长毛的倒霉客人占卜。

    .

    唐甜抱着一盘虾,一边看吃播一边剥虾吃。

    微信提示音响起,她用唯一干净的那根小拇指点开。

    “半小时后上号,叫一下大家。”

    还是那根小拇指,艰难地打出“师父,我最近有点忙,今天先不”,又一个back键全删了,换上一个字“好”,发送。

    “师父”是码字拜的师父,“上号”是上知名苟圈游戏的号,“大家”是一起苟圈的战友。

    唐甜是个刚入职的小设计,室内家居设计,她在的部门,走的细分领域是给现代剧剧组做软装陈设。既然是才入职的新晋社畜,设计的活儿自然还轮不到她,她只能先跟着跑销售,也不知何时能产销一体,何时又能成为名副其实的设计师。

    可面向剧组的销售,那是她这种没人脉没资源的应届毕业生能销得出去的吗?所以啊,这份工打得那叫一个索然无味又深谙疲惫。

    于是她起了个副业码字写小说,发泄一下不多的情绪,释放一下有限的才华,蹉跎一下漫长的岁月。

    然而码字界她也是个新晋小白,主业副业一起搞,凸显出她两头皆废柴的优势,简直双重打击。

    万幸,网上拜了个师父。

    师父她虽然为人冷淡,话少没耐性,但该提点的,该提携的,也都不遗余力地帮衬着唐甜。虽然有时候自己话痨或者健忘,多问几句,会惹得她半天不回消息,但在唐甜想象中,师父在网线另一端镇定情绪力争不破防的样子,也一定是很可爱的。

    “你看你这被PUA的……”苟圈战友暨闺蜜发小嘲笑她。

    “我师父只是有厌蠢症,而且她是个i人。”唐甜解释。

    这俩小姐妹,笑她被PUA,自己一进队,个个像个宝宝,师父指哪儿她们苟哪儿,比她还听话。

    “你这是说自己蠢呢?”闺蜜无语。

    唐甜也不多辩解,依然笑眯眯的对着手机。

    师父是天下最好的师父,她对师父永远有滤镜。闺蜜也是天下最好的闺蜜,她们是爱自己才替自己抱屈呢,她们只是不了解师父。

    “上号噜!都在吧?7点半准时上线哦。”

    还是那根小指,艰难地在闺蜜群里发完消息。

    撂下手机,她开始加速剥虾。

    得赶快吃,早点上线。上次师父不在,她们几个菜鸡自己拼命赚到的限定衣服,要提前穿上,等师父一上线就能给她嘚瑟嘚瑟。

    正乖巧等开战呢,闺蜜小云回了消息,说加班太累了今晚不来了。

    “啊?那不就三缺一了?”

    “又不是打麻将,你们仨也行,实在不行再随机匹配一个。”小云回完这句,又很狗地加了句,“替我跟大佬说声抱歉哈。”

    唐甜觉得没完成好师父交办的工作,又努力说服小云两个回合,无果。

    她正垂头丧气地沉思还能拉谁一起玩,突然提示音响起,一抬头,发现她被人拉着组了个队。

    屏幕上,她新衣服才换了一半,上半身穿着仙气飘飘的汉服,两片广袖随着人物摆动。再看下半身,还套着新人大礼包送的小黄鸡裤子,肥肥的鸡屁股支棱在两只大鸡爪上,也在愉快地摆动,跟广袖一个幅度。

    旁边站了一个戴着钢铁侠面具的夜礼服假面,头上还插着唱戏的雉鸡翎,跟她上人下鸡的造型站一起,说不上谁不伦不类更多些。

    这谁啊?名字一串乱码,她列表里有这么个好友吗?!

    这人拉了她,也不继续拉别人,就干站着。这时候,闺蜜秀秀上线了。

    唐甜一想,本来就三缺一,干脆就让这位乱码朋友凑个数吧。思毕,把秀秀拉进队里。秀秀一看眼前人,乐了,反手给自己也乱搭了一套行头,主打一个五彩缤纷。

    7点半,师父准时申请进队后,看着眼前乖巧等待的三个人那乱七八糟的打扮,也是呆了一呆。

    乱码朋友不开麦,未知男女,却是个游戏高手。唐甜觉得这位朋友不逊于她的师父。事实上,他跟师父一攻一守,配合得相当好,只是一点不如师父——他不像师父那样护着她和秀秀两只菜鸟。

    罢了,两个大佬带飞,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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