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二殿下晚上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要公然违逆王上呀!

    若是被人发现、被人发现……他们死了倒不要紧,只可怜二殿下从小由他们侍侯大,他身边也没几个可信的人。他那面具要是瘪了斜了,也没人给钣正;他那枪头锈了蚀了,也没人给擦拭;他那……

    想了许多有的没的,几人却是各自领了命、遵了嘱咐,趁黑去了。

    三个高矮胖瘦不等的身形很快便溶入夜色里。

    赤那是最后一个出发的。他拉开了博厦的楠木雕花门,站在廊下,转身审视着他焕然一新的博厦——

    四下是一派大梁的文雅之风。朱红的是新油的雕花木门,雪白的是新粉的墙壁,窗上装着霞影纱。房内是一整套花梨木镶翠玉、螺钿、珊瑚和彩石的苏式家具,精雕细嵌,灿然悦目。博厦深处便是洞房,喜帐高挂、红烛四照,一套精美绝伦的头面和一袭锦绣繁花的嫁衣铺在拔步床上。

    外头,赤那早找好了喜娘、童子,备好了各色菜式的宴席等待,只待云嫣一来,便按着大梁仪式,行礼成婚。

    “她一定会喜欢。”赤那默默想着,唇角不禁牵起笑意,满心憧憬地出了门去。

    ……

    入夜不多时,诺图格营地守卫的营房里,便响起了饮酒作乐之声。

    赤那黑衣蒙面,领着虎背熊腰的朝鲁,寻到了离蓝顶毡包最近的围墙根下。

    四下寂寂,偶有草丛里一声虫鸣。

    今夜营地里一切安然无事,只有守卫头子乌恩奇的营帐那头热闹喧天。

    赤那让朝鲁贴墙站着,抬脚便蹬上了他的肩,却发现离墙头竟还差一大截——朝鲁这厮,平日里只顾长肉了,身高竟没半点长进,似乎还缩水了!

    赤那只得踩到朝鲁脑袋上,抬起一条腿往墙头上跨。朝鲁梗着脖子,拼命稳住脊梁骨,下巴堆了三层。此时赤那一只脚已踩上墙头,却突然听见一阵呼哧气喘之声,由远及近。

    原来是牧仁跑到了墙根底下,在后头压抑着的喊叫:“殿下!王上有急令!”

    赤那闻言,心头一凛——父王此刻命人找他,所为何事?来营地劫人之举,他策划周密,当是万全,决不可能走漏了风声!

    翻心细想,即便是父王真的知道了,今事有急,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能先斩后奏!是以,赤那只置若未闻,长腿一迈翻过了那石垒的围墙去,将牧仁和朝鲁丢在了墙外。

    赤那自墙顶上一跃而下,身轻如豹。

    进了营地,几处帐篷稀稀落落,只有几支桐油火把,残光微明。趁着夜色,赤那慢慢靠近了云嫣住的帐篷。

    此时,守在云嫣帐篷前的只有两个士兵,正眼巴巴望着远处营房的灯火通明,口中垂涎三尺,嘴上骂骂咧咧:“奶滴个乌恩奇,只顾自己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连酒气儿都闻不见!”

    另一个怂恿道:“你也去,混里头喝去!”说着嘿嘿笑起来,“不是说还有十几个美人嘛,你可不能回来太早……咳,我上半夜不犯困,一人守着,保管万无一失……”

    这一个话还未说完,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赤那徒手解决了两个看守,环顾四下,再无别碍。他在毡篷门前徘徊了几步。仿佛爱屋及乌一般,只要想起这里住着的人,赤那便觉得心恬意恰。

    他想她,这段时日以来,没人知道他有多想她。今晚,他一定要将她抢回来,好生生嫁给他。

    谁也别想从他身边夺走。

    尽管身着夜行衣,赤那仍然整理了衣衫,不忍亵渎和冒犯。待自己仪容整齐,这才轻轻拉开毡门,走了进去。

    甫一进帐篷,只见四周黑黢黢一片,房内连豆大的油灯也没点。赤那正纳罕,只睁了眼睛仔细分辨,头上已经挨了一闷棍。

    原来,静训机警,早已听出毡门处有响动,赶紧将云嫣藏在屏风后头,自己则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床底排骨架上的木板条,悄悄在门口鹄候。

    待果真有人开门进帐,静训大喊一声:“哪来的毛贼!”一板子劈下来,直打得赤那两眼金星直冒。

    然而,赤那到底是出身行武,又是不死苍狼,他只晕乎了一小会儿,待眼睛适应了这黑暗,便看清面前之人乃是云嫣的贴身丫寰。

    他回手一把揪住了那木板条,往自己身边一扯,直扯得静训一个踉跄。

    静训气极,想用力拔出那木板,却不料赤那捉着那木板条不放。赤那手上稍加力道,那木板便结结实实地一动不动,教静训再怎么使劲,也动弹不得。

    他低声道:“你看清我是谁?我是来救你家小姐的……”

    借着外头月光,静训早已看见赤那脸上的赤金面具。

    ——小姐料事如神,早猜到赤那不肯善罢甘休,必定会再来劫人,要带她藏至别处——

    静训反应甚快,旋即大声喝道:“狗贼!你以为戴个假面,就敢冒充你们二王子?你这腌臜东西,假冒皇子,罪加一等,看我不打死你!”

    赤那竟听懵了——放眼北狄,还从来没有人,胆敢戴个面具冒充他……这丫头是装傻,还是真傻?

    趁赤那错愕之间,静训已将木板自他手中拔出,劈头要向赤那脑袋上去,杀气腾腾。

    赤那见势,只得拔出腰间短剑,一边抵挡攻击,一边深恐动静过大,努力辩道:“我真是……赤那,你家……你家小姐在哪里……”

    因静训是云嫣最得力的丫寰,赤那不忍伤她,只得一头防守退让,一头晓之以理。

    静训却置若罔闻,只将木板子挥舞得嚯嚯作声,嘴里还大声叫嚷怒骂——

    她正是想把动静弄得越大越好,最好教整个营地皆知。

    然而,营地里的守卫只顾寻欢作乐去了,这边再大的动静,也没人留意。

    静训在靖王府,也算得一等一的女中高手,可在赤那这位北狄战神面前,到底武力悬殊。

    赤那因不得见云嫣之面,心头本就急切,见静训闹得不成话,着恼之下,一举将静训的木板子被砍成了两段,一把扼住了静训的两只手腕。

    静训护主心切,哪里肯放手?无奈却不敌赤那的撼山之力,她两只腕子被赤那同时捉住,身不由己地被赤那拽着往里去,四下找寻云嫣的踪影。

    此刻,云嫣正蹲在屏风后头,藏在床头一侧。她这才晓得静训不是赤那的对手,而赤那拖着静训,一路环伺,渐行渐近,气息近在咫尺。

    云嫣心跳如鼓,她屏住呼吸,将手里的那把匕首渐渐纂紧——

    云嫣想好了,想清楚了,若赤那发现了她,她便用将把匕首扎进他的喉咙!

    若她不幸,没有割断赤那气管,如若他再强逼她,她便赴死,用这把匕首结束自己的性命,就在此时此处!

    她的身和心,早已是靖王一个人的,哪怕血枯骨烂。

    决绝之意已起,却听得“咣啷”一声。

    是黑暗中,静训为了分散赤那的注意,故意拿脚踢翻了云嫣净面的水盆儿,水花花洒了满地。

    赤那却不着恼,只微微倾身,拿手指探了地下的水温——不料水尤自温热,赤那唇角微牵——可以断定,云嫣就在这毡篷里。

    摸黑找人不便,赤那于是四下寻找火镰,打算点上油灯看个分明,让那偷偷藏匿之人,再无处遁形。

    正桌上屉中各处找寻,忽听得外头营地内一阵异响,突如地面马蹄声隆隆,由远及近。不多时,营房四下骚动起来,叫嚷声杂沓纷乱,夹着铠甲兵器碰撞之声。

    赤那觉得不对劲,偏生静训又挣脱了他的手,往帐外跑去——不用说,她定是去搬救兵的。

    赤那见势不妙,只得暂且饶了这不要命的丫寰,放下房内抱头躲于角落里的云嫣,拔腿往帐篷外面去看究竟。

    待出了帐篷,赤那正撞见守卫头子乌恩奇衣冠不整地从营房里跑出来。乌恩奇在前头一径跑,后边跟着一随从一径替他穿着盔甲,形容狼狈至极。

    乌恩奇转脸看见赤那,似瞧见了救命稻草,立刻面上涕泪万状,跑过来跪在地上,哭道:

    “二王子殿下!王上圣明,可把您派来了!他们,他们大梁用心险恶,十恶不赦!就在刚刚,他们竟找来十多个美人儿,前来营地蛊惑军心……”

    赤那闻言咝了一声,照着地上的人狠狠就是一脚,踹翻了乌恩奇。这才看见牧仁追了上来,大声禀道:“殿下,大梁强敌压境,王上方才命殿下率兵迎战!”

    “什么?”赤那无法置信。如今正是青黄不接之季,他们没去边境打秋风也罢了,大梁倒自己前来挑衅?

    牧仁以为他没听清,又跪地回道:“方才王上急令,命殿下急调诺图格营兵马,抵挡大梁开往阿勒扎罕的二十万大军……”

    赤那默然——他被他父王禁止踏足诺图格营地多日,但却在大敌当前,被派了前来御敌。

    至于大梁军队为何直奔此处营地,赤那心头实是有几分明了。然而,来的大梁军队竟有二十万之众,却完全在赤那意料之外。

    ——云嫣是一个侯府小姐,再高贵也不过是赵琛的妾室,何以劳动大军压境?

    莫非赵琛对她,也如她对他一样,一往而情深?

    赤那想到此处,心口已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再多言,伸开手臂,套上兵士送上来的铠甲,跨上战马,冲出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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