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来伯披着单衣看到灰头土脸的周瑛时,着实吓了一大跳。不知晓这又是跑去哪里赶狗撵鸡了。

    桌子上的茶汤被周瑛一饮而尽,阿来伯还未来得及换热汤,就看到空空如也的汤杯。

    周瑛刚想开口再喝一碗,脑门就被阿来伯赏了一个栗子。

    “天凉转寒,贪凉吃凉汤,小心又闹肚子。老夫才给你调理好的身子,莫要被你自己要糟蹋了。”阿来伯一幅很铁不成刚的模样,还未听周瑛辩白,就闻见她身上的酒香气。

    他收敛神色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周瑛神色迥异,更引起阿来伯的担忧。

    “诸葛亮你知道吗?就是那个...”

    “汉中王的军师将军。”

    “哎哎哎对对对。”周瑛脸上的阴霾总算退散点,紧接着,又感觉到不对劲,“哎,这你老头天天躲在这山窝窝里,咋知道的他?”

    阿来伯岔开话题,“继续说,他怎么了?”

    “他...”周瑛舔了舔嘴唇,“他...就是..”

    看到欲言又止的周瑛,阿来伯气不打一处来,啐道:“费劲!”

    “哎呀!他喜欢我!”周瑛大声嚷嚷完,就立刻闭嘴了,像是在说一件见不得人的事,眼睛转了一圈又一圈,生怕被第三个人听到。

    留下目瞪口呆的阿来伯在那,张着合不拢的嘴。

    “是吧是吧,您就说离不离谱吧!”周瑛念道。

    离谱?阿来伯转念一笑,倒也不至于。

    “您还笑!”周瑛心里埋怨不止。

    “那你呢?对他是什么情谊。”阿来伯收起笑意,带些正色问向周瑛。

    周瑛耷拉个脑袋,沉默了一会,然后嘀咕道:“我信他,他信我。虽只相识数月,我与他之间像是有了多年才有的默契。我...心里是有些倾慕他。”

    阿来伯的心像是彻底落了下来。原来缘分是真的挡不住。十几年前,两人同生共死,互生情谊。如今再度重逢,即便周瑛已经全然忘记曾经,可依旧会为眼前之人倾心。而他依然。

    如此,还有什么好阻碍的呢。

    阿来伯把一碗刚烹好的茶汤递给周瑛,和顺道:“你既倾慕他,他对你也有意。那你还在愁些什么?”

    “愁就愁在,诸葛亮,他竟然有龙阳之好!”周瑛愤恨道。

    这石破天惊一语,阿来伯手中的茶汤差点没端稳,泼洒出一些在桌子上,溅湿了周瑛的衣袖。

    她还没来得及查看衣袖,就听阿来伯问道:“你怎么知晓他...那个。”

    “喜欢男人?”周瑛替阿来伯说出他不好意思说出的话,看阿来伯点了点头,她说道:“我一直在他面前可都是男儿装扮,他一直认为我是男人。”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有些委屈道:“我都是男人了,他竟然还喜欢我!”

    “你就确信他真有龙阳之好?”阿来伯觉得荒唐极了。

    周瑛摆着手指认真分析道:“听闻自他发妻殁后,他再无续弦之意。连妾室都不曾有过一位。身居高位,竟还如此守身如玉,无相伴红颜。我可不信世上会有如此痴情男子。”

    也许他真是如此呢。阿来伯心道。只是,他不能对周瑛言明。

    许久,未在周瑛的脸上看见愁容。阿来伯心想这是真的动了真心。

    “作孽!”周瑛深深叹了口气,而后托着腮闭口不语。

    只剩下满腹无可奈何的阿来伯,唯有笑笑眼前这个糊涂蛋。

    周瑛白了阿来伯一眼,她心里的苦,别人怎么会知道,又怎么能让别人知道。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她明白自己的心,对那个俊朗的男子有了倾心之意。只是,他对自己的情谊,并非她所想象的男女之情。

    这份情更不该有。

    在如此艰难的世道,要一个男人的情不难,难的是不靠这些如何立身。

    她赔上了自己的心血,最后一步也该收尾了。

    刘备初立为汉中王,诸葛亮身边缺少人才,建安二十四年七月,那份向汉帝呈禀刘备为很重王的奏章,署名者既有新附刘备的马超等人,也有李严这样的刘璋旧部,团结这些人,让废了诸葛亮许多心血。

    更别说让为人清高孤傲的刘巴诚心辅佐,董和这般才干之人能为刘备所用。

    尤其是官家锦司整合了诸多绣娘织女,诸葛亮分身乏术,锦坊急需一个主事的长史,行座会就此开设。

    十里八乡的贤才慕名而来。无论富家公子,还是出身寒门,来者不拒。

    诸葛亮作为行座会的主考官,负责出题和点评,在规定的时间内,谁的策论最优秀,谁就胜出,即可被招募入府。

    周瑛的出现,让惊讶的诸葛亮只一瞬便便明白那夜她给他出的主意,也许便是为了今天。她要的补偿,原来偿还之日也是今天。

    他知晓她的才能,应试一个锦司长史不在话下,只是若一旦应试成功,她是女儿家的身份便成死秘,否则便是欺君罔上的罪名。

    会试结束,诸葛亮与其他官员在府衙中商议本次会试的结果,对于锦坊长史的最佳人选便是那位玉先生。众人无异议,只等诸葛亮点头,只是在其他官职上都果断点头的诸葛亮,此时沉默了。

    宵星夜冷,诸葛亮踱步在窗边,他回忆起白日里,周瑛对于锦坊管理之策的真知灼见,那份才能为他和众多人所钦佩。

    为何如此难以下定,只是这不为人知的私心。

    他此生为数不多的私心。

    唐松宫中赏荷亭中,诸葛亮正阅读刘禅的新作策论,不时微微点头,对行文内容很是满意,又和一旁的刘禅交流策论中的引据。

    日落西山之际,诸葛亮合上案上的书册,对刘禅道:“臣还得和殿下讨一人。”

    刘禅和煦一笑,将诸葛亮面前的茶斟满,“师父,整个东宫府舍,有您需要的都可以随时调遣,不必同我说。不知师父看中的谁?”

    “教授殿下丹青的玉先生。”诸葛亮摇着羽扇,从容不迫道:“玉先生入了行座会会试的头首,臣下商议,想任其为锦司长史,主理锦司大小事务。”

    “上次听弓荣说起过玉先生曾协助师父您查了白鹤伤人案,想来玉先生不仅丹青上妙,也有协查的本事。这样的才俊能够为大汉效力,我没有不允的。”

    听刘禅提及白鹤伤人案,诸葛亮嘴角的笑一滞,他看向刘禅,“殿下,有时真相并不是昭告清白这么简单,还是击垮敌人的利器。至于这利器何时出鞘,更需要合适的时机。”

    刘禅默然,他只知晓他的父亲,他的师父,都没有将白鹤案给他一个说法,齐蔚玉依旧宠冠六宫,吴苋还高坐明堂,而他急不可耐想要的真相大白,还有他想看到的一切,却没有。

    面对眼前这个重要的人,他只能说句,“我都明白,师父。”

    目送诸葛亮离开,他心有不甘,他把弓荣叫来,让人好好查查这个玉先生,他从前没在意过的这个寡言少语的人,没想到一转眼竟能得诸葛亮如此重视。

    诸葛亮从刘禅处离开便带领周瑛去拜见吴苋,呈上最新的蜀锦料子,并同吴苋说了玉先生要任锦司长史一事,望王后日后多加提点。

    吴苋惊觉是何等人才,竟要诸葛亮亲自引荐。待仔细看向玉先生,才发觉这位不善言辞的玉先生越看越觉熟悉。思绪忽然回到多年前的益州,那时她还是刘璋的儿媳。

    吴苋心觉有样,这时有侍从来禀,尚事府有紧急军务来寻诸葛亮。诸葛亮不好逗留,让周瑛在此同王后禀明近期锦司的事宜,便匆匆离去。

    被留下的周瑛面对吴苋,有些惶恐。虽说宫里她也来了许多次,可如此紧密孤僻的与吴夫人相对还是第一次,尤其是她看自己的眼神,总是透露着古怪。

    忽然间,周瑛的右手被吴苋一把抓住,还没来及反应过来,她应该表现出“男女授受不亲”的模样,可别落得勾引王后的罪名。

    还没有所行动,吴苋就丢开了她的手。

    “瞧瞧,您不过半月没来教授丹青,这指节握笔的老茧可都消了,柔弱无骨,像似女子的手一般。”吴苋装成打趣的模样,可眼神如利剑直直扫向周瑛的手掌。

    周瑛心中感到一丝异样,平复完搪塞道:“想来最近有所松懈,臣不会懈怠锦司的差事。”看见吴苋颔首,也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便告退了。

    看着离去的周瑛,吴苋脸上笑意逐渐淡去,腿有些站不稳,一旁的宗雯立刻搀扶上来。

    吴苋坐下后,接过宗雯手中的茶汤,被这温热平复了心绪后,神色才稍显放松。

    方才,她一眼便认出了周瑛手上的那条淡淡的疤痕,更加确定是眼前之人便是十几年前替她妹妹相面的周瑛。

    只是这幅男人打扮让她对周瑛如此做法疑惑不已,更是心惊诸葛亮竟如此大胆,竟让一个女子任锦官。若一旦被人发觉,便被人握住了把柄。

    如今法正任尚书令,圣眷正浓,颇有与诸葛亮分庭抗礼之意。下面的人自然知晓巴结谁。可她清楚,如今刘备刚刚大定,不可乱也不能乱,否则自己的皇后之命还没开始也会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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