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跪,迫得司徒铮和胡思年也跟着跪下,只有陆丰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丝毫不觉得如坐针毡。

    陆丰心中暗忖:光顺着西域玄铁的线索怀疑司徒铮了,倒是忘了从宝月馆这条线索出发考虑司徒钊。但是司徒钊似乎没必要?圣上宁可怀疑司徒钊,也不怀疑司徒铮,难道是为了保护“英果类朕”的儿子,不惜牺牲掉另外一个不讨喜的儿子?

    陆丰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反正无论哪个皇子出事,他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故而眯起眼睛发难:“本相倒是不知,二殿下和苏姑娘交往密切,甚至交往时间超过了面圣时间。”

    这句话就是居心叵测了:一是暗指司徒钊和苏蕙宁有私交,苏蕙宁可能在为司徒钊遮掩;二是以苏蕙宁尴尬的“太子妃”身份,在圣上未定太子之前就暗中结交皇子,难免让圣上疑心二人妄图操控政局。

    司徒佑果然震怒:他一听宝月馆就想到了司徒钊,不仅仅是因为司徒钊曾在那里与胡姬厮混,更因为司徒钊的生母淑妃就是来自宝月馆!

    当年淑妃宠冠六宫,比如今的陈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司徒佑把她从宝月馆带出,给了她无上荣耀,她却始终郁郁寡欢,甚至妄图刺杀司徒佑。饶是如此,司徒佑也舍不得杀她,只是把她关进冷宫,却不想她挺着大肚子投井自尽,幸好宫人发现得早才救回一命。此后司徒佑派人严加看管,再没给她自尽的机会,直到她生下司徒钊,司徒佑本以为她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回心转意,于是放松了看管,却被她抓到机会自杀身亡。这件事成了司徒佑心中一根刺,也是他不喜欢司徒钊的原因。

    司徒佑的眉心突突直跳:虽然知晓这些事的人都被处理掉了,但是万一有漏网之鱼呢?万一司徒钊和宝月馆又勾结在一起了呢?他来老大府上,是探病还是另有图谋?他和苏蕙宁搅合在一起,又是何居心?而苏蕙宁,前两天吵吵着去皇陵,刚许诺让老大陪他去,老大就遇刺了,难道是巧合?

    想到这儿,司徒佑转向苏蕙宁,沉声问道:“苏蕙宁,你什么时候开始和司徒铮相熟的?”

    苏蕙宁哪知道这其中的千回百转,心中直呼无妄之灾,思忖片刻,小心回道:“臣女与二殿下并不熟悉,只是昨日在熙春楼巧遇。臣女当时未认出二殿下,还险些闹了笑话。”

    司徒佑闻言神色渐缓:也许是巧合?但是刺杀皇子这事,是一般人敢做的吗?

    司徒铮也听出其中端倪,在他的认知里,刺杀司徒钧一事,可能是爱女心切的陆丰,可能是任性妄为的司徒锐,唯独不可能是一直远离朝堂的司徒钊,于是开口回护,“宝月馆的赏金猎人,出价高者得,买家未必时常出入宝月馆。”

    “御街刺杀皇子,出价再高,他们有几个脑袋可砍?”

    司徒佑眼神中透着寒光,显然宝月馆的幕后老板不简单,当初淑妃行刺,自己只当是她不喜欢自己,如今看来,居然是有人暗中指使?他把手指一根根蜷起来,手背青筋凸起,声音却不见愠怒:“胡思年,你去找李云山,好好查查宝月馆,把幕后老板揪出来。”

    此时的宝月馆火光冲天。火舌张牙舞爪,仿佛猛兽一般,瞬间把楼吞噬,浓烟滚滚,一直飘出去几条街。吃饭的食客、跑堂的小厮、跳肚皮舞的胡姬都拼了命往外跑,他们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恐,呼救声、咳嗽声此起彼伏。

    “走水了!走水了!”

    百姓们奔走呼号,有的拎着桶过来泼水,有的去武候铺搬救兵,有的逆行去火场救人。李云山设想的查案现场,秒变救火现场。坊内武侯悉数尽出,羊皮缝制的水袋全被扛到现场,水从竹筒喷涌而出,直击火场正中心,瞬间压制了火势。

    胡思年赶到时,宝月馆已经烧得七七八八,时不时出现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他拎起一桶水就往火场冲,李云山赶紧拦他:“你不要命了?”

    胡思年急得只喊:“没听见里边还有哭声嘛?别管我,赶紧救人啊!”

    金吾卫拦不住,只得掩住口鼻跟着他进去,李云山跺脚直呼:“这么侠义心肠的老子,怎么能养出个漠视人命的儿子?”

    武侯、金吾卫进进出出忙着救人,胡思年眼见搭不上手,就帮忙抢救贵重物品,边搬边惋惜:“这得多少银钱啊,够家里几年的嚼用了。”

    不远处的二楼雅间,一位华服男子漠然注视着一切,“得亏你及时报信。都处理干净了?”

    “该让他们查到的,都留了尾巴;不该让他们查到的,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回话的人一袭黑衣,腰板直立,却是张三叔。

    “处理得干净些!”男子点点头,嘱咐道:“别像司徒钧一样,还留了口气。”

    张三叔面色一滞,神情不自然地连声称是。华服男子不再理会,继续望向窗外。

    “快来搭把手!”

    胡思年文官出身,身体并不强健,却连拖带拽从废墟里救出一名男子。那人被熏得黢黑,强烈的咳嗽声仿佛能把肺吐出来,手里死死抱着包袱不撒手,气得胡思年直骂:“这人在火场乱窜,就为了找这个包袱,真是舍命不舍财!”

    几名武侯帮忙扶住男子。其中一名递上水,缓声劝着:“喝点水润润嗓子,小口喝,别着急。”顺手去接包袱:“我帮你拿着,这儿安全了。”

    那人头摇成波浪鼓状,依旧将包袱紧紧揽在胸前。

    “怎么不听劝呢?”胡思年上手去拿,那人挣扎着往后躲,一不留神趔趄倒地,右肩摔地,发出压抑着的痛吼。

    “受伤了?”李云山连忙扶他坐起来,扒开他右肩查看。肩膀处不是烧伤,而是枪伤,准确地说,是朴头枪所伤。

    李云山心头一跳,他太认识这种伤口了。身为京兆尹,他管辖京都大小事务,少不了遇见些三教九流,坊间发生冲突时,金吾卫就会前去平定,所配备的武器就是朴头枪。

    他喊来金吾卫:“你说跑掉的刺客肩膀受伤了?哪个肩膀?用什么伤的?”

    金吾卫不明所以,不假思索回道:“右肩,朴头枪。”

    胡思年亦是一惊,怎么这么凑巧,他进去救人,救回来个刺客?

    李云山攥起那人衣领问:“谁指使你干?”

    “什么指使?大人,您在说什么?”那人佯装不懂。

    “昨日大殿下在御街遇刺,其中一名刺客被朴头枪伤了右肩后跑掉了,和你右肩的伤口恰好吻合。”李云山不待那人辩解,补充道:“朴头枪造成的伤口形状特殊,平日里打架斗殴可搞不出来。”

    那人仿佛认命一般,不再挣扎,把头撇向一侧,不去看众人。

    “说!”李云山强迫他正过头来,迎面获得一口唾沫。他脸上浮起怒色,伸手咔咔点了他几处穴道。这是京兆府狱折磨人的法子,封住人的经脉,叫人生不如死,外表却看不出什么。

    那人果然痛不欲生,豆大的汗水瞬间滴下,嘶哑着嗓子低吼:“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杂碎,有本事给爷爷来个痛快。”

    金吾卫上前给了他一巴掌,掐着他脖子道:“老实点!咱们有的是时间陪你耗,早点说,少吃些苦头!”

    那人瞬间被憋得脸色通红,快要窒息时被放开,呼呼喘着粗气,仿佛认命般垂下头:“是三……”

    话说一半,声音骤停。

    那人的头重重摔到地上,正好侧向二楼雅间的位置。他七窍流血,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视线终点正是张三叔。直到张三叔以常人不可察觉的幅度微微颔首,那人才眼神涣散,缓缓合上眼睛。

    四周看热闹的百姓惊叫着四散跑开。

    金吾卫捏开他的嘴,舌头上依然残留着毒药的痕迹,“他服毒自尽了。”

    楼上华服男子眼里尽显慈悲:“等着把几位尽忠的壮士尸身找回来,好好安葬,好好照顾他们家人。”

    他起身下楼,腰间挂着的玉观音碰到桌角,发出清脆声响。穿过杂乱的人群,视线边角处,是李云山正在翻看尸身。长条型包袱被一层一层打开,赫然呈现一把利剑,一把玄铁剑,威远侯送给三皇子司徒铮的玄铁剑。

    张三叔分明看到李云山的眉头越皱越紧。

    华服男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那把玄铁剑有把握吗?”

    “公子放心。其实也不用仿得一模一样,七分像足矣。”张三叔亦步亦趋地解释:“大家都是远远瞧过一眼,只能记住大概模样。只要三殿下找不到他的剑,就百口莫辩。”

    “你办事,我放心。”华服男子赞许。走了片刻,似乎想起什么,问道:“张青是你亲侄子,你怎么不投靠他?”

    张三叔声音凛冽:“我闺女生病没钱医治,我求到他门上时,他可没认我这个三叔!”

章节目录

花烛照东宫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霁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霁烨并收藏花烛照东宫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