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药熬好,已近午饭时分。云嫣拿勺子亲口尝过了那汤药,这才交给柳烟倒进暖碗里,放入食盒,又捂了暖被,提着往华祝苑去送药。

    从大社房出来,柳烟提着食盒一路跟着云嫣,嘴里却奉承着,道:“大小姐真是至孝。夫人常念大小姐的好,想着大小姐身子骨弱,还惦念着她。夫人最近气色好了许多,月信也准了……”

    云嫣正欲说什么,忽一抬眼,竟看见前头立着一个男子,眉眼酷似闫光,正满目疑惑地盯着自己。

    云嫣心下一凛,忽地别过脸去,向柳烟道:“你先将药送去。我落了东西在厨房,须得回头去寻……”说罢不由分说,转身往厨房里走。

    墨翠不知缘由,跟着云嫣回了厨房,见她往地下四处看,便开口问:“小姐落了什么东西,不如让奴婢来找罢……”

    云嫣并未落下任何东西,不过是借故四下张望,想看看门外男子是否仍在。

    却不想,那人不管不顾,已追进厨房里来。

    云嫣一阵惊惶,这男子若果真是闫光,他敢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曾?这里是后院,他一个外男在这四下晃悠,若是被人发现,还不被抓住打死?

    云嫣怕他惹来杀身之祸,只顾往厨房里走。前头穿过大灶堂,竟有一道小门通往外头。云嫣想避到那边去,却被墨翠拉住,劝道:“小姐!厨房南边是穿堂!穿堂通往的是前院儿,请小姐三思!”

    话说今日驾临府上的贵人,自然是当朝太子殿下赵琛。

    锦乡侯府中路各处院落,从大门、仪门至万怡堂的内宅门,一路门扇次第大开,恭候着太子的仪仗。晨光之下,竟是四处灯明烛照,两边阶下一水儿点了半人高的大高玉烛,映得天光下的锦乡侯府更加豁亮。

    太子赵琛却是轻车简从,只由贴身内侍宁泉并几个小太监跟着,坐了马车无声无息地出了太子府。

    姜谦则亲自从未央大街的东头迎驾,命将府内各处门槛卸了,一路护了马车,从一溜儿洞开的大门直进了万怡堂来。见太子由宁公公扶下了轿,姜谦领着锦乡侯府老少主仆跪了黑鸦鸦一片,上前扣首道:“老臣等恭迎太子圣驾!太子大驾光临,吉光高照,蓬筚生辉!”

    太子见这阵势,笑着走过来扶起姜谦,道:“侯爷勿需多礼!孤今日过府,不过是想与侯爷畅叙一番,何苦劳师动众?还请快快起身!”

    姜谦点头,这才站起来,躬身随着太子往万怡堂正厅里去。

    姜谦知道赵琛今日来府上是要相看萍儿的。太子虽瞧着随性,姜谦却不敢轻慢。他早吩咐周燕珠做了安排:让姜云萍精心梳妆打扮一番,掐算着时辰,在太子更衣路上必经的逸梅园里赏梅,好与太子来一番偶遇。

    周燕珠虽应诺,心里却暗暗筹谋,依着何遇春教给她的法子。

    待进了万怡堂,太子与姜谦在内室攀谈,听姜谦细细禀告那□□图纸的机关机巧,竟是听得津津有味。姜谦有心,将□□图纸关键之处又另用图纸描出细节,令太子点头叹服。

    不觉过了良久,姜谦的贴身仆从良孝过来禀道:“侯爷,厨房已将午膳备好了。”

    姜谦于是启道:“请太子殿下示下,午膳是摆在此处还是移步黄金堂?”

    太子闻言抬起头来,抻了抻筋骨,道:“不知不觉,竟已是午膳时辰!如此便摆在黄金堂吧,孤也坐乏了,正好在侯爷府上四处走走!”

    不一会儿黄金堂内,周燕珠已命人备了满满一桌各色珍馐美味。今日太子来,周燕珠打定心思要让太子尝尝府上的好厨役好烹调,又上建宁伯府上借来了南边数一数二的饽饽厨子,定要教太子一尝难忘。

    一抬眼见太子领着众人进了殿内,周燕珠上前一福,道:“民妇周氏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说罢竟引了太子往席面上去。

    本来,按照大梁朝的规矩,府上若有贵人驾临,当家主母亲自上前侍奉酒菜也是有的。然而,这安排却不在姜谦的计划之内。

    姜谦拿眼神想问周燕珠个究竟,周燕珠却并不看他,兀自上前斟满酒,端了酒杯满面笑容道:“太子殿下!今日太子殿下驾临,乃是锦乡侯阖府之幸事!今日略备薄酒,聊表心意,还请太子殿下赏脸!”

    周燕珠一心想把太子灌醉,她那杯中哪里是什么薄酒?乃是浓烈异常的九酝春,兼又掺了金良医给勾兑的不可名状的药粉,闻起来虽甘香绵软,可性烈上头,不输于蒙汗药。

    为了让太子误入侯府深处,周燕珠竟将在醉阴楼做花魁时的解数都全使出来了。

    周燕珠一脸得体的微笑,端着酒杯要给太子敬酒,不料太子却面目清平,温言道:“夫人盛情,请恕难从。孤已多年不曾饮酒,侯爷也是知道的!夫人勿需多礼!”

    周燕珠的笑容便僵在脸上——她全然没有料到,太子竟是滴酒不沾!

    其实,太子自知酒醉误事,自打当年在太后寿宴上误动了郭如是,便一心将酒戒了,除了一年一度的皇宫家宴,别时滴酒不碰。太子自律如是,他的近臣门客都知道,唯有周燕珠这个深宅愚妇,竟听信了何遇春的话,耍心机想将太子灌醉!

    姜谦全然不知周燕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前几日他亲自对过菜单,席上的一菜一羹都不敢怠慢,还特特嘱咐周燕珠不必备酒水。谁料,这蠢妇竟自作主张、丢人现眼!姜谦顿时心生怒怨,此刻却不敢发作,只得重重地瞪了周燕珠一眼。

    周燕珠暗道不好,看太子的样子,不像是能劝动的。她手里端着酒杯,举也不是,放也不是,颇有点下不来台。

    太子却笑着接过来,一边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放下,一边谐然道:“孤今日来,本打算尝尝夫人府上的腊八粥。奈何早起,才想起算差了日子,原来明日才是腊八!今日,只怕豆子花生还没有备好……”

    见太子出言圆场,众人识相地轰然一笑,这才解了尴尬。

    席间,周燕珠犹不死心、坐立难安,可姜谦时不时拿眼神告诫她,她也不敢造次。

    待太子用完午膳,由宁公公服侍漱口净手后,便欲起身如厕。姜谦遣了良孝引路,太子由宁泉侍侯着往西边儿的雪隐之处而去。

    周燕珠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太子出了门。她费尽心机,想将太子灌醉,可眼下太子并没有醉。如何能误打误撞,把姜云嫣按倒在床?

    周燕珠心急如焚,不等姜谦开口跟她算帐,便谎称自己腰疼,由柳烟扶着往华祝苑回。一路上搜肠刮肚,但凡能想到的法子,不吝多污秽下作,全数细数一遍,却不能保证太子把姜云嫣生米做成熟饭,这可怎么是好?

    从黄金堂往西去是一处梅圃,题名曰“逸梅园”。这几日天气稍晴,蜡梅已经悄然开了满枝,有清香四溢。

    良孝得了姜谦吩咐,知道府上早已命人侍候着二小姐在园里赏梅,以期与太子相遇。待经过逸梅园时,良孝便故意放慢了脚步,四下察看,不料竟环顾无人。

    良孝心下纳罕,侯爷早吩咐他留神,因说好了二小姐会在此处等候。可眼下,怎的不见人影?莫不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

    正忐忑,忽听见旁边一个声音唤他:“良大爷好儿?”

    转头一看,竟是府上一个叫云四开的管事。他一面远远走来,一面笑嘻嘻道:“良大爷,今日这处厕屋塌了瓦,您可别往里去,仔细着伤了您呢!”

    良孝因是侯爷身边人,在这府上没有人不巴结奉承的。可目今太子殿下就在跟前,如此高声寒暄,未免不敬。

    良孝一凛,喝道:“云管事,太子殿下在此,还不肃静些?!”

    云四开一听“太子殿下”几个字,吓得脸儿都黄了。抬眼一看,只见良孝身边的男子眉宇轩昂,面色慈和。他脚蹬一双宝蓝色蛟龙出海的厚底靴,下着驼黄平素纹的筒裤,身上披着一件灰羽鹤氅,里头是一身橙黄的盘龙云纹锦衣,一看便是天颜威仪、尊贵无双之人。

    云四开忐忑不安,然此刻却已不便再回避,只得溜溜秋秋地到得太子跟前,跪在地下,垂头低声启道:“请太子殿恕罪!适才,适才是前院儿管事命小的过来查看,说是这处厕屋的明瓦落下一块儿来,正要找工匠来修缮……”

    良孝听闻此言,便觉蹊跷——想前两日,侯爷刚命人将这处溷厕整饬干净,细细熏了香,收拾得体面周全,专为太子殿下驾临时使用。怎么会,突然有瓦片子掉落?他心下警觉,深知这事若是真的,也不是什么吉兆。

    谁知,太子还没发话,他身边的宁公公面色竟有些不悦,捏着嗓子开口问:“既如此,那你快请指点指点,近处可有别处雪隐之所?”

    云四开诺诺应是,连忙道:“有,有。穿过这处梅园,北头儿另有一处厕屋,只是要劳烦尊驾,稍费些儿腿脚……”一面说,一面声音小了下去。

    良孝蹙眉——逸梅园北头确有一处溷厕,可那边连着后院儿,是侯府内眷和几位小姐起居之所。若领着太子殿下往那头去,再要出了差池,他可担待不起。

    却听太子温声道:“无妨。既是要穿过这座梅园,孤正好赏梅观景走一走,也好散食。”

    云四开跪在地上,不再言语,眼神儿却溜溜地把太子的动静打量着,余光瞄着太子的靴子并衣摆。

    无人知云四开心下正暗暗得意——夫人命他守在此处,务必要借口将太子引到西跨院去。亏得何管事好安排,他才办成了这差使。只是,何管事昨日不是说,太子殿下此刻应该酩酊大醉才是?他打眼瞧着,太子似乎十分清醒,并无醉态。别是哪里出了岔子罢?

    余光只瞟见太子转身,一边抬脚进了逸梅园,一边叹道:“好醇雅的梅香!”

    说着,太子便移步前行,循着晶莹剔透的蜡梅花枝,渐渐往梅园深处去了。

    宁公公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良孝借机四下张望,只盼着二小姐快快出现。

    正巧太子爱花,可在此逗留一番。若二人在园中相遇,也是天公作美、月老玉成。

    但求,二小姐能速速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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