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了看二人,问:“今年是姜老侯爷多少岁的阴寿?”

    姜谦忙答:“回禀陛下,老侯爷乃是七十的冥寿。”

    皇帝闻言慨然:“先帝在时,每与朕提及锦乡侯姜鸣岳,满心敬佩。当年驰骋沙场,老侯爷战功赫赫……你虽在工部主事,姜家究竟是将门之后。如今姜家儿孙辈里,可有入了行伍的?”

    姜谦惭愧道:“老臣儿孙辈不才,只跟着过世的父亲学了些营造机巧……”

    皇帝语气瞬间冷硬起来:“我听说,你的大儿,曾在威远卫担任过游击将军。”

    姜谦吓得“扑嗵”一声跪下,道:“老臣大儿姜云继,确真入过行伍,却在建元三十五年地黑水之战中……战死。”

    皇帝哼了一声。

    便听见徐文胜在门外捏了嗓子喊:“陛下,太子殿下殿外求见。”

    皇帝便不再言语,吩咐徐文胜赏了锦乡侯府上一座白玉的寿星翁画屏,便教姜谦去了。

    姜谦低着头出了殿门,迎面只见太子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一个眼神投过来,像是叫他稍安勿燥。

    姜谦这才得喘出一口气,似活了过来。

    ……

    待姜谦走后,太子向皇帝细细禀过寻医问药之事,又说最近找到了几位神医,一善推拿明目,二善延年益寿之术,为世所难得的妙手。

    “父皇长生,指日可侍。”太子面上似春风和煦。

    皇帝叹了一口气,道:“太子为朕,呕心沥血,孝义可鉴。”

    太子却直道皇帝宏福齐天,面上没有半分骄色。

    皇帝慢慢仰躺回去,说起方才姜谦进殿,求改立世子之事。

    皇帝言罢,问:“姜谦所求,依你所见,如何?”

    太子垂首:“儿臣不敢妄言。”

    “你直管说。”

    太子道:“锦乡侯谨小慎微,不堪大用。”

    “还有呢?”

    “他若求小恩小惠,父皇不防恩允。”

    皇帝闻言,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

    太子出了养心殿,门口便有步撵迎了上来。徐文胜的干儿子徐贵广领着几个内侍抬着步撵,殷切切的请太子上撵。

    太子却觉得背心阴嗖嗖的发凉——

    方才他跟徐文胜对过话儿了,他父皇不过跟姜谦扯了几句闲篇儿,姜谦哪里有提改立世子之事?

    太子便知,自己一时大意,说错话了。

    他父皇不过是试探他。

    父皇召姜谦进宫,名义上是叙旧,不过是看看姜云林长得什么模样。

    因召了姜谦进宫,所以召了太子回事。专等着问太子对姜谦的态度。

    方才见到姜谦和他的二子姜云林——不用明鉴,眼没瞎的都看得出来——那姜云林哪里是带来的,他跟姜谦长得是一模一样。

    明明就是姜谦私置外室生下来的孽种,却欺瞒皇帝说是周燕珠前头在郭家生的。

    而他,却道是小恩小惠,建议父皇同意改立世子,帮姜谦遮掩。

    这是欺君之罪,父皇没有当即发作,心中可是有别的深意?

    太子眉心微蹙,抬眼只见前头,几位阁老重臣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到得跟前。

    太子面上换了笑容,命人放下步撵,和几位重臣徒步而行,簇拥着往太和殿去了。

    ……

    翌日,那边锦乡侯府的事皇帝还没拿出个章程,靖王又是一纸提本,参太子赵琛,当年派人暗害出使玉夏使臣。

    夏日天气潮湿,靖王胸口和手臂的伤痕隐痛。那是早前在从玉门关回京的路上被刺客所伤,又在去玉夏路上被人刺杀所致。

    靖王忽而想起来,这些事都是太子使人干的。

    所以这次参奏矛头直指太子,咄咄逼人。

    太子得知此事,早知道该来的都会来的,也不惊慌,召来门客商量对策。

    陆峰闻言,愤而拍案:“他赵简一介武夫,竟学起言官来了,成天递折子乱咬人!”

    “赵简终究是坐不住了。”魏临江捋着胡须,“难为他再维持表面一团和气……”

    旋即为难道:“殿下,若就此默不作声,倒显得咱们理亏……”

    众人沉默。此刻还是要找到靖王的一两桩罪证,写个提本回击为好。

    朱晋突然灵光一现:“殿下可还记得,有一回靖王深夜纵马?”

    众人齐齐看着他。

    朱晋面有得色:“小的查出来了,靖王府上的赵姓绣娘那夜被辱,乃是雅集秀坊因妒使人干的。可是第二天,雅集绣坊就关了张。雅集是正三品员外郎家的产业,如何会说倒就倒了?这才着人细查,得知乃是靖王以势压人。”

    魏临江闻言“嘶”了一声,道:“若能借此事弹骇赵简,比之赵简指责殿下的莫须有的罪名,还强上几分。赵简这是藐视皇权、肆意侮辱朝廷官员,还插手社禝、荼毒百姓,害得民不潦生啊!”

    于是翌日,皇帝案前便多了一封参奏靖王的折子。

    住在宫中的六皇子赵昶得知此事,便坐不住了,跑到靖王府报信。

    只见靖王府近来整饬一新,偌大的院子,还建了个演武场,更显得空阔。

    靖王正站在那里射箭,一袭黑色劲装,右肩披着软甲,拉满了弓,瞄准前头十丈以外的草人,岿然不动。

    六皇子跌跌撞撞地进来,拉着靖王道:“四哥,您可知道?赵琛竟然写折子给父皇参您!”

    靖王不以为意,问:“参我什么?”

    “参您以势压人!”

    靖王放手让箭射了出去,转身把弓丢给马骁,领着六皇子往屋里走。

    “本王参他在先。他参本王,是应该的。”

    六皇子愣了一瞬,快步追上去:“他做那些事,罪当伏诛!可是四哥您,却从来没有以势压过人……”

    靖王回头看了六皇子一眼。

    若说太子赵琛的罪状,靖王早已了如指掌。赵琛派来杀靖王的人,被靖王活活抓住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若说还击,他可以杀赵琛一个片甲不留。

    然而,靖王在奏折里,却只说是猜测或是怀疑,没有将真实摆露半分。

    “你以为这种事,父皇会不知道?”靖王边走边道,“李凤来是干什么用的?”

    皇帝不过是乐得看他们互相掰腕子。皇帝要将大统交给谁,与谁谁的善恶美丑无关。

    端看皇帝偏爱谁罢了。

    六皇子似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不再提此事,跟在靖王后头往神武阁去。

    过了一会儿,靖王突然立足,回头看他:“你打哪儿来?”

    六皇子咳了一声掩饰:“从宫里啊……”

    作为兄长,靖王凝眸,深深地看着他:“你心悦的姑娘,莫非在风月之地?”

    四哥怎么知道!

    六皇子却又瞬间明白,四哥五感灵敏,许是闻到自己身上的脂粉香气了。

    “她、她是清倌。”六皇子答得心虚。

    靖王头疼起来。

    这个老六,若有老五赵钰一半省心,就好了……

    转念一想,老五那样也不好,顽石一般的性子,心无外物,冷心冷情……

    还不如自己这个俗人。

    ……

    靖王和太子互掐之事,自然是引得朝堂轩然大波。

    可是,皇帝收了折子,也不看,而是将兵部、吏部各打一板。

    ——因为兵部尚书陈敏是靖王的人。而吏部主事的黄阁老,则是太子一党。

    末了,皇帝又把靖王叫进宫来,好一顿斥责。

    养心殿的帘幕重重之下,皇帝身板却坐得溜直,问靖王:

    “明知道是诓骗,你还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和琛儿闹起来了!”

    靖王神色平静,直言不讳:“儿臣若不回,父皇知儿臣连要皇位的心都没有。如何能将皇位给儿臣?”

    皇帝知道老四的心。依琛儿的心胸,老四若得不到皇位,便是一死。

    倒不如拼死一搏。

    皇帝慢慢躺下去:“哼,你倒是明白。可是古往今来,哪有参自己未来岳丈泰山的?”

    靖王噎了噎。

    不是他答不上他父皇的问题,而是蓦然察觉,他父皇言语间竟有种莫名的亲昵。

    从小到大,他这种感觉已经久违了。

    靖王如作未闻,道:“父皇,依儿臣之见,您竟是多理些朝政。那冯顾素患有癫痫,恐批折子时,会手抖误圈。”

    他说话时一本正经,皇帝竟有些心疼起自己赐给冯顾的那支毛笔来……

    一时间,京城坊间盛传靖王爷诬告太子,被皇帝严厉斥责,差点要交给宗人府查办。

    坊间风言风语四起,说太子是许皇后所出,居嫡居长,德才兼备,行事又分外中正平和,几乎没出过大的差错,如无意外,应当是他继承大统。

    靖王与当今的太子斗法,简直是自不量力。

    ……

    六月的幽岚山间,四下寂寂。

    云嫣今天中午没有吃饭。

    因靖王送给她的梅花鹿产崽时死了。只有那个小鹿崽儿活了下来,跪了四方后站起身,四下走着。

    云嫣抚着母鹿渐渐僵硬的尸体,哭得很伤心。

    这是靖王送给她的,靖王常说,它的眼睛,和她的一模一样。

    如今,母鹿惨死。

    她想靖王了。

    虽然京城日日都有靖王的书信送到,可云嫣担心靖王。靖王走时看着她的眼神,深不见底,云嫣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因中午吃不下饭,云嫣歇晌时好不容易才睡着,一直睡到未时才起身。

    这时静训一进屋,见青笺正侍候云嫣起身。云嫣眼睛红肿,静训犹豫道:

    “小姐,奴婢回来了。”

    “梳子取回来了?”云嫣紧张地盯着她。

    前几日,听说周燕珠开始掉头发,云嫣就安排静训悄悄回锦乡侯府,将周燕珠使的牛角梳子取来,正是云嫣早前送给周燕珠那把。

    待静训从怀中掏出周燕珠用的梳子递到云嫣手中时,云嫣吓得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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