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张青,是小的侄子。小的闺女生病了,找他借钱,他推说没钱把小的轰走了。小的实在没办法,就一直偷偷跟着他,心思再找机会好好求求他,没想到撞见他们的阴谋。”

    “那你为什么之前不报官?”

    “张青是陆丰的管家,小的有几条命,敢跟陆家抗衡?”张平面色如常,沉声回道:“要不是陆家倒台了,小的现在也不敢站出来指证。”

    油条铺老板被请回来,一进公堂就扑通跪下,抖如筛糠,磕头如捣蒜,“小的鬼迷心窍,真没想到会踢死人啊。”

    李云山厉声道:“从头说!”

    “那天有人找到小的,许了二十两银子,让小的炸油条时动作大些,把热油溅到胡公子马背上。”

    “谁找的你?”

    “是……”他瞥一眼身边的张平,不断吞咽着口水,“是陆丞相,啊呸,陆丰。”

    又是陆丰?

    千百条线索在胡思年脑海中汇成一团,最终化成一条清晰的线:陆丰导演了儿子胡文广的纵马伤人案,在自己遍借同僚不得时,他伸出援手,交换条件是让自己弹劾大皇子。阿牛族人再次索要钱财,是受威远侯世子指使,为了让自己不再弹劾他们。这些人替儿子翻案,交换条件是继续弹劾威远侯。

    胡思年嘴角一颤,自嘲地笑笑,自己自诩刚正不阿,到头来被裹挟得毫无反抗余力。

    李云山追问:“陆丰亲自找的你?”

    “不是,”油条铺老板又看一眼张平,小心翼翼回复,“是他的管家,叫张青。”

    “你没想过马受惊狂奔,会出人命嘛?”李云山陡然提高声调。

    油条铺老板哆哆嗦嗦回道:“原本是奔着让胡公子跌下马受伤去的。张青说胡公子欺负了他妹妹,他告官告不赢,只能自己想办法给胡公子教训。小的听完热血上头,加上还有银子拿,就……”

    油条铺老板越说声音越小,不时用眼睛瞟向李云山,“至于踢死人,小的也没想到,御街上经过有人驾马经过,大家都会避让,谁能想到呢?小的也是后来才知道,张青根本没有妹妹。但是事情已经做了,意外也发生了,钱也拿了……那可是二十两银子,俺们全家从年头干到年尾也就赚五两,小的一时财迷心窍,就……就没报官。”

    事件已经很清晰了,一切是张青设下的圈套。只是陆家覆灭后,张青自尽殉主了,无法继续追查下去,凶手只能限定在眼前这几个人。李云山问阿牛堂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嘛?”

    尿裤子的壮汉指着阿牛堂哥,抢先磕头道:“大人,这都是他的主意,跟俺们没关系!”

    “老四,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人,钱你少花了?你给东街孙寡妇送的金镯子,是谁出钱给你买的?”

    “老大,你别血口喷人啊,俺不认识什么孙寡妇。”

    公堂上吵作一团,谁也没注意,阿牛娘摸索着起身,抓住阿牛堂哥的胳膊,狠狠地咬下去。

    “哎呦,你个死老太婆!”

    阿牛堂哥痛得龇牙咧嘴,拼命推搡阿牛娘,却怎么也推不开。几个壮汉也过来帮忙,被兵士拦住,眼睁睁看着阿牛堂哥被咬掉一块肉。

    “大人,你可要为小的做主啊!”阿牛堂哥打着滚哀嚎。

    阿牛娘嘴角渗血,癫狂大哭:“阿牛,俺苦命的儿啊——”

    “肃静!”李云山冷声喝道:“你可认故意杀人之罪?”

    “我没杀人!”阿牛堂哥声音凄厉地反驳着,“大人,你可以说我贪财,不能说我杀人啊,大人!阿牛他是自愿的,他得了痨病,本来就没几天可活了,是他说,如果他的命能换来照顾三婶后半生的钱,他死而无憾,我是在成全他。”

    “所以,你给过婆婆多少银子,又看望过她几回?”胡文广眼圈泛红,哑着声音道,“婆婆每天坐在屋前,一等就是一天,等不回阿牛,也没等到过你们。家里的水没了、米没了,你们知道嘛?婆婆在家里摔倒了,倒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你们知道嘛?你们从来没有成全阿牛,你们成全的,是自己的贪欲!”

    “是你踢死的阿牛!你一个凶手,有什么资格指责我!”阿牛堂哥渐渐变得癫狂,上前去掐胡文广的脖子,被兵士们拉开。

    阿牛堂哥们和油条铺老板被收押候审。消息很快传到威远侯府,陈北亭一拳捶在树上,质问司徒铮:“这个李云山到底是不是你的人!”

    司徒铮不置可否,淡然道:“我早说了,舅舅该收敛点,你也是。”

    退堂后,张平被李云山喊住,“你闺女的病,治好了么?”

    张平的眼皮微微跳动,垂首恭敬回道:“谢大人关心,好了。”

    “怎么治好的?”

    张平迎着审视的目光,平静答道:“恰好大殿下府上招工,小的应招做些洒扫工作,大殿下心善,预支了些工钱。”

    滴水不漏。李云山没再问什么,直接放他离开。

    张平走出去几条街,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面前。

    “爹爹!”

    秀秀跳下马车,飞奔而来。

    张平一把抱起她,搂得紧紧的,良久才上下打量秀秀,捏着脸蛋慈爱道:“胖了,精神了。”

    “可是爹爹,你怎么瘦了?”秀秀同样搂着张平的脖子不撒手。

    “爹爹没有瘦。”张平岔开这个话题,笑着问:“秀秀最近乖不乖,哥哥对你好不好?”

    “好,吃得好、穿得好,还有先生教我认字,有师父教我弹琴,我做梦都没想过能过这样的日子。爹爹,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秀秀开心,爹爹就开心。”

    张平看见不远处的白衣青年缓缓走来,风吹起衣角,更显得风度翩翩。

    “秀秀在我府上,你就放心吧。”司徒镜接过秀秀送回马车上,“这次做得不错,别忘了照顾油条铺的生意。”

    他说得极为轻松,仿佛这是极平常的一件小事,甚至不值得他回身看一眼张平。他轻快地跳上马车,马蹄飞扬,很快消失在路口,只留张平一人在空荡荡的街上,不断回味与闺女秀秀相见的短暂美好。

    另一边,苏蕙宁一直等在京兆府门口,直到李云山出来。

    “苏姑娘?找在下有事?”李云山停住脚步。

    苏蕙宁福礼道:“刚刚听了阿牛的案子,心中不免感伤。蕙宁刚刚一直在想,怎样才可以避免惊马伤人之类的意外发生。”

    “苏姑娘有良策?”

    苏蕙宁迎上李云山的目光,笃定道:“有个初步设想,可以在御街上分出车道,一条专门用来驾马驾车,另一条用来行人走路。也不知道可不可行,请李府尹……”

    “多谢苏姑娘提点。”李云山眼睛一亮,不待说完,就转身急匆匆返回官署。

    苏蕙宁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摇摇头自言自语:“真是个急性子。”

    “李府尹一向如此,想到什么就去做,从不瞻前顾后、拖泥带水。”

    温朗的声音传来。苏蕙宁回眸,正好撞上司徒钊灼灼的目光,奇怪道:“二殿下?你怎么还没回?”

    “殿下一直在等苏姑娘!”开阳抢着开口,被司徒钊敲了一记暴栗。

    “我看你一直等在这儿,茯苓又没跟着,就想着等等你,万一有什么事,还能有个照应。”司徒钊的声音异常温柔。

    “你在担心我?”苏蕙宁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笑道:“那怎么刚刚不喊我呢?”

    “谁知道你在等谁,万一打扰了你的好事,岂非罪过?”司徒钊故意把眼神瞥向一边。

    “既然如此,二殿现在看到了,我没什么事,二殿下请回吧。”苏蕙宁转身要走。

    司徒钊赶着拦住她,“哎,我送送你吧。你要回东宫吗?”

    回东宫嘛?苏蕙宁想到那个富丽堂皇又空阔寂寥的居所,头一次有了强烈的抵触感。那里的身份与地位,是既得利益者的施舍,是无形胜有形的禁锢。可是不回东宫,她还能去哪儿呢?

    苏蕙宁落寞地走向御街,夕阳西下,四处炊烟袅袅,青砖矮墙掩不住烟火繁华,可惜天大地大,竟没有容身之所。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路尾随,一步、两步……,一直到御街尽头。

    “你是不是不想回东宫?”脚步声加快,司徒钊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我还欠你一顿饭,要不咱们去熙春楼吧?”

    去熙春楼嘛?苏蕙宁看看天空,夕阳已经被吞没大半,过不了多久就要宵禁,摇摇头道:“太晚了。”

    “没关系,熙春楼也可以住店。”

    苏蕙宁心动了。能短暂地逃离那片牢笼,也是极好的吧?她认真地看向司徒钊,才要开口,便听司徒钊道:“还是算了,你不回去要惹很多事端。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就去熙春楼,你请我吃饭,我请你住店!”苏蕙宁的声音执拗而决绝。

    这是一个大胆的决定,单单夜不归宿这条,被陈贵妃知道了就要大做文章,何况她还挂着“太子妃”的头衔,和不是太子的皇子“交往过密”。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决定了,她表演了十五年的乖乖女,不想再装傻充楞演下去,接下来的日子,她想为自己而活。她催着司徒钊赶紧去,不给自己任何反悔的机会。

    两人并肩穿过一条条御街,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似乎过得并不开心?”司徒钊试探着问。

    苏蕙宁自嘲地笑笑,从前的岁月如同提线木偶,也就无所谓开心与否,今天得知了父母死亡真相,如何还能开心得起来?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呢,过得开心吗?”

    “从前是开心的,虽然父皇不待见我,今儿派我去巡河,明儿派我去守陵,朝中大臣也不待见我,觉得我胸无大志,但是那种远离朝堂纷争的日子真的很开心。直到……”

    苏蕙宁半天没有听到下文,侧过脸去看他,见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直到那天在太极宫外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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