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在这儿的俸薪多少?”周瑛问。

    素娘比划了一下,周瑛听闻,心里暗自惊讶官家的锦司俸薪并不高。素娘朝着不远处的一个男织工努努嘴道,“比那位少了一半。”

    “为何?”

    “他们是男人,能有几个男人能来做织锦工,”

    周瑛听完有些愤愤不平,同样都是做织锦的工种,为何俸薪如此不对等。

    可素娘像是习以为常,“其他锦坊也是如此。咱们织娘能出来找份活计实属不易,能有活干就不错了。若是赶上官府征稻时,手上的银钱不够,还得先去卖掉自己家单独织出的缎布,然后换成银子,拿着银子去购买稻米上交。哎,那些稻米可真是贵出天价,可无法。只能咬着牙买了再上交官府,不然孩儿他爹便会被拉去充军。”

    想起自己的夫君平丘本就跛腿残疾,素日里只能在家种桑养蚕做些活计。而妹妹璀兰早就远嫁给一户军士,可惜年前丈夫战死沙场,璀兰成了寡妇,在夫家过丧守寡,日子并不好过。想到家里光景如此,不禁泪如雨下。

    周瑛听闻素娘此般遭遇,心里愤慨不已,“那这贵出天价的稻米是何人在卖,官府怎会同意如此售价,你们有了难处也该同官府的人说。”

    素娘笑周瑛纯真,她缓缓解释道:“虽说不是官家的人,可这卖稻米的人是本地大商齐氏,他妹妹可是如今宫里的宠妃,谁敢得罪。今日你提告,明日就有可能被齐家豢养的打手给要了命。即便受了屈,求告到官府,可官官相护,这些人哪敢寻宫里贵人们的不痛快。”

    周瑛越听越觉得气愤,而后又是伤心。这些本分的百姓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可却成了这些贵胄案板上的鱼肉,只等着生吞活剥不肯吐骨头。她算着日子半月后又是征稻之日,只等遇到诸葛亮,同他好好说说这事,没准他有法子呢。

    她想起玉玲坊那几个吃苦耐劳的织锦娘就是在老东家那里得了不公的待遇,才投靠到玉玲坊,得了和男织工一样的酬劳。

    原来,像素娘一样被欺压的织锦娘成都城中如此多。

    诸葛府里,定安把周瑛引向东苑厢房的路上,意外遇见了诸葛乔和诸葛果。

    随之而来的就是诸葛乔见到死而复生的周瑛,愣在原地,手中新置的毛笔也意外滑落,丢至青石板上,发出脆响,瞪着大大的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家人怎么都这么奇怪啊!

    周瑛心中腹诽完,转而看到已经习以为常的诸葛果从地上捡起毛笔,用力戳了诸葛乔,看了眼没出息的哥哥,眼神中透露出,瞧,我说什么来着。

    青石板上的坑坑洼洼中尚有积水,月斜印于水洼中。

    面面相觑的几人就站在原地,诸葛乔死死地盯着周瑛,心中有万分疑惑。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诸葛果,“玉先生,您好久没去宫里了,我和文莹的画艺都退步了。”

    “张女郎的画艺还有退步的空间吗?”周瑛诚恳地发问让诸葛乔又噎住了。

    满意的诸葛果转向哥哥,“还觉得像咱们姨母吗?”

    “不像,姨母的舌头上可没浸毒。”

    诸葛乔和诸葛果自觉地给周瑛让出一条道,目送着这个毒舌又有些冷漠的人去了厢房。

    直到背影消失,诸葛乔才从沉浸的震惊中脱离出来。

    眼前这个俊俏的郎君很像姨母,难怪妹妹会认错,方才恍惚间他又以为见到了喜欢扮成男子的姨母。

    只是眼前这个人有些冷漠和严肃,他的姨母也不会说出伤人的话来。他还记得初学画时,他上手很慢,不如哥哥诸葛恪聪明,学的迅速,可姨母周瑛总是能体察到他的吃力,耐心温和的指导他。

    和眼前这个直言不讳的人简直大相径庭。怪不得张文莹得空便在他面前提及很怕玉先生,想请他来指点,都被一一他拒了。

    “走吧,还看。”诸葛果催促着哥哥,两人离开回房的路上,诸葛乔随口问,“张女郎的画艺真的很差吗?”

    “这么关心她,你不如亲自指点,她定十分乐意。”诸葛果坏笑。

    “想挨揍直说。”兄妹两打打闹闹回了房。

    厢房这边,周瑛从诸葛亮处知晓储玥领回的香料确实有异,便主张可以严查齐夫人和齐林了,可诸葛亮却吃了一口热热的茶汤慢悠悠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不紧不慢的样子让周瑛有些火大。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周瑛急急地问。“难道就这样忍气吞声吗?齐夫人仗着荣宠谋害王太子,又私纵她兄长抬高私稻价,搅弄整个蜀地民不聊生。把控整个蜀地锦坊的生意,又想把锦司冠上谋害王嗣的罪名。如此,你再如何鼓励民众种桑养蚕,官家锦司依旧不景气,付诸东流。你所追寻的风清气正,只有要这些人在一日,便不可能实现。”

    他很喜欢看周瑛如此侃侃而言的模样,不再做小伏低,胸中自有章法,这样的胸襟与谈吐,与他思量在一处,他心甚慰。她始终是懂他的。

    可是光靠一个香料案不足以撼动齐氏兄妹在蜀地的地位,齐林背后是蜀地本族的势力。如何借齐林之事彻底打压这些本地士族不敢胡作非为,搅弄风云,才是真正的目的。

    见周瑛一直盯着他看,他不再隐瞒,坦然道:“等收购稻米和布匹的人都抓到,人证物证聚在,方才是时候。”

    “原来你...”周瑛脸色恍然,和诸葛亮对视时,两人会心一笑。她此前把从素娘那儿听闻的稻米布匹之事和诸葛亮说了,当时他听后并未多言,没想到他已经开始查了。

    齐林从这些织工手里购得布匹,再从别处贩来稻米,卖给这些织工,垄断市场,更养着打手不许他们私下交易。

    收购布匹时,故意压低布匹的收购价。贩卖稻米时,又抬高稻米的售价。民众每向朝廷上缴一石稻米,相当于五石的稻米钱。整一个强买强卖,让成都百姓白白多花五倍的冤枉钱。即便诸葛亮已出台诏令,明令禁止私下贩卖稻米,可依旧无成效,蜀地大族都在纵着此事,谁敢和这些人叫板。

    齐林仗着背后有蜀地大族支撑,又有齐蔚玉的荣宠,便大了胆子在诸葛亮眼皮之下做的这些事。

    诸葛亮思索道:“只是眼下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齐林先断伤一臂的契机。”

    周瑛道:“我们曾聊过成都城里的锦坊,百家各有所长,可惜都各自为阵,若官家能集百家之长,成都城的蜀锦不愁卖不出。当初你同意与我合作,如今便是合作的最佳时机,也是断伤齐林一臂的契机,你说过的悉听遵便还作数吗?”。”

    诸葛亮回想起之前二人合作时他说过的话,放下茶汤,轻点头看向周瑛。

    “官家...官家。”踱步的周瑛突然顿住,眼睛一亮说道“官家比其他锦坊多了一样的东西。”

    “权势。”诸葛亮毫无迟疑答道。见周瑛露出得意的笑,他否决道:“不可强取。”

    “你刚刚还说要悉听尊便!”

    周瑛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个骗子。

    气鼓鼓的样子,诸葛亮觉得很可爱,他和缓解释道:“如今根基未稳,如此容易引发蜀地原民的逆反情绪,我都不敢轻举妄动。”

    “未必强取,物极必反,而是智取。”

    诸葛亮沉默思考良久道:“既智取就要彻底将这些私家锦坊归于公家。这其中还包括你的玉玲坊。”

    这次换周瑛沉默了,过了许久,她抬头看向诸葛亮道:“你会补偿我,对吗?”

    她向他提了要求,公正不阿的诸葛亮破天荒的答应了。

    深夜回想起今遭一切的两人,都觉自己上了对方的套。

    他不知道她会要什么补偿,她也不知自己何时就上了他的贼船,供祭了她的玉玲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指教玉先生将锦司的工钱提高,并且无论男女,一视同仁,在原有俸薪的基础上,主张多劳多得。若是家中种桑养蚕,更以高价收购蚕丝。

    此措一出,引得各大锦坊议论纷纷,有心思的织锦娘都互相观望,直到素娘挨个吹了耳旁风,前来织锦坊报名的织娘络绎不绝。

    织工不够的情况算是解决了,可周瑛脸上的笑容没持续几日,一大帮子不乐意的男织工就找到周瑛,开口便说他是个祸害。

    男人竟然不想着帮男人!

    周瑛觉得可笑,只留下一句话,若是有这个本事便留下,没有就走人。

    三五日的一折腾,成都城内除了官家锦司,其他锦坊也只能招到男织工,手艺上佳的织锦娘都跑来官家锦司做工。

    苦不堪言的各大锦坊掌柜都寻来齐林,询问他拿个主意。此刻,齐林是他们的主心骨。

    再这么耗下去,他的锦坊和蜀地绝大多数锦坊供不上货,岂不是便宜了诸葛亮这群人。

    齐林也是焦头烂额,本想借王太子香料案给锦司扳倒,没想到诸葛亮竟然将他一军。如今别说锦坊了,卓采彻底切断了他流通蜀地与西域的商道,不说原因,并避而不见他。

    这时,有仆人匆匆赶来,说是卓采有请宴席。不光卓采要去,在座诸君都去。

    齐林大惊失色,不是卓采终于肯见自己,而是卓采竟知这些人此刻都聚在自己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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