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身后的甘州已成一座死城。

    赵琛领兵夜间疾行,直奔雍州而去。月朗星稀,大军抵达山南关,却忽见前头出现了一座白皑皑的山。

    赵琛有门客能夜间视物,远远便瞧出来,那原不是山,而是冰凌堆起来的巨形堆子。

    夜间凛冽的寒风,已经将碎冰堆子吹得结结实实,像一堵墙横亘在山南关,挡住了去路。

    不用想,也知道是靖王领着雍州驻军干的。

    赵琛不禁纳闷——大战在即,靖王不事勤练兵马,反倒是劳民伤财,大费功夫,在这砌了个冰墙?

    这是何故?只为螳臂挡车吗?

    此时的雍州,已呵气成冰,山南关狭隘,风急更甚,直吹得人站立不稳。

    可要对付这堵似瓷实的冰墙,斧凿剑砍,不知要耗费多少力气。

    今夜若不过山南关,就此扎营,西风凛列,风吹过冰墙,雪风能冻死人马无数。

    若燃了火堆烧融冰墙,四处皆是枯木干草,同样的西风一吹,火借风势,便会烧光了营地和辎重。

    进退两难,赵琛的左将军徐述气得跳脚,只得命大军退驻十里,再放火烧那冰堆子。

    折腾了整整三日,人困马乏,有又有不少士兵冻伤、烧伤,这才堪堪过了山南关。

    待过了山南关,离雍州还有三十多里地时,迎头却见靖王领着人马兵阵已至,挡在大军前头。

    靖王的人马举着先皇的锦龙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声,响彻天际。靖王身披黑貂大氅,狭长的眸子远远望着来犯的赵琛,面色冷峻。

    赵琛大军三十万,靖王领着的人马不过几万来众,要硬拼,靖王必败无疑。

    赵琛虽没有沙场实战,却见人马悬殊,心下稍安,面上是一派镇静,开口笑道:“没想到,四弟竟亲自出城迎接,朕心甚慰!”

    靖王却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挥手示意进攻。

    两方人马在夔门甸遭遇,一番混战,到底实力悬殊,靖王且打且退,终退至雍州城中。

    赵琛杀红了眼,命令立刻举兵攻城,要趁势拿下靖王首级。

    “皇上莫急!”徐述声如洪钟地道,“赵简狡诈,他今天亲自引兵夔门甸,一边儿打一边儿撤,恐怕就是想引诱我等攻城,不能不防!”

    此时雍州城四座城门的吊桥均已收起,护城河里的冰被挖得千疮百孔,且水位低沉,要过去是不可能。

    郑幼宝也劝道:“陛下,卑职见雍州城,城墙比早先厚实,且形制大了不少,恐怕是新修了瓮城。请皇上允我等先去查探,探一探雍州城内虚实,以免误入了赵简贼子的圈套。”

    赵琛虽没有历经沙场,但兵书还是读过不少,也知道此时不可莽撞。

    不料,此时一位门客,名叫黄仁健,上前一揖,禀道:“陛下,卑职斗胆进言——郑将军不必亲自入城查探,待卑职运用神功,便知这雍州城,是否加筑了瓮城。”

    这位叫黄仁健的门客,号称能隔墙视物,很是有一番本事。

    赵琛一想,试试无妨,便允了。

    黄仁健于是命人摆龛设坛,一番神鬼,又是扔石牌又是燃香火。将焚香的烟气吸尽,黄仁健终于一睁眼,道:“禀陛下,这雍州城,实则没有瓮城。”

    雍州,确实没有修筑瓮城。

    然而,赵琛生性多疑,只觉黄仁健口说无凭,不敢轻信,只命道:“来呀!将那孩子抱上来!”

    显然,在未明虚实之前,赵琛不打算强攻,只想设法将靖王引出城来。

    一路带在军中的乳娘被推到赵琛面前,怀中襁褓里,是熟睡的七八个月大的婴儿。

    黄龙大旗下,赵琛笑容满面,对着城门喊道:“四弟!你难道不想看看你的亲表妹?这便是那个心疼你的好姑姑,留下的姓杜的孽种!”

    杜积忠被构谄获了罪,大长公主为他生下的女儿杜正篪,自然也是带罪之身。赵琛毫不顾念骨肉亲情,直呼孩子“孽种”。

    话音落处,果然就看见城头上,出现了靖王赵简和英王赵钰的身影。

    远远只见,雍州城墙上,遍插着他们父皇的锦龙旗,在呼啸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靖王和英王皆身披战甲,眸色深沉。见那婴孩脖子上挂着的,正是靖王留给姑姑韶安长公主的青玉螭龙佩。

    杜附马被害,韶安长公主忧思过度,竟没有去幽岚山求援,却是将螭龙佩留在了这孩子身上。

    靖王冷眼瞧着,眸中阴翳越来越重。

    只听赵琛继续道:“你与朕兄弟二人,只得这一位嫡亲的表妹。朕也不忍心看她,早夭在阵前。只是这荒野风急,你若不给她送来暖脚小炉,只怕她要冻死在这……”

    赵钰忍不住出声骂道:“狗贼赵琛!你竟连个孩子也不放过!你且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杜正篪?”

    赵钰话音刚落,詹氏便抱着一个孩子上了城墙,那孩子脖子上挂着青玉螭龙组佩,与赵琛手中的孩子一般大小。

    赵琛闻言,不禁低头,拿一又狭长的凤目乜着襁褓中的孩子——这孩子出生不到百天,便被他圈禁起来,且在行军途中由黄树沣的人抱了来,难道还能有假?

    赵琛不知,靖王早料到他会对韶安大长公主不利,便修书与韶安合计,在女儿百日的庆生宴上,暗中调包,将女儿送到了甘州。而韶安大长公主身边的孩子,则是府上一个下人的女儿。

    小郡主杜正篪,由詹氏抚养。

    谁也未料到,詹实则并没有怀过孕生过孩子。她自韶安怀孕时起,便挺着枕头做成的孕肚跑来跑去,不过是为了日后替小郡主遮掩而已。

    可见,靖王筹谋此事,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一时间,两个戴着青玉螭龙佩的孩子出现,令人茫然。

    赵琛思来想去,心生疑窦,打眼细看怀中孩子眉眼,忽然怔在那里——

    从这婴儿脸上,竟找不到一丝一毫与韶安或杜积忠相似之处。难不成,这一个当真不是韶安的女儿?

    赵琛不禁怒火中烧,命人将孩子带下去。转头又冲着城楼上的人影笑道:“朕知四弟足智多谋!怕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不肯出城认亲,就不怕天下人耻笑,说你六亲不认、大逆不道么?”

    阵前的徐述不耐烦这你来我往,大声道:“皇上何必与他哆嗦?大军已至,攻城槌已备,只肖陛下一声令下,我等即刻攻城,将两个乱臣贼子拿下!”

    郑幼宝闻此言一惊,赶紧劝道:“请徐将军三思!我见赵简手下皆配连弩,且连弩射程奇远,我等冒然强攻,恐死伤颇众……”

    雍州城守军装备精良,连弩射程二十余丈,赵琛的兵马一旦靠近,便会乱箭齐发。且如今护城河里的冰已被取尽,仿佛一个天堑。若硬搭了吊桥在箭雨中闯过去,只怕会死伤无数。

    徐述不服,道:“我有强弩和床弩,先将城墙上的箭垛血洗几遍,他能撑多久?”

    赵琛听左右两位将军争吵不休,一个主张强攻,一个主张缓兵用计,顿时没了主张。

    赵琛默了半晌,命人将雍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大片人马驻扎在雍州城郊,却也没有下命令攻城。

    ……

    天色渐暗,因强敌压境,雍州城内一片灯火通明。

    詹氏从城墙上下来,抱着孩子骑上马,一路回到了靖王府。

    云嫣早等在潭沅居的暖阁里,见詹氏满身疲惫,她迎上来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抱在了怀里。

    詹氏在暖炕上坐下,一脸倦容。云嫣在她对面坐下,低头看着怀中孩子的脸蛋,半晌问:“弟妹,究竟徵儿,是不是你的女儿?”

    詹氏苦笑,端起茶杯猛灌了几口茶。

    末了,詹氏才缓缓将茶杯放下,摇了摇头。虽尴尬,但也不扭捏,直言道:“他连碰都没碰过我,我又哪里生得出女儿?琮坚于我,终究不过是一场美梦罢了。”

    云嫣抬起头来,眼里有一瞬的讶异和震惊,但是很快便平复了下去。她知道,英王与詹氏的婚姻,是詹氏强求来的。英王若对世上之人再无真心,与谁成亲不是一样呢?

    想到赵钰与詹氏,连夫妻之实都未曾有过,云嫣心中不由浮起一阵悲悯。

    这一切,虽然都是靖王早早安排好的,然而靖王却不曾知晓,他的五弟待詹氏冷落至此,也不明白詹氏的心酸罢。

    詹氏于英王,更像是一个忠实的副将,听他差遣,替他分忧。

    云嫣想起师父李如纨交给自己的信。师父说,若见到英王,便将信交给他。云嫣至今还没有机会单独见到英王,是以信还在她的屉匣里。

    云嫣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可是,若这封师父的手书,让英王心头再起波澜,眼前的詹氏,又该如何自处?

    正沉默着,外头青笺忽撩帘里来了,禀道:“娘娘,云来坊遣人来报,说他们家夫人快生了。可是……可是几个时辰过去,孩子还没出来,怕是……难产。”

    云来坊是靖王赐给杨懋的府邸,云来坊的夫人,正是海棠。

    云嫣闻言心中一惊,赶紧将怀中孩子交还给詹氏,起身道:“备车,去云来坊!”

    ……

    到了云来坊的杨府,只见府里下人乱作一团,见云嫣领着人来了,海棠的贴身丫寰上前禀道:“娘娘,您可来了!夫人不让我们去禀告老爷,说大敌当前,老爷正在城墙上御敌!”

    云嫣略一思忖,点了点头,便领着戚嬷嬷和稳婆往产房看去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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