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灯向晓,抱影无眠。天一亮,诸葛亮便拿着这个香料,找到了老友卓采。

    他自来到成都后的第一件事便寻到了卓采,一直经营蜀地与各地之间贸易的卓采游走于灰色地带,熟悉蜀地各地大族和人情,为初来成都的诸葛亮提供了不少助力。

    卓采抖落着锦帕中的香料一眼便识得,“这东西难得,叫茶芜香,只大月氏才有。一个叫齐林的商人前些日子才从我这弄走些。”

    齐林是本地的豪商,手中的锦坊财大势大,借着妹妹在宫中得宠的势,又对其他锦坊一呼百应。

    诸葛亮前后一想便明白过来,是有人诚心不想让锦司立足于成都,有人不想让王太子安然无恙。

    卓采看到眉头紧缩的诸葛亮,不明说也知晓这其中的暗藏的玄机。但他没去细问。他从不参与政事,蜀地即便换了主,他都不闻不问。只要能关起门来做好他的生意,这蜀地的主到底是姓哪个刘,都跟他无关。乱世中,生意一旦牵连上政事,便容易受人掣肘,钱哪能斗得过权。

    香料一事搁置一旁,仆从来禀晚膳已备好,卓采邀了诸葛亮前去花厅。

    老友对酌,抛开政事,徐徐谈起心里话。

    诸葛亮仰头饮下一杯,闲谈道:“前些时日,我遇到了一位故人?”

    “除了赵直那两口子,蜀地你还有故人?”

    “是阿瑛。”

    闻此,卓采手中夹菜的筷著一停,眼睛亮了起来,他比诸葛亮欣喜很多,他更多是替诸葛亮高兴,他还记得当初重逢时,他见到这位军师将军,无意中提及到周瑛,诸葛亮是何等恹恹。

    “她还活着就好,你们两打算何时办事?你寡居多年,她又回到你身边,喜上加喜,没准明年还能给果儿添个弟弟妹妹....”卓采笑呵呵的,兴奋地规划起了诸葛亮后面的生活。

    “她不记得我了。”诸葛亮这话说得有些委屈,止住了卓采为他畅想的以后。

    见卓采不解的神情,诸葛亮不再做过多的解释,而是请求卓采替他寻一个人。

    卓采那股见不得光的势力很快便将人给诸葛亮寻到,他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去见了这位阔别多年的老者。

    抖晒着草药,享受雨后放晴这不多见的阳光。

    “阿爷——”

    阿来伯手中的草药抖落于地,这个声音...他突然被人从后抱住,是拂霖,这双手他记得。

    拂霖痛哭抱着他不撒走。

    阿来伯叹了口气,还是逃不过,看到园外篱笆墙处站着的诸葛亮,不再如青年般,换之是鬓角已附着沧桑,愈见沉稳。

    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成都郊外的简陋农户里,四邻种满草药。

    坐定的诸葛亮连茶都不肯吃一口,直接发问:“既回了成都,为何不带着阿瑛来寻亮。”这满是埋怨。

    阿来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告诉诸葛亮,“她什么都忘了,你应该察觉到了。”

    其实诸葛亮早已察觉,只是现在有了更确切的答案。

    此时此刻能做的就是接受,接受她早已忘记他,忘记了曾经与他的过去。

    阿来伯不再遮遮掩掩,将实情剖个明白。

    “当年我离开江东时,曾把玉芩子的法子告知了秦剂。一个只当了我不过三月的爱徒,在临死前给我丢了个大麻烦。他曾托人写信告知我阿瑛暗害东吴之主的事落败,想来以后必遭大劫。他留了一手,把玉芩子的法子传给了徒孙崔复。若有这一日,请我必得策应。想想秦剂的胆子可真是大,为了报恩,不惜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以周瑛假死,再将她送出江东。前往黄珆的卿元观修养,阿来伯信守承诺,花尽了浑身的本事,将人救了回来,悉心照料照顾了三月。

    她是活了过来,可惜过去的一切都忘干净了。亦或是她当初赴死时心底深处真的想忘记这一切。

    诸葛亮终于明白当年阿来伯为何行色匆匆向他请辞,连拂霖都不带走。他一旦知晓,必定不可能坐视不管,可一旦参与到吴主之妻假死之案里,两国之间的祸端就会由他引起。他的身份必不能做这样的事。

    “她现在身体已恢复如初,活得自在,还算安稳。”提到这些,阿来伯紧皱的眉头有些舒缓,转而问向诸葛亮,“你己知晓这一切,想如何?”

    诸葛亮被这个问题问的心中一激,他坚定道:“此前的阴差阳错让我和她蹉跎了这些年。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弃,我打算娶她为妻,安稳度过余生。”

    “安稳度过余生?”阿来伯起身道:“你现在身居高位,身上担的是一国之任,不再是那个身无一物的葛二郎君。她也不再是庐江周氏的女儿,只是田野间寻常一个女子。官民之间云泥有别,你与她到底不同路。你做好你的官,她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勿再将她扯进与她无关的是非之中,谨防江东发现了她还活着,牵连一众人的性命。这也许就是你们之间的宿命。”

    阿来伯郑重其事的一番话,不像是商量,更多是告诫。告诫眼前这个人与周瑛划清界限。

    “宿命?”沉默许久的诸葛亮慢慢回忆道:“亮从来不信什么宿命。她也不会信。”

    若信,当初她不会,她明知结局,义无反顾选择走到他身边。

    “你不信要如何?”阿来伯看着不太冷静的诸葛亮问道。

    “您知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此生有幸遇见了她,并有机会余生相守,因为人祸,因为大业,我眼睁睁看着她回到从前那个伤害了她和她全族的人身边,我明知晓她过的如履薄冰,每日过的都很艰难,我却碍于身份无能为力,救她出水火,只能在庆礼丧仪人来人往间远远看她一眼,与她说上一句话都得装成不经意的君臣问候。

    当初在建业,我见她的最后一面,曾要带她离开那里,可她不愿,我听从她,尊重她,不去勉强。听闻她过世后这两年,我每日每夜都在后悔,如若那时我坚持要带她走,她会不会...”

    说到这里的诸葛亮声音暗哑,他明白自己眼下是自私的,一想到他们曾共同经历的过往皆烟消云散,灰飞烟灭,他就不甘心。曾经错误的决定让他失去她一次,而如今他只盼重逢后的她忘忧愁,存喜乐。

    他早已不是当初在坞堡的少年郎,如今眉宇间萦绕不怒自威的神气,

    “我不会再心软妥协,让自己后悔。这一次依旧由她自己选,亦如当初,我信她还是会选择我。只要她愿意走到我身边,您担忧的所有,我都会去一一扫清。”

    阿来伯明白正如诸葛亮所言,时过境迁,他一步步走上高位,不止是实现他的理想追求,与之而来的还有涛声如天的权势,他已经有能力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诸葛亮书信一份,遣人快马送去荆州卿元观,没过两日黄珆的信便交付到了他手中。黄珆于信中明言,当初黄媛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周瑛。她不属于这里,这个身份禁锢了她太久,既然重新活一次,那便不要再是周瑛了。

    诸葛亮如愿拿到了黄珆的名刺。

    世间再无庐江周瑛。

    细雨绵绵,周瑛伴着札札的机杼声。来到锦司,看到有不少女织工正坐在织锦机旁劳作。

    这些经由诸葛亮改良后的织锦机在效率方面确实要比寻常的织锦机高出许多,她缓缓走到这些织锦机旁,看的很出神,只是没一会她便发现这儿的女工极少,听主事郎承说锦司的织工只有五六十人,其中女织工更是少。

    周瑛明白过来,这里的织锦机虽比寻常锦坊产量多,但因人手有限,供货不及时,加上织锦的花样并不时兴,官家锦司织出的蜀锦并不好卖。

    可惜了,真是可惜。

    身后传来梭子落地声,周瑛提步上前捡了起来,从怀中掏出素帕给梭子擦拭干净,然后递给了一位妇人,那织锦的妇人坐在织锦机处,碍着织锦机,行动不便,倒让周瑛屈身递来,满脸的不好意思,直言道谢,伸过手来,认真看清周瑛脸庞的那一刻,倒有一时愣住。

    被盯着看有些尴尬,周瑛这些时日都在经历这些,偶尔几个陌生人看自己的眼光似有很多深意在其中。

    周瑛有些不解,问道,大姐如何称呼?

    “叫我素娘,”素娘越看周瑛,越觉得像极了十几年前那个鬼精鬼精的丫头阿瑛,可眼前的人是个俊俏的郎君,又是满眼的客气和谦和,又有些不像。

    “素娘...姐姐,我有一事讨教。”说着周瑛掏出图样纸,“这样的花样,这里的织锦机能否织出。”

    素娘认真看着手中复杂的花样,淡灰窃曲纹绣盘古金色如意。

    “这花样是织锦机以往没织过的,若是将三股丝线交股而成,经纬相缠。倒可以试试。”

    “姐姐,若得空可愿试试?”

    眼前这个俊俏的郎君一口一个姐姐,说的素娘满心欢喜,便答应了下来。她搓了搓手又道:“得过两日,我明儿归家,新领的俸薪带回家,再瞧瞧种的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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