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阁尚未营业,门前已经排起长龙。

    开阳自告奋勇留下排队,苏蕙宁跟着司徒钊走入大街小巷。清晨的西市没有嘈杂人声,在朝霞的映衬下格外宁静。

    苏蕙宁仔细打量旁边的商铺,珠宝店、货栈、茶楼、酒肆应有尽有,亦不乏波斯邸等外国商人经营的店铺,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朝气蓬勃。

    走出两条街,远远看到一处摊位,队伍排得很长,和琉璃阁遥相呼应,旁边的幌子随风飘扬,上书“代写书信”。

    “好像是胡文广?”

    苏蕙宁闻言仔细瞧,那人清瘦白净,嶙峋的右手握笔疾书,正是胡文广。旁边的板凳上坐着一位老婆婆,脚边放着木棍,时不时和排队的人攀谈两句,正是阿牛娘。

    两人走到队伍末梢,搭讪道:“怎么这么多人排队?”

    “便宜啊,一封信才要二十个铜钱。”那人回答时并未抬头,待看清两人打扮,瞪大眼睛高声问,“你们还需要代写书信?”

    胡文广恰好写完一封信,闻声看见两人,热络地走过来:“是你们?”

    司徒钊点点头,“怎么想起来代写书信?”

    “一是家里确实捉襟见肘,代写书信,一天下来能有半贯钱进账,去除笔墨纸砚的成本,多少有的赚,可以缓解家里压力。”胡文广微微笑着看向人群,坦然道,“二来他们远离家乡来京都打拼,总有想家的时候,想写信又不通笔墨,我代为书写,也算成人之美吧。”

    胡文广的视线渐渐上移,感慨道:“恩科停止五年了,我们这些读书人,不能科举入仕,没法报效朝廷,总得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

    容朝有三种入仕方式:科举考试、从军边塞和门荫入仕。科举考试选文臣,从军边塞出武将,大部分世家子弟养尊处优惯了,不愿意到边塞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于是大规模挤占文官职位。世家子弟太多而职位有限,只能把科考一推再推,推到遥遥无期。

    司徒钊顺着他是视线看去,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朝霞,安慰道:“有你们在,是朝廷之幸。总有一天,你们会站在朝堂之上,为万民生计奔波操劳。”

    阿牛娘听出他们的声音,想站起来说话,苏蕙宁连忙扶她坐下,“婆婆,您坐着就好。”

    “没事,俺眼睛瞎了,腿脚可不瘸。”阿牛娘摆摆手,执意站起来,摸索着对司徒钊道:“文广是个好孩子,你们不能因为之前的事,不让他参加科举呀。”

    司徒钊宽慰道:“婆婆,现在没有开考,不是只针对文广一人。一旦有了考试,他肯定能参加。”

    阿牛娘这才放下心来,絮絮叨叨讲起胡文广的好处。苏蕙宁唯恐耽误了他们生计,闲聊一会儿便告辞,胡文广送他们离开,边走边解释:“本想接婆婆去我们家的,但是婆婆说自己家住着舒服,不肯去。我怕她在家摔倒没人照看,就带她一起出摊。好在此处能和街坊们聊聊天,反而比在家里舒服。”

    作别胡文广,苏蕙宁跟着司徒钊在街头闲逛,店铺陆陆续续开门,人也渐渐多起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突然传出布谷鸟的声音,“布谷——”“布谷——”,极为响亮。

    “排到我们了!”司徒钊拉着苏蕙宁就往回走。大街小巷在他眼里仿佛自家花园,三转五转,便抄小路回到琉璃阁。

    长龙依旧,不同的是,开阳排到了第一位。他嘬拢嘴唇,时不时发出“布谷”的声音,看见他俩,赶紧拉过来急切道:“公子、姑娘,你们可算回来了。”

    琉璃阁店面很小,每次只放一组人入内挑选。苏蕙宁在门口处打量,左侧是寻常人家戴的银质饰品,中间是玉石玛瑙翡翠,右侧是赤金点翠珠宝,分门别类,摆得整整齐齐。

    老板立即迎上来,引着他们到最右侧,快速挑出几件饰品,推荐道,“公子您瞧,这是一套十二支的赤金衔珠如意钗,这是赤金缠丝手镯,还有璎珞、螺钿、鬓花,都是新打的款式,给夫人来一套吧?”

    苏蕙宁脸颊绯红,刚要解释,便听司徒钊道:“老板说笑了,这是我妹妹。”

    司徒钊捡起一支如意钗,双手奉上,笑道:“金钗配佳人,恭喜妹妹及笄。”

    老板一迭声骂自己眼拙,开阳疯狂对老板使眼色,捂着肚子道:“老板,人有三急,可有方便的地方?”

    “当然有,贵客里边请。”

    老板掀开帘子,引着开阳去了内室,整个店铺只剩苏蕙宁和司徒钊两人。

    苏蕙宁接过,福礼谢道;“金钗贵气,却不及玉麒麟温润。”

    她清晰地记得司徒钊送的生辰贺礼,一只麒麟兽,羊脂白玉雕刻而出,温润细腻,在一片金光灿灿里,显得格外恬静淡雅。

    “你喜欢?”司徒钊眸子亮了一下,“那是母妃留给我的,虽然不是特别名贵,但是我觉得,麒麟是有灵性的,就把它当作生辰贺礼送给你了。我还一直担心你不喜欢。”

    “我很喜欢。不过,既然是淑妃娘娘留下的,送给我是不是过于贵重了。”苏蕙宁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心下了然。

    她初时只以为司徒钊同自己一样,喜欢素雅的物件,收到玉麒麟后心生欢喜。如今听到还有淑妃遗赠这一层,忽然感到受之有愧。

    “你安心收着吧,只有你才配得上玉麒麟。”司徒钊温声道:“这样哪怕有一天我不在了,玉麒麟还在。”

    苏蕙宁觉得面颊发烫,瞥一眼不远处的铜镜,绯红色从面颊一直延续到耳根。

    暧昧的气氛四散开来,被催促声打断,“挑好了没,怎么这么长时间?”

    门外开始有人探头探脑。

    司徒钊干咳两声,“开阳怎么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讪笑的脸,“公子,姑娘,你们聊完了?”

    显然刚刚的对话全部落入开阳耳中。

    苏蕙宁微微低下头,转身跑出店铺。司徒钊赶紧追上去,不忘嘱咐开阳,“老板推荐的那些,全都买下来!”

    从西市返回,两人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直到远远看到守卫大明宫的金吾卫,才停下脚步。

    司徒钊送上打包好的礼物:“我就送你到这儿吧,再往前就不合适了。”

    再往前人多眼杂,他是王爷,她是太子妃,他会被弹劾图谋不轨,她会被弹劾勾结朝臣,确实不合适。

    “今天很开心,谢谢你。”苏蕙宁躬身谢过,转身进入宫墙。

    司徒钊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视线穿过人群,落到东宫的方向,良久才道:“不知道谁能有福气,点燃东宫的花烛?”

    开阳等到他开口,才上前一步小声道:“琉璃阁传信,威远侯最近和吐蕃接触甚密。”

    “哦?”司徒钊微挑眉毛,沉吟道:“难道威远侯想引狼入室?”

    西北边境不太平,东宫同样不太平。

    以茯苓为首的宫婢跪了一地,以血肉之躯拦住陈贵妃的脚步。

    “怎么,东宫不在大明宫内?你们不归本宫管?”陈贵妃面色阴沉,盯着茯苓道:“本宫记得,上回就是你在主子们说话时插嘴,越来越没规矩!”

    茯苓毫不退让:“苏姑娘确实身体不适,不便打扰,贵妃娘娘请回吧!”

    “大胆!贵妃娘娘你也敢拦?”柴尚宫厉声呵斥,转头向陈贵妃小声汇报:“娘娘,茯苓是跟着苏姑娘一起进宫的,从小就不受宫内约束。”

    告状声过于清晰,茯苓忍不住回怼:“您把话说清楚,我何时不受约束了?”

    “确实没规矩!”陈贵妃冷哼一声,“柴尚宫,宫婢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掌嘴二十!”

    不待陈贵妃发话,就有宫婢走上前去,一左一右钳制住茯苓,柴尚宫的手高高扬起。

    “贵妃娘娘是来探病的嘛?”苏蕙宁远远看见她们,高声喊道,“贵妃娘娘辛苦,就不必动手了吧。”

    柴尚宫的手滞留在空中,一时间不知道该落下还是收回。

    苏蕙宁疾步走来,福礼道:“近日有些积食,御医嘱咐要多走动,适才就去御花园逛了逛。”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宫女,早早汇报了东宫情形。

    苏蕙宁挡在柴尚宫和茯苓之间,佯装怒道:“贵妃娘娘来了,请进去便是,怎么能让贵妃娘娘在院子里等呢。还不去准备茶点?”

    “慢着!”陈贵妃冷声道:“我没叫起,苏姑娘便替我安排了?可见奴婢们没规矩,根子坏在主子身上。”

    苏蕙宁心中腹诽,面上依旧恭敬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只有一个主子,贵妃娘娘是在指责圣上么?”

    “苏姑娘真是伶牙俐齿。”陈贵妃慢慢走近,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可知道,这深宫大院里,有的是办法让人消失?”

    苏蕙宁当然知道,这也是她从前一直谨小慎微的原因。但退让没有换来尊敬,而是换来他人的咄咄相逼。退无可退,也就无需再退,何况如今她不再孤身一人,她还有苏家军、有司徒钊。

    苏蕙宁淡然回道:“贵妃娘娘何出此言?如今威远侯拥兵自重,贵妃娘娘统领六宫,不知道的,还以为天下是你们兄妹的。”

    陈贵妃脸色阴沉下来,才要开口,宫婢匆匆跑来,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的眉头渐渐蹙起,不再理会苏蕙宁,匆匆离去。

    苏蕙宁很快得到同样的消息:身在皇陵的司徒锐被暗箭所伤,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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