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诺图格营地内,云嫣这个“祸水”和她的丫寰依旧被安排住在了那座有蓝色宝顶的帐篷里。

    云嫣如愿以偿地回来了,只是,门口的守卫更多了,看守得也更加森严。

    云嫣不以为意,每日闭门不出,只问人要来了些布帛针线,要给自己和静训做几身春装。

    静训在针黹刺绣上,是半点儿也不通的。然而,她却担心云嫣累坏了身子,开口劝道:“小姐还是歇歇吧!北狄二王子差人替您制了许多衣裳,又费尽周折送进这里来,摆了一柜子。依奴婢看,衣裳都是现成的,小姐又何必累着自己,权当是北狄孝敬您的,也好省些力气……”

    “我为何要穿赤那替我做的衣裳?”云嫣反问道,“我姜云嫣便是在这间帐篷里熬到死,也不会跟他有半点瓜葛……”

    云嫣还没说完,静训紧着“呸”了几声,歉然道:“奴婢明白了,求小姐再别说这种话!小姐矢志不渝、情深义重,是奴婢欠考虑了……”

    说完,静训心中难过,不再言语。她低下头去,默默拿起毡盒里的线团,替云嫣分线。

    静训心里不好受。她明白小姐心里的苦——小姐一心一意等着殿下来接她,可眼下冬尽春来,妙初已经离去两月有余,可殿下竟是音信全无。

    连静训也止不住想,是不是,妙初没能逃回圣莲山?还是、还是殿下,殿下果真、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不,殿下不会有事!

    便是殿下有事,镇国公府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只可怜小姐从一而终地等着,从风雪交加的寒冬,一直到繁花似锦的春日。

    可是,花开了,草长了,她盼着的殿下,如今身在何方?

    从来不信神佛的静训,不禁在心中默默祈祷,求上苍保佑小姐,能平平安安回到大梁,再次与殿下团聚。

    ……

    在这营地里被圈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进了四月。云嫣觉得,没有赤那来搅扰,反觉清静许多。每日除了营地里练兵,喊杀声震天,其他时辰,四下都是静静悄悄的。

    不知不觉又是一上午过去,云嫣放下针线,揉了揉眼睛。她伸手掀开了窗格的厚帘子,静望着这离离的草原。

    静训早前问人找来了一副纱帘,安在了这毡篷的窗户上头,不仅防蚊蝇飞虫,还防着外头有兵士朝里面偷窥。

    云嫣不知北狄竟也有这种上好的茜红绡,轻薄透亮。外头天光亮时,望出去纤悉无遗,可从外头朝里望,却是一片漆黑。

    此时草原上已是绿草如茵。偶有风过,吹起云嫣的鬓发上散落的发丝,轻拂着她的脸颊。

    有时恍惚间,云嫣觉得也许自己,会不会就这样,等上靖王一辈子。

    外头忽尔有几个士兵走了过来,见她的窗户外头的厚布帘掀了开来,便左探右瞧,想看上云嫣一眼。

    虽然隔着茜红绡,那几个士兵什么都看不见,云嫣还是嫌恶地将厚布帘放了下来。

    ……

    此时,阿勒扎罕城里的赤那的府邸里,车马来去,一派繁忙。赤那住的博厦,已经一切照着大梁的婚庆习俗布置了起来,到处是喜庆的红。

    为了修缮婚房,这一阵子赤那一直睡在博厦旁的尼勒里——那是他平常用来放置随用衣箱被褥的房间。

    睡前洗漱好后,赤那细细问了牧仁婚房的进展,牧仁一一回了。赤那点点头,道:“四月的马日就要到了,我要在马日那天娶她。”

    只是不知道,她这么久没见他,有没有想他?

    女人,总归都是这样的。你若天天出现,她便装作对你不理不睬;若不见了面,她肯定又会日思夜想,天天牵挂着你……

    赤那此刻已经摘了面具,露出那张皎月般的脸,熠熠如有星辉。牧仁看到他面上,竟浮现着少年人的怀思和期待。

    牧仁心中一动,暗中盘算,马日还有不过十天,连忙问:“殿下,若是王上不放姜小姐,可怎么办?”

    赤那冷笑,道:“我难道,会坐等巴塔赤,给我施恩?”

    牧仁心头大惊,问:“殿下要做什么?”话刚问出口,心下却已有几分明白。

    “不错。”赤那回答,“我要把人从诺图格营地劫出来,在巴塔赤发现之前,和她成婚……”

    不论他父王答应与否,赤那都要娶云嫣。

    她每日在他的梦里与他相见,那样盈然的眼、带笑的眉、含樱的唇,她窝在他怀里,对着他笑,深情款款……

    她的眉眼似赛英山冰雪初融,她的鼻翼如新生羊羔的鲜粉,她的唇似初酿的甘草花蜜……

    她是他的,他决不会坐等父王拿她跟大梁交换好处,或是让赵琛那个废物寻上门来!

    “我要你找的人,可都找好了?”赤那开口问。

    牧仁蓦然想起,前一阵子赤那让他找的十来个美貌女子。他本以为那是替姜小姐训练的丫寰,没想到,竟是另有用处——

    诺图格营地看守的卒子贪图酒肉美色,只肖放几个美人进去,再送些美酒,便可得着机会,混入营地……

    赤那一直视为劲敌的赵琛,此刻正坐在太子府的静兮堂内,与前来拜望的锦乡侯姜谦细数家常。

    此时姜谦手里捧着一张折子,恭敬道:“太子殿下,老臣着人写了这题本,请您过目雅正……”

    太子命宁公公接过,往那折子上看时,只见上写着:

    “圣祖定鼎以来,蒙先帝励精图治,创不朽之盛世。锦乡侯姜门一族,圣恩隆重,无微不周。上冀仰答皇恩,下求续承子嗣,图报国之大业,未敢一日偷安。然黑水之战,犬子云继猝殁,圣上悉知洞鉴。老臣衰弱,日甚一日,惟恐辜负天恩,羞惧交并。幼子云林,蒙神佛庇佑,孝行谆畅,志虑忠纯。恳乞圣裁,立姜云林为锦乡侯世子,如蒙俞允,仰祈御批。感念天恩浩荡,虽死不足以仰报万一。感极涕零,语不宣心。臣姜谦跪奏。”

    字里行间情辞恳切,把对先帝的感恩戴德、对当今圣上的忠心耿耿和如今锦乡侯的为难之处,表达得淋漓尽致。

    至于后头长篇大论,说锦乡侯世子如何战死、如今二公子姜云林如何至善至孝、改立世子之事如何迫在眉睫……太子没来得及细看。

    太子本不太上心。

    侯府奏请另立世子,原非影响国之根本的大事。锦乡侯不过是先帝在位时封的爵位,父皇虽敬着他,可他府上的家长里短,父皇却不见得有功夫过问。

    太子点点头,命姜谦收好,道:“年节一过,侯爷便可见机行事。”说完便丢开这事,转而问:“嫣儿……近来可有消息?”

    姜谦见奏请另立世子之事,太子默许,心下稍慰。可一提到他这个女儿,顿时又觉头大如斗。

    云嫣扯谎跑路,不知逃哪儿去了。早前姜谦还派人四处寻她,可后来听说靖王死而复生,吓得早没了主张。

    ——府上前头收过靖王的小定,现下太子又追得紧,只怕人一找到,两头不好交待。姜谦索性也不敢再找她,倒是巴望她真的从此烟消云散才好。

    是以,姜谦面色尴尬,道:“殿下,说来羞愧。阖府上下,动用了府卫百十来人,四处去寻,却未得踪影……”姜谦说着,又要往地下跪,“请殿下恕老臣无能……”

    太子递一个眼色,宁泉急忙将欲下跪的姜谦搀住了。太子道:“侯爷勿需自责。孤已寻她多年,不差这一日半日……”

    姜谦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太子何意——太子殿下惯是如此,温煦的面容之下,却有无限深意,教人猜不透、摸不着、看不穿。

    ……

    北狄的诺图格营地里,云嫣咬断了线头,命静训将衣裳穿上身试试。

    这是一件宝蓝色的细布褙子。因静训身材结实,云嫣特地将袖山头加宽,所以肩膊部分比旁的衣裳宽大了许多,便于静训舞剑骑马。静训试衣一上身,竟是无比贴身合体,比府上那些紧窄的制式衣裳强了百倍。

    天气渐热,静训原本穿着的薄袄已有些捂了,此刻换上轻快的衣裳,身上一轻,心中舒坦,连声谢过云嫣。想自己奴才一个,打小舞刀弄棒,横针不拈、竖线不动的,现下竟能得赏小姐亲手做的衣裳,也是三生修来的福了。

    静训刚欢喜了一阵,忽又想起眼下主仆二人的处境,面色暗淡下来,黯道:“谢小姐赏赐。奴婢真是无能,竟要劳动小姐……”

    云嫣一边收拾针线铜盒,一边笑着看她,道:“切莫妄自菲薄,你的好处,我自然知道……依我说,你那拳脚功夫,可得勤练着。我料想,北狄王将我二人禁在此处,他二儿子赤那断不肯善罢甘休。咱们若迟迟等不到大梁来人,只怕他会先来!”

    果然,入夜时分,赤那的贴身仆人牧仁已着手下办事最可靠的伙计,驾着一辆运粮草的大车,直奔南头的诺图格营地。

    那大车里面,藏着十余个浓妆艳抹的美人,和十几坛掺了夏尔泥的美酒。

    赤那打算在今晚动手。

    此刻他身穿一袭夜行衣,正在他府上的暗室里,对着今晚前去营地的人训话。

    “今晚牧仁在营地外把风。少布驾车在墙外等候,朝鲁在墙根下当梯子……”

    而赤那自己,则亲力亲为,翻墙而入,去帐篷里劫人。

    赤那自幼便心思缜密,多有谋略。他惟恐事情有失,是以到了此刻,才将他的图谋告诉几个心腹。

    只见牧仁、少布、朝鲁几个站在地下,也是黑衣蒙面。牧仁口风紧,少布和朝鲁是在院外侍侯的,此前一概不闻具细。

    乍一听才知,今晚竟是要去营地抢人,不禁睁眼儿吐舌头儿,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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