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朝野内外都紧着一根弦,以为盛安中风云将起时,盛安却一连平静了一月有余。

    在这个月里,须弥当众断了博阳侯之子孙明溪的子孙根和一根手指,扇烂了太子新丈人的脸。

    太子一面态度温和地大力安抚老丈人,一面却在老丈人渴望重创须弥的殷殷目光中,仅仅只是申斥了须弥。

    然而,太子明面上看似未对须弥有严厉的责罚,暗地里却将许屏深等围攻观明台之人都招入东宫,作为幕僚。

    尤其是许屏深,太子还赐了一座不菲的宅邸。

    太子与须弥的分家已到了世人皆知的地步,但表面仍是风平浪静,都还没有什么大动作。

    朝堂上对须弥的打压虽趋于平静,但在民间,须弥已经昭彰的恶名,再次恶化至谷底。

    荀先生坟茔前香火旺盛的浓烟,全都成了须弥身上背负的罪孽。

    多地的坟场中,都出现了为诅咒而设的须弥之墓。

    而左卫府更是以一日多次的频率,迎接着对须弥的刺杀。

    在这平静又波澜的一月内,赵缭回了辋川养伤。

    “阿荼啊,你怎么这么不当心,腰伤得这么重!”鸿渐居中,大娘们围着江荼关切道。

    “搬茶袋子的时候,一个没拿稳,就扭着了。养了将近两个月,这几日终于能来茶楼了。”赵缭扶着腰笑笑,圆圆的小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得好好养着!”

    “就是我们小阿荼不在的时间,感觉镇上都冷清了。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岑先生前段时间也不在,好像是家里有丧事,回乡奔丧去了,半月前才回来,一回来就开始上课了。”

    “说起岑先生,你们是不知道,前日我去寺里接娃的时候,瞧见先生的脸色呦,再不能更差了,人也更消瘦了,像是大病了一场。

    可怜我们阿荼和先生,都是这么好的人,怎么总不顺利。”

    赵缭回到辋川就先暗无天日昏迷了十几日,今日才刚能起来床,确实不知道岑恕的情况。

    此时隔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恍如隔世。

    是啊,好久没见到先生了。

    就在赵缭晃神时,就听一人压低声音道:“谁说不是呢!好人总是没好报,坏人却总能顺风顺水。

    阿荼可能还不知道吧,盛安城里那个鬼女人须弥,最近又害死了一位大夫子!

    听说那位夫子又有本事,心又善,做了许多好事。

    可惜操劳这么些年,最后却断送在那女鬼的手里,哎呦呦,可真是丧心病狂呦,什么人她都下得去手。”

    “这人得受过什么些什么,才能无耻成这样?”

    一人不屑道:“一般的坏,可能是后天经历过什么。像须弥这种,便是天生恶种,生来就是折磨人、给人间带来灾祸的。”

    在辋川这样安宁偏远,如世外桃源般的小山谷,听到须弥这个名字,连赵缭都感到一丝突兀陌生。

    同时心中苦笑一声,心想骂名真是顽强的东西,可以轻松穿过鄂国公的墙,轻松传到偏远的山谷,轻松根植于人心。

    一个年龄大些的大娘摆了摆了手,急道:“快别说啦!可别把咱们镇子当天外之地,那须弥手眼通天,指不定哪里就有她的眼线呢!”

    说着,大娘转向赵缭,特别叮嘱道:“尤其是你,小阿荼,你总要出门进茶,更要当心祸从口出!”

    一瞬的僵硬后,笑容还是如花绽般出现在江荼的小脸上。“嗯嗯,多谢柳大娘提醒。”

    从茶楼走回家的时候,赵缭扶着腰走得不易。

    当初赵缭被李诫送到辋川,是因为在左卫府中有内外诸多眼线,难于掩藏身份,盛安城中也尽是是非之地。

    很长一段时间里,辋川于赵缭,只是藏身之地。

    可渐渐的,赵缭发觉辋川不仅可以藏住她的身,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抚平她心上担着的痛苦。

    在一个个鸡犬相闻的清晨,在一个个炊烟袅袅的黄昏。

    或是穿梭在茶台和客桌间时,听大娘们唠叨闲话时,挽着秦符符的胳膊撒娇撒痴时。

    赵缭好像真的能躲在江荼身后,抵挡盛安的风风雨雨。

    但这次回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须弥的名字,或是因为秦符符的体温被坟冢吞尽,再无温柔的只言片语。

    又或许只是因为辋川连天连日的阴雨,更或是从四面八方汇集来的诅咒须弥之语全都应验。

    赵缭身在辋川的山水间,却仍然感觉盛安的阴霾聚在头顶,心中的阴郁无一处可托、可释放。

    赵缭昏沉走着,抬头时已到家门口。

    好一个家啊。赵缭心中莫名想。

    关着累累罪孽的杀人犯屠央,住着鬼首须弥和阴鬼陶若里的地方。

    回家推开院门的时候,赵缭向后望了一眼,岑恕家大门紧锁。

    赵缭是想去见他一眼的,可是这段时间身心俱疲,让赵缭在扮演无忧无虑的江荼时,第一次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赵缭心中叹了一声,推门进了院。

    四十杖的伤,拼死撑住一口气,第二天赵缭就能站起来给人施压。

    可养了快一个月,伤口还是无法愈合,反反复复得撕裂、感染、腐烂,更别提元气大伤。

    从来在桌前处理事务的赵缭,回来就侧靠在床上,翻阅今日送来的信件。

    每看完一封,就递给边桌上的烛火一封。

    当最后一封也被吞食为灰烬时,赵缭乏得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江蘼引着李谊进屋的时候,就看到赵缭头靠在床柱子上,头发已拆开,摇曳的烛影温和照亮她的面容,手垂在床边,双目合着,沉沉睡去。

    屋中,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睡眠的安然味道交缠萦绕,闻到便能染上困意。

    李谊在门口怔怔看了赵缭一眼,立刻转过身来回避,轻声道:“阿蘼,我改日再来看望江姑娘。”

    “先生……”李谊正要走,背后人轻声唤他。

    赵缭一睁眼,就看到门边昏暗的背影,忙叫住他。

    李谊微微侧身,抱歉道:“岑某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姑娘休息了。”

    “没休息呢,合着歇歇眼。”赵缭笑笑,连忙扶着床板坐起身来,将被子拉着掩好,道:“阿蘼,给先生倒茶呀。”

    江蘼闻声去了,李谊也不好走,左右踟蹰几下,才坐到离床不近的圆桌前。

    烛火正好在两人的中间,映出半明半暗的两张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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